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样说,可心里的不安却很浓。这越是站在高处的人,一旦跌下来,那是真正拖家带口的尸骨无存。 若说整个赫延王府唯一不担心的人,那应该只有寒酥了。她坐在窗下平静抄书。他说没事,那就没事。他说晚上会回来,那就会回来。 她抄完最后一页,弯下腰来轻轻吹了吹上面的墨迹,待干了,将册子合上,放在书箱中。这一书箱的书,便抄完了最后一本,明日可以送去青古书斋了。 她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起身去书架上翻找一本书,旁边的一本书不小心被她碰掉下来,她弯腰去捡,见一张纸条从里面掉落。她将纸条捡起,看上面写了些数字。 寒酥疑惑地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封岌的尺寸。 ——上次他让她给他做衣裳来着。 她捏着这张纸条好久。 给他做一件衣裳吧,在他出征之前做好,也算“死”之前送他一份亲手做的礼物。 她手头的布料都是女子之用,她只好带着翠微出府亲自去挑选买了几匹布。寒酥回来时,正好被封锦茵看见。封锦茵撇撇嘴:“还真是表姑娘,都这个时候了还有闲心出去闲逛买布料裁衣裳,一点都不关心二伯父!” 寒酥并没有听见封锦茵的嘀咕,就算听见了,也不会在乎。她回去之后将东西放下,便牵着妹妹的手往衔山阁去——如今寒笙要每日早晚各过去施针一次。 师元良年迈,施针这种事全交给了师从初。 师从初往寒笙怀里塞了个软乎乎的布娃娃,他弯腰,捏着银针刺进寒笙眼睛旁边的穴位,说:“疼的时候就捏一捏布娃娃。” 寒笙不敢乱动,她问:“那一会儿还有糖吃吗?” “不哭的话就有。” “哦。”寒笙闷闷地应了一声。一双小手使劲儿攥着怀里的布娃娃。 寒酥陪在一旁,摸摸妹妹的头。施针的时辰不短,寒酥每次过来陪妹妹时,都会带一本书,在一旁翻阅。 元龙殿里,几位心腹重臣在下方激烈地争论着,有人给赫延王叫屈,有人说可以借机除掉赫延王,后来又谈到战事谈到北齐,当然也要大谈特谈稳朝纲。 圣上坐在上首,听着这些争论,额角一阵阵抽痛。 昨日是皇太孙的生辰,所以他去了东宫。晚上用完膳食,他有些犯困,想在东宫小眯一会儿再回来。他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听见外面的吵闹,被惊醒,东宫皇卫手持的刀剑在夜色里泛着寒光。 内宦给他披上棉衣,他皱眉走出去,看见被刀剑围住的封岌。太子在一旁急声:“赫延王欲行刺,被儿臣捉拿。应该现在就将人打入天牢,仔细调查!” 圣上望了太子一眼,再将目光落在封岌身上,眉头越皱越紧。他还来不及说话,封岌沉声道:“臣便走这一趟,接受调查。” 圣上长长叹了口气。 皇后和太子、五皇子从外面进来。 很多大臣跟随进宫,他们不得召不得入内,在元龙殿外挤挤挨挨。 皇后脚步匆匆,一脸焦急:“陛下可受惊了?这贼子当真胆大包天!给他这样高的权势地位,竟还不满足,还要刺杀陛下,理应立刻问斩!” 圣上扫了皇后一眼,看向太子,问:“我儿也这样认为?” 太子咬了咬牙,道:“万事都不敌父皇安危重要!” 圣上沉默地盯着他,殿内臣子又激烈议论起来,争论不休。 在片刻的安静时,一位崔姓武将之前一直沉默,他从后面走出来,朗声道:“臣有话要说。” “准。” “昨日下午赫延王府的家丁到府上递喜帖,过几日赫延王府要办喜事。想必大家都收到了。”崔将军道。 众人点头,他们确实都收到了请帖。甚至圣上也收到了邀约的折子。 崔将军继续道:“犬子顽皮,不小心打翻了茶水弄湿了请帖。臣这才发现赫延王府送来的请帖有夹层,其中藏了一张纸,清楚写下了昨天晚上东宫发生的事情。” 满殿哗然。 请帖是下午送的,赫延王是昨晚才到的东宫。 太子和皇后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见了不敢置信的震惊。 圣上弯腰,去拿桌上那份折子。赫延王府开宴极少,邀请帝王赴宴更是头一回,这次是府中下一辈的头一桩喜事,封家大郎成亲。昨天下午圣上看这份折子时,还笑其上敷衍的三言两句毫无相邀的诚意。如今想来才知递折子本也不是为了邀约。 圣上用力一撕,在夹层里面取出那张纸。 纸张上不仅预卜先知猜透了昨天晚上会发生的细节,还列出了前一日聚在东宫密谋的朝臣名录。 下方的朝臣着急地望着上首的帝王,可圣上长久地凝视着那份名单,不言不语。封岌此举,直接将所有证据摔在了满朝文武的脸上,干净利落地宣之于世。这是不信帝王公道吗? 圣上心里突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突然有一个臣子想到那份请帖刚好在身边,他急忙取出来撕开,取出里面的纸张,其他朝臣瞬间围过来。 有臣子高呼:“赫延王于国难时力挽狂澜,为大荆浴血疆场十几年如一日,望陛下还其公道——” 在此起彼伏的高呼声中,太子脸色越来越差。他没有棋差一着的失败者感觉,反倒觉得被当成了小丑。自己所有的计谋都成了一个笑话。而这件事的后果,他更是不敢想象。 五皇子立在一旁,跟着皱眉。