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沉默了半晌,慢慢点头,说:“我只是不安心。怕出意外。” “不会有意外的。母后且安心。”赫连琅亲自倒了一杯茶水递给皇后,“封贼一直派暗卫保护着她母亲,咱们不能从她母亲那里下手。从那个女人下手最合适不错。据我所知,封贼碍于当年血誓并不想让别人知晓他和那个女人的关系。既然旁人都不知道他与那个女人偷偷摸摸的关系,他必然疏忽大意,不会派暗卫保护。咱们这计划,简直是万无一失。” 赫连琅脸上浮现胸有成竹的表情。 皇后叹了口气,道:“事情已经做了,也没有回头路。我只是心焦,盼着一切顺利。” 赫连琅急忙附和:“一定会一切顺利的。” “好了,你回去吧。别让有歹心之人起疑。这宫里的皇子,除了你皇兄,其他人和咱们都不是一条心。”皇后道。 “是。”赫连琅道,“我这就往父皇那里去一趟。多对父皇提起儿时旧事,多提提皇兄。” 皇后有些感慨地说:“如今你皇兄被废,这宫里宫外多少见风使舵的人。这几日真真是尝遍了人情冷暖。只有你满心记挂着他。” 赫连琅笑起来,道:“我与皇兄断了骨头连着筋,如今皇兄落难,我自然要为他奔走。” 皇后欣慰地点点头,道:“你心里记挂你皇兄,母后很为你们兄弟之间的手足情而欣慰。去罢。” “万无一失的事情,母后也别太焦心。”赫连琅走前再劝慰了两句。 皇后望着赫连琅走出去的背影,慢慢皱起眉。她怎么可能不心焦? 这一次她被赫连琅劝服,不全是因为赫连琅口中“除去功高盖主反贼以来立功”。有这个念头,毕竟封岌手中兵权太重,一直是皇权的威胁。 除此之外,她还有别的必须除掉封岌的理由。 那理由,憋在她心里几十年,连两个儿子也不愿意告知。 赫连琅离开皇后宫殿,忍不住驻足回望。他望着身后母后的宫殿,眼底浮现了一丝不忍。 他早就该预料到母后心里只有太子皇兄,母后那双眼睛似乎永远都看不见他的存在。太子皇兄被废储之后,母后整日惶惶六神无主,仿佛天要塌了一样。 她是不是忘了还有另外一个儿子? 赫连琅眼里的这丝不忍很快被狠绝替代。他大步转身,割舍掉最后的留恋。 赫连琅被引路太监召进圣上殿内。圣上正在批阅奏折,时不时咳嗽几声。圣上自入冬时染了一场风寒,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彻底病愈,时不时犯一回。若是以前,还可以让太子帮他批阅奏折,如今太子被废,这份分担也不存在了。 “父皇。”赫连琅噗通一声跪下来,“儿臣有事要禀!” “什么事要跪下说话?”圣上看向以额触地的赫连琅。 赫连琅覆在砖面的手微微发颤,待他抬起头时,已是一张泪流满脸的面庞。 “我儿这是怎么了?”圣上微惊。 赫连琅哽声:“儿臣有密报要禀,可关乎重要之人,心中有刀割般疼痛。” 重要之人?他的重要之人也就那么几个。 圣上正色起来,沉声:“你且说。” “母后要以赫延王家人为饵,如今已派人前往青柳县,欲要谋害赫延王!” 圣上猛地站起身,手中的朱笔跌落,弄脏了奏折。 赫连琅继续语速很快地说下去:“母后一直记恨赫延王夺走了朝中全部兵权,她时不时与儿臣说起她母族的势力如何受影响。之前皇兄陷害赫延王不成,反被废储。母后心有不甘,怨气更深,如今再生一计,这次必要取赫延王的性命,夺兵权、灭重臣。” “他赫延王这些年劳苦功高,实乃国之栋梁。纵要收兵权也该徐徐图之,而不是用暗杀这样的手段。儿臣与父皇心中所想一样,不忍忠臣落得此等下场。” “再言,如今北齐虽势弱,却仍旧未能归顺。在这个时候若赫延王有恙,若北齐人气势大增殊死一搏,军中青黄不接恐无应敌之帅!” 赫连琅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跪行到圣上身边,用力磕头:“皇儿思来想去最终决定禀明父皇,还请父皇宽恕母后和皇兄!” “混账!”圣上被气得脸色发白。本就久病未愈,这一动气,立刻胸口剧烈地起伏。他大步往外走。 “父皇……”赫连琅跪行抱住他的腿,声声泣泪:“母后只是为了皇兄之事一时糊涂,还请您宽宥。儿臣愿意替母后受罚!” “松开!”圣上扯了扯自己的衣袍,将赫连琅摔到一旁去,气冲冲地往外走。 赫连琅趴在地上,仍在痛哭:“请父皇宽宥母后!请父皇宽宥母后!” 他满面泪痕,痛彻心扉。可是那一双眼睛,在泪水的遮掩之下又是无比冷静。 皇贵妃正端着亲手熬的药膳粥来寻圣上,人刚走到殿门口,就见圣上一脸怒火地往外走。 她娇娇地唤一声,圣上完全不理会,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皇贵妃识趣地闭了嘴,乖乖退到路边。 待圣上走远,皇贵妃还能听见殿内五皇子的哭声。她仔细听了听,只隐约“母后”二字。 皇贵妃凤眸轻轻转动,立刻侧过脸来,给身边的宫婢使了个眼色,让她去皇后那边盯着。 皇后焦急地在宫中等属下消息,没等来属下复命,先等到了圣上的兴师问罪。 得到宫婢通禀的那一刻,皇后心里咯噔一声,生出不好的预感。 