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亲眼目睹了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也就是在所有人都懵怔的刹那,利箭齐发。 每一支箭准确无误地刺穿在场每一个杀手的眉心,破头而出。 封岌沉着地踢起靴边一块石子儿,石子儿暗器般射出,将架在寒酥脖子上的刀刃弹走。 杀手们霎时无力倒下,从眉心淌出黑血。箭上萃了剧毒,片刻不给人活命的生机。 钳制着寒酥的杀手倒下,架在她肩上的刀刃也被振飞,寒酥跟着跌坐在地。纵使跌倒了,她仍旧睁大了眼睛望着封岌胸口的匕首,眼睛一眨不眨,目光一息也未移。 封岌朝寒酥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来,问:“受伤了?” 寒酥讷然缓慢摇头。 “那是吓傻了?”他又问。 寒酥盯着封岌胸口的匕首,样子呆呆的。 封岌顺着寒酥的视线下移,他皱皱眉,动作干净利落地直接将刺进胸膛的匕首拔出来,鲜血立刻喷涌而出,寒酥身子跟着猛地一颤。 封岌拉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心压在自己的胸口止血。汩汩热血烫了寒酥的手心。也烫了她的眼睛,让她的眼眶里迅速蓄满了泪。 “我有分寸,没刺进要害。不会有事。”封岌对她说。他沉稳的声线,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有力量,能让人安心。安心得让寒酥眼眶里堆蓄的泪一下子滚落下来,一颗接着一颗。 她无声地掉眼泪,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长舟从院外快步进来,拱手禀话:“将军,山下所有望风的人全部处理掉了。” 寒酥午后被劫,封岌傍晚时分才赶过来,自然不是因为他动作慢,而是因为他花了些时间设伏。 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封岌拉寒酥起身,发现她身上冰凉。最近变天,突然就冷得厉害,是开春前最寒的时候。 “去生火。”封岌侧首吩咐。 长舟立刻去办。 封岌带着寒酥在火堆旁坐下,又接过长舟递来的止血药。 他欲要上药,寒酥伸手拿过了那瓶药。她垂眸,小心翼翼将封岌刺破的衣襟扯一扯,再将止血药撒上去。 雪白的药粉迅速被鲜血染红,她不得不再多撒一点药。一次又一次地加料,到最后手抖了起来。 封岌稳稳握住她的手腕,温声道:“够用了。” 寒酥眼睫颤颤,抬眼望向他,这才说出第一句话,她颤声问:“您不疼吗?” 一语毕,又有泪落。 封岌未答话,他沉默了片刻,认真道:“寒酥,我今日如此是笃定你我皆无事。如今天下未定,我的性命关乎许多。若有朝一日你再被劫持,城池与你相择,我不会为了救你放弃城池国土,也不会在天下未定前为你草率赴死。” 寒酥急说:“若有那么一日寒酥宁愿自尽也不愿连累大局战事!将天下大业子民安康放在心中第一位才是我心中的将军!” 封岌略偏过头来看她,语气放柔:“你心中的将军?” 寒酥微怔,偏过脸去遮掩慌乱的心。她局促地掖发,掖了几次也没成功。 封岌伸手,将她鬓间不安分的发丝掖到耳后。 火堆上星火跳动,又有降落的纷扬灰雪拥抱烈火。
第72章 他的指腹擦过寒酥的耳朵尖,带来一点温热。那一缕随风不安分轻摇的发丝在他指下乖顺地躲在她耳后。她慌乱飘摇的心也慢慢稳下来。 封岌收回手,将为数不多的两块柴木扔进火堆。 木柴偶尔噼里啪啦地响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在沉默的两个人之间显得异常清脆响亮。 好半晌,寒酥才平息了落泪,轻轻转过脸去,望着徐徐燃着的火苗,望着落雪义无反顾拥抱烈火又葬身于烈火。 她不知如何面对封岌,歉意低声:“是我连累将军。” “这话不对。”封岌反驳,“他们因我而挟持你,你是被我连累。” 寒酥慢慢抬眼望向封岌。她眼眶里还有泪,微湿的视线给封岌蒙了一层不真切的温柔之意。 有很多话堵在寒酥心里,不是她不愿意与封岌说,而是她自己也没有理清头绪。 她只一遍遍在心里问自己——她能给封岌什么?