“府上太夫人的父亲的堂兄的次子的养子的嫡次女和你祖母的……”三夫人的眉头拧巴起来,自己也缕不顺了。“反正上数个七八辈,是沾点亲戚的。你父亲又比赫延王年长。” 这次换寒酥的眉头拧巴了起来。这亲戚关系不是硬攀吗? 寒酥并不懂三夫人的深意。从三夫人这边论,寒酥只是个借住的表姑娘。可她想把寒酥父亲牵扯进来,点着寒酥官家女的身份。未嫁女,还是要从父。 她是真的想寒酥嫁给沈约呈,让她们姐妹留在跟前,她好照看着。可是寒酥哪里都不错,就是身份确实低了些。偏姐夫生前又是个两袖清风的,官不大,钱也没。 三夫人还想和寒酥说一说她和沈约呈的亲事,可寒笙还在一旁,便压下了话头。 送走了姨母之后,寒酥立刻去抄书。 她答应后天将玉佩还回去,这代表她在后天就要把这一书箱的书抄完。 她抄了一个白天和两个夜晚,焚膏继晷不停歇。除了照例给姨母请安,连膳食也简单三两口应付。 第三天早上,她打着哈欠放下笔,又揉了一会儿手腕。站起来的那一刻,寒酥眼前都是黑的。她双手撑在桌面缓了一会儿才觉得好些。 她匆匆换了衣裳,加了点胭脂遮掩苍白的脸色,如常给姨母请安,然后带着翠微出府去青古书斋。 李拓震惊寒酥这么快来交书。他十分信任寒酥,往常几乎不怎么检查,今日也忍不住多翻了几页查看。 ——字迹清隽工整,不见敷衍。 他回头望向寒酥,她清清冷冷地立在那里,眉眼间挂着一丝浅若云雾的得体笑容。 李拓在心里感慨个人有个人的难处,都不容易呐。 “这次是匆忙了些,虽然我有检阅一遍,可若仍有忽略的纰漏,还请李叔直接交还给我,我重新抄录。”寒酥道。 李拓笑呵呵地点头应了。结过账,望着寒酥离去的背影,他又叫住寒酥:“若娘子得闲,还有个赚闲钱的法子。” 寒酥停下脚步,转过身望着李拓:“请教李叔。” 她诚心请教,澄亮的眸子里一片真诚。 李拓就欣赏她的这份坦然。寒酥第一次上门时,举止之间一看就是出自。不见落魄后的难为情,十分坦荡。后来李拓知道她身份,更觉唏嘘。 “娘子是有学识的人,不是只能抄书贱卖。用自己的学识写文弄字赚来的钱更多。京中的学子秀才们舞文弄字,有了名声一字千金。南乔那一片时有文人墨客的书画竞卖。沙虽埋金,大浪淘沙,光阴不藏才学。” 寒酥认真听李拓说完,端庄福了福身:“多谢李叔指点。” 李拓笑笑。 其实他也就是这么一说,女子的身份想去那片地方混出名堂,实在是艰难。 从青古书斋出来,寒酥仰头望着乌沉沉的天,似乎要落雪。可是她心里却是晴朗的。 “娘子怎么不走了?”翠微不懂。 寒酥微笑着收回视线:“走吧。” 赫延王府前停着一辆辆马车——这些都是上门拜访封岌的。最近每日都如此多的人来拜访,可封岌都没有见。 封岌无心官场仕途,并不想和这些京中权贵和官员打交道,他只想平战乱灭北齐。 沈约呈和大哥、二哥最近忙于接待宾客。他们和几位年轻郎君立在一起,远远看见了归家的寒酥。 在门庭若市的热闹府门前,一袭白色素裙的她款步而行,清风徐来吹动她的衣摆,细小的吹佛波动也勾人眼魂。 前一刻还热闹谈笑的几个人同时安静下来,目送她走远。 有人询问她是何人。大郎三言两语地介绍。 沈约呈皱了皱眉,看向周围,忽然感觉到了浓烈的危机感。 寒酥太显眼了。若不是守孝极少跟府里的人出去赴宴,她的耀眼早已传遍京都。 沈约呈心里面隐隐不安。 不行,他要早些与她定亲才行! 寒酥在外面时身姿挺拔行动款款端庄得体,可一回去立刻哈欠连天,她实在是太困了。来不及扑进床榻,她急急将今日赚的钱放进荷包里。 她没有亲自送过去,而是让翠微去送。 她开心地仰躺在床榻上,云鬓柔缎般铺展。她望着屋顶眸中笑意潺潺,一身轻松。 终于可以还清了! 两天两夜未眠,她恨不得立刻睡过去,可想着这两日忙于抄书忽略妹妹,又忍困先去看看妹妹。还没进门,她就听见寒笙和兜兰说想吃梅花酥。 “姐姐做的梅花酥可好吃啦!”她声音软软又甜甜,还带着可怜巴巴的馋。 寒酥莞尔。妹妹懂事,从不跟她讨要东西,哪怕只是一口吃的。她手心抵口压下哈欠,转身去摘梅。 ——先把梅花摘回来泡于温水,这样等她睡醒就可以直接给妹妹做梅花酥了。 衔山阁里,封岌看着送过来的荷包。荷包沉甸甸,里面装满碎银。封岌恍然,这才知道寒酥为何要拖两日再还他玉佩。 他将玉佩从里面取出,见裁下的一块丝帕裹着玉佩。封岌略一琢磨,知道这是防止荷包里的碎银磕碰了玉佩。他能想到寒酥垂眸仔细裹玉的模样,低眉间尽是柔情。 长舟从外面进来,端着厨房送过来的糕点。 封岌拿起一块来吃,只一口,又放回去。 前两日要寒酥做糕点,是找一个能让她过来的借口。毕竟姑娘的名声确实重要。 可尝过她做的点心,其他糕点都成了糙物。 “出去走走。”封岌起身。 长舟望一眼窗外,外面飘着雪沫子,他拿了把伞。长舟很明智。封岌出去没多久,雪越下越大。 封岌不喜欢下雪。榆阳镇惨状那一日,正是大雪皑皑。再厚的积雪也盖不住成河的鲜血。雪的白,反倒衬得鲜血红得烫目。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抱着父亲头颅立誓的少年,成了万万人敬仰追随的将帅。