实则他心里十分开怀——一切都在按照他料想的情况进行。 五皇子想除掉赫延王吗?当然不想啊。需不需要除掉这么一个功高盖主的武将,那是帝王要考虑的事情,如果他将来继位再考虑也不迟。 他一直坚信太子的计划不会成功陷害赫延王,他奔走筹谋所为的,不过是希望太子东窗事发,借助赫延王的手将皇兄从太子宝座上拉下来! 五皇子略侧过脸,看向太子。他心里生出一种极致的愉悦,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他终于等到了这一日,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太子哥哥再也不能高高在上了。 他再瞥向皇后,见母后满目焦灼。五皇子轻蔑地垂下眼。在母后心中永远都将皇兄放在第一位,他永远只是辅臣。可是凭什么?就凭他晚出生几年?可笑至极! 他也会不服不甘,他也会向往至高无上的帝王宝座。 衣着整洁的老臣们亲自去天牢接赫延王出来。可是长舟立在牢房门口,面无表情地说:“将军刚刚睡着。” 老臣们面面相觑,只好挤在狭窄的天牢阴暗过道里,闻着腥臭弃味,耐心等候。 将封岌送进去容易,想将人请出来却不那么容易。 封岌还未归家,赫延王府里的人已经知道了后续。所有人悬着的那颗心都放了下来。 大郎封杉长舒一口气,他指了指头顶,说:“我得去放一串鞭庆祝庆祝!” 他马上要办婚宴,府里烟花爆竹刚好送来许多。 他这么说了,就真这么干了。 噼啪声不停炸响,引得府里的孩童重新笑起来。 “父亲去接二叔了吗?”二郎封杨问,“我们去不去?” “去!当然去啊!”封杉道。 沈约呈却摇摇头:“大哥二哥你们去,我去衔山阁看看。父亲在牢里待了一天一夜,回来要梳洗吃些热饭才是。” “还是约呈想得周到。”封杨道,“这些事情本来该女人筹备,可二叔身边没个知冷热的,你这儿子是得多想想。” 沈约呈点头,目送两位兄长出府,他往衔山阁去。 他最近埋首苦读为春闱做准备,若不是父亲突然出事,他也不会从书房里出来。 傍晚,寒笙施针结束。寒酥牵着妹妹离开衔山阁,远远看见沈约呈正往这边来。沈约呈看见寒酥脚步微顿,然后特意绕了一条路避开。两个人没有正面遇见。 这还是头一次沈约呈见了寒酥会躲避,寒酥有一点意外。不过这样也很好。 她抬头望向天边的晚霞,火云烧得糜灿。 快天黑了。 他说天黑前会回来。 寒酥还没走到朝枝阁,便看见了封岌。他被很多人簇拥着,府里的人、府外的朝臣。那么多簇拥跟随着他,寒酥还是一眼看见如山巍峨的他。 寒酥牵着妹妹在路边驻足让路。 封岌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经过她身边时,随意一句:“一会儿来我书房一趟。” “是。”寒酥垂眸福身。 封岌虽然回来了,可是一堆事情等着他处理。天色已黑,仍有车马不停登门拜见。 饶是如此,云帆禀告寒酥过来时,封岌还是将宾客留在花厅,朝书房走去。 他在书案后坐下,翻阅着刚刚送到手里的几份军报。 寒酥进了屋,款步朝他走来。她刚走到书案前,封岌道:“雪凝膏在桌上,一日两次。” 寒酥望向桌上那个雪白的小圆瓶,没动作。 封岌闻到了一点香味儿,才抬眼。他看见寒酥手里拎着个食盒。他将手里的军报放下,问:“排骨汤?” 寒酥点头,她将食盒放在桌上,取出里面的排骨汤盛了一碗递给封岌:“天寒,将军喝一点热的。” 封岌刚刚已经用过了沈约呈给他准备的晚膳。不过他还是将排骨汤接过来,饮尽。他问:“你做的?” 寒酥点头。 封岌笑笑。心道她做饭菜的手艺比起做糕点确实差了不少。 寒酥迟疑了一下,绕到封岌的右边。她几乎贴近他,伸手捏住他的袖子轻轻拽了一下。 封岌意外地看她动作,抬手握住她的手,问:“怎么了?” 寒酥抿了下唇,顺势抬起封岌的手臂,柔柔地偎过去,靠坐在他腿上,她又偏过头轻轻将额角贴在他肩上。 “想将军了。”她说。 封岌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后仰靠了一下,又歪过头来,仔细看她神情。 这什么意思? 以逸待劳?声东击西?釜底抽薪?连环计还是美人计? 不过不管寒酥用哪一计,封岌皆用一计应对——将计就计。 他手臂环过寒酥不堪一握的纤腰,将人往怀里送了送,紧贴他,然后去解她的衣带。
第58章 银白的绸带被封岌扯开,他慢悠悠地将其绕在手上,抬眼去看寒酥的表情。她安安静静地偎在他怀里,不见抵触情绪,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绸带在封岌的手背上又绕过一圈,围在寒酥腰身上的衣带便彻底擦着他的衣料滑落下去。两层衣衫的衣襟都没了禁锢松散开,垂坠着。衣襟之间的缝隙露出里面水墨梅枝剪影的小衣。 封岌抬手,用手背贴在寒酥的脸颊,问:“半月欢起药效了?” 寒酥枕着他的肩轻轻摇头。随着她的动作,鬓间的一点碎发擦过封岌的脖侧,有一点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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