她赶忙迎上去,弯腰行礼:“陛下……” 一句话没有说完,皇后的衣领已经被圣上揪住。他揪住她绣着尊贵凤凰的衣领,大步往前走,将人摁在墙上。他眼中怒火压不住,咬牙切齿:“你放肆!” 皇后心里噗通噗通地跳着,心道难道计划被圣上知晓了? 她白着脸,咬牙支撑最后的脸面:“圣上这话,我怎么听不……” 又是一句话没说完,她整个人被圣上甩出去,跌在地上。 满殿的宫人吓得立刻跪了一地,看见这样的场面还能活命吗? 管事瞧着不好,迅速使眼色,带着殿内的宫人皆退出去。 皇后养尊处优多年,轻磕一下就要淤青的娇贵身子,就这么被摔到地上,不仅脸面丢了,身上也吃不消。她紧皱着眉,羞怒地抬头。 圣上在她面前蹲下来,一手掐住她的脖子,颤声:“你派人去青柳县?” 皇后心里最后的一丝侥幸没了。 难道是小儿子不小心露了马脚被圣上觉察出来了?那小儿子现在怎么样了?可有被降罪?因眼下的处境,皇后暂时收起对赫连琅的担忧。 圣上掐着她的脖子力道慢慢收紧,恨声:“你还想害她?你还想害她!” 赫连琅的“揭露”未将细节说得一清二楚,圣上只以为皇后派人去青柳县,要抓了封岌的母亲做要挟。 皇后心里的恐惧突然就没了。 三十多年,再多的真心也要被一个完全不爱自己的夫君而磨光。她曾经拼尽全力对他好,不惜所有代价嫁给他,可是她从未走进他心里。 三十多年了,半辈子夫妻,落得今日下场。可笑,可恨! 她望着眼前自己的夫君因另一个女人愤怒的样子,她平静地说:“圣上这个‘又’字用得荒唐。请您不要把罪孽扔到我身上来。” “你说什么?”圣上怒喝。 三十多年了,天知道他多少次想掐死这个女人! 皇后轻笑了一声,道:“我说错了?请圣上仔细回忆,当年将她从马车上推下去的人不是我,是您!” 圣上掐着皇后脖子的手越来越用力:“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敢掐死你!” “死了也好。”皇后咬牙,“我父亲会记得我死在宫中,会怀疑他效忠的圣上究竟值不值俯首称臣!” “你!” 圣上掐着皇后脖子的力度越来越重,眼看着皇后的整张脸都涨红起来,似乎只吊着最后一口气了,圣上突然又松了手。 他转过头去,一阵阵咳嗽,怒火攻心,直接吐出一口血来。 他盯着地上的血迹,心中愤恨,他这皇帝当得可真是窝囊至极! 寒酥带着善堂里的一个人跟小椒去接那个患了眼疾的小姑娘,去的路上她还想着孤零零一个小姑娘什么都看不见,一定很害怕吧。 小椒说那个小姑娘就在善堂后面一条街,不到半刻钟就能走到。 善堂的后一条街,是寻常的住宅。宅院一户挨着一户坐落在这条街上,正是午后时分,偶有午饭的香气从不知哪个院子里飘出来。 “是你认识的那个小妹妹的家在这里?”寒酥问小椒。 小椒摇头。 寒酥又问:“你和爷爷以前住在这里,将她安顿在这儿?” 小椒刚想摇头,又及时反应过来,她点头说是。 寒酥看着小椒走在前面的背影,心里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的脚步慢下来。 小椒转过头来,对寒酥甜甜笑出一对小酒窝:“姐姐走呀。就是这里。妹妹知道可以搬去善堂,她一定很开心!” 寒酥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小院子。院门关着,上面贴着新年时的倒福。 小椒说她曾经乞讨一年。她白日里乞讨晚上回家住在这里?眼前浮现昨日见到小椒时她全身脏兮兮的样子,她再看院门上粘贴的福字,突然觉得有些刺眼。 “姐姐走呀。”小椒抿抿嘴委屈想哭的模样,“姐姐是不是也嫌弃妹妹瞎了眼睛?” 寒酥怕自己的怀疑是错的,让小椒伤心的可能性。她对小椒微笑:“你在这里等姐姐,姐姐去给妹妹买个东西马上就回来。” “刘安。”寒酥叫一声同来的伙计,转身就走。 已经来不及了。 早就有人等在这条小巷。寒酥若能走进宅子里最好不过。可她现在有所觉察也已经迟了。 几把剑刺过来,抵在她喉间。 “不要出声,刀剑无情!” 又有几个人从身后的宅子里冲出来,抓住了同来的刘安,将人捂着嘴拽进了宅子。院门重新关上。 寒酥听见闷哼一声,心知刘安恐怕凶多吉少。 她避着几乎抵在她咽喉的剑尖,轻轻转头去看小椒。 小椒怯生生地站在那里,一双眼睛还是那样明亮,人畜无害的天真模样。 “进去!”男人低声威胁。 寒酥被逼进院子里前一刻,抬头望向前方的善堂。只一街之隔,还能看见善堂的檐角,也能隐约听见善堂里的孩童声音。 封岌觉得只是一转身,就不见了寒酥的身影。明明刚刚午饭的时候,还见她帮善堂的伙计分饭。 他转身往后院去,去房间找她。 老夫人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听小孩子无忧的嬉闹声,瞥见封岌的身影,她了然地问:“找寒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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