封岌早已不是曾经的嫉恶如仇一身戾气。不可触及的仇恨,早已随着岁月沉淀成一生所求的志向。 雪越下越大,堆在梅枝上。梅枝不能承,掉落些许落在他肩上。长舟赶忙为他撑伞。 封岌的脚步突然停下来。 长舟歪着脖子朝前望去,愣了一下。折胶堕指落雪时,怎会有人趴在石桌上睡? 没有风,寒酥的裙子静垂。她枕着自己的小臂,落雪浅浅覆在肩上一层,眼睫上也沾了一点。 静谧的画面俨然一幅目醉神酣的古画。 寒酥实在是太困了,只是想坐下来稍歇,竟这样睡着了。 封岌的视线落在寒酥的手腕上。她袖子向下滑去一点,露出她手腕上缠绕的纱布。 “去查一查她这两日出府去做什么。” “是。”长舟微顿,“现在?” “去找她的侍女来。” “是。”长舟将手中的伞递给封岌,快步离去。 一阵风吹来,吹动寒酥的裙摆涟漪般漾动,吹动她的鬓发颤巍轻抚过娇靥。放在石桌上的竹篮里的红梅被吹起几朵,轻飘飘地打着旋儿,再缓缓飘落,其中一朵落在她的肩上。 一片雪降落,又掉进那片红梅花缝间。 封岌走过去,立于寒酥身后。他手中的伞伸过去,撑在她头顶。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逐渐在伞面上覆了沉甸甸一层,也覆在封岌的肩上。唯伞下娇颜酣眠不知冬。
第7章 从一开始,寒酥误会了一件事,才导致了如今两个人的尴尬处境。 “军中不留弱质女流天亮即离。”这确实是封岌当初下的令。可他并非要将可怜的姐妹二人赶走,而是派人护送她们归家。彼时周围荒郊野岭危险环伺,若是直接赶走她们,他先前又何必出手救人? 甚至,长舟已经将护送的侍卫选好。 封岌习惯了发号施令,并没有解释的习惯。对身边亲信也极少解释,何况是随手搭救的陌生女郎。 后来…… 秋雨绵缠,将人困在帐中不能前行。她身上只裹着件他的外袍,雪白的小腿、纤薄的肩,甚至是皎莹的雪肤若隐若现。许是暂时休战的空闲让人放松下来,她拉着他的手送进她怀中时,封岌也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始于本能的、必须克制的欲。 她逃走也好。他身边不能留女人。 可封岌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千辛万苦要投奔之地,竟是他的家。 飘落的雪花稍微小了些,堆在伞面上的一块积雪沿着伞面慢悠悠地滑落下去。 封岌望着寒酥。心道她不能再这么睡下去,会着凉的。 长舟还没有带人过来,园外却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伴着哽咽的哭声。 “二姐姐,你别哭呀!” 在前面一边哭一边跑的是二娘子封锦茵,在后面追的是三娘子封朗月。后面还有些随从正往这边来。 吵闹声让寒酥蹙了蹙眉醒过来。她睁开眼,人还有些迷糊。她眸光微醺,看见头顶的伞,视线顺着伞骨望过去。寒酥看见封岌的那一刻,吓得一激灵,瞬间清醒。 她刚欲开口,封岌的手掌覆了过来,捂住了她的嘴。 人睡在这里,身上是冷的,他覆过来的掌心却带来一股温暖。暖得让寒酥懵了一下。是了,他身上总是暖的。 寒酥被吓得清醒了,可对眼下的情况却迷糊着。直到梅园外封朗月清脆的声音再次传过来。寒酥心里咯噔一声,虽然不知道封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已然大致弄清了眼下的情况。 四目相对,封岌探进寒酥的眼底,见她眸色从迷茫到了然再到犯难,知她清楚现在情况,才松了手。 封朗月的一声声“二姐姐”越来越近,显然是往梅园过来。而寒酥和封岌不该孤男寡女单独出现在这里被旁人撞见。寒酥焦急环顾,这处梅园修建没几年,其中梅树皆不粗壮,一眼望过去,甚至能望见很远处的围墙,显然并不能借助梅树遮身躲避。且这梅园只两道门,隔着整个梅园相对。若想从另一一个园门离去,显然来不及,会被看见。 寒酥望向堆放梅园用具的小木屋,木板搭成的小房子很小很小,那里兴许可以躲避。她正想着该如何开口请封岌过去躲避,她再想法子将人打发了,身子突然一空被封岌抱起。 霎时,寒酥的身子僵住,脑子里也懵了下。 有那么一个瞬间,曾经被他抱上褥毯的画面,在她眼前晃过。 寒酥心头一紧,逼自己将过往的记忆赶走。她抬眸,近距离望着封岌的五官。突然拉近的距离,让她心跳霎时慌乱得加快。她来不及多想,残存的理智让她赶忙拿起石桌上的竹篮抱在怀里。 封岌抱着寒酥朝那处小木屋去,手中的伞仍执,遮着仍在降落的雪。寒酥被他抱在怀里显得那么娇小。 脚印! 会在雪地上留下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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