她一无所有,什么都给不了他。 长舟又从院外进来,禀告:“将军,圣上亲自带着禁军来到青柳县,正往善堂的方向去。” 封岌脸色顿时微沉。他略思量,下令:“立刻将我母亲从善堂接走。” “是!”长舟转身就走,刚迈出一步又停下脚步。他转过身望向封岌,迟疑询问:“将军,您的伤……” “无碍。”封岌面色如常道。 长舟打量了一下封岌神色,不再说其他,脚步匆匆地往山下去。 封岌收回视线望向寒酥,发现她还看着他胸口的伤处。 “将军,我们什么时候下山?找大夫给您处理了伤口才好……”寒酥道。 “这雪恐怕要下起来。天黑山路不好走,我们等雪停再走。要起风了,我们进屋里去。”封岌站起身,朝寒酥伸手。 寒酥朝封岌伸出手,恰巧有一片雪落在她手背上,带来一阵凉意。等她将手递放在封岌掌心,顿时感觉到他掌心的温暖。 这处土匪窝早就废弃,处处破败得不成样子。封岌熄了院子里本就将要烧尽的火堆,然后在院子里找寻一番,找了个窗扇完好的屋子。那里面还留着这伙刺客居住过的痕迹。 封岌怕寒酥怕黑,他寻到唯一的一根蜡烛将其点燃,漆黑的内屋终于亮起来,虽然烛光十分微弱。 寒酥在屋子里找了找,找到了水,却因为是那些杀手留下的东西,不敢用。她转头望向封岌,见他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来,铺到石板床上。 她朝封岌走过去,再次蹙眉问:“真的不用现在就寻大夫吗?” “不用。我歇一会儿就好。”封岌坐在石板床上,倚靠着床头墙壁,闭目养神。 寒酥立在一旁,不敢乱走动吵扰了他,时不时望向他胸前的伤处。纵使避开了要害,可确确实实整个匕首刺进去,伤口多深啊! 封岌睁开眼睛,他对寒酥笑笑,道:“别傻站着,上来歇一会儿。” 寒酥点头,在他身边坐下。封岌伸手揽过她的腰身,将人带进怀里。他温声问:“有没有害怕?” 寒酥诚实说:“有一点。” 封岌摸摸寒酥的头,手掌托着寒酥的头侧,将她摁在他胸膛让她靠着。他哄慰:“没什么可怕的。” 说话如下令的人,安慰人时言语之间的力量感,总是那么让人踏实安心。 寒酥难得乖顺地偎在他怀里,不含目的与演戏。 她的眼睛一直是湿的,她很努力克制不落泪。她靠在他怀里,距离他另一侧胸膛上的伤口更近了,一双眼睛便更不舍得离开他的伤处,始终担忧着。 封岌发现了。他伸手,宽大的掌心捂住了寒酥的眼睛,道:“闭上眼睛休息。” 寒酥的视线一下子暗下去,一片黑暗却并不令人心生恐惧,是另一种深沉的安全。 一些没能忍住的眼泪,悄悄染湿了封岌的掌心。 窗外有风雪,只一根蜡烛微弱点亮的昏暗屋子里,两个人依偎在一起,都浅浅地睡着了。寒酥睡时手也捏着封岌的衣角没松开。封岌捂在寒酥眼睛上的手掌也一直没放下。 窗外的降雪没有要停的趋势,反倒是风声呼啸起来。 本就睡不沉的寒酥立刻醒过来。 “将军?”她轻声唤。 没有回应。 寒酥小心翼翼地捧着封岌捂在她眼睛上的手,将它挪开。她在他怀里抬起眼睛望向他,却惊愕发现封岌脸色苍白。 寒酥大惊,立刻颤颤伸手,将手心贴在封岌的额头。热度烫了寒酥的手心。 他发烧了! 寒酥一下子坐直身,心头狂跳。他什么都没说,可必是很不舒服了才会说想要歇一会儿。 封岌亦未睡沉,他未睁眼,开口:“无碍,我小睡片刻。” 他仍旧用温和沉稳的语气,可寒酥听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疲惫。 寒酥说好,安静地坐在他身边。 他面不改色地将匕首刺进胸膛,紧接着又从容地安慰她、下令交代长舟事宜,就像没事人一样。从始至终,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可是那么深的伤,怎么可能没事!再如何无所不能的人,他也是人啊! 寒酥又掉了眼泪,她仍旧没有发出声音,泪水无声坠落。她时不时查看一下封岌的伤口,又时不时试一试封岌的额温。 他说他想小睡片刻,寒酥不敢吵扰了他,但是又担心他睡着了不好。到后来,她明显感觉到封岌睡沉了。她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 寒风从门缝窗缝溜进来,带来一阵阵寒气。 寒酥走到窗口,仔细去听外面的响动。她在心里盼着长舟早些回来,她一个人待在封岌身边只觉得自己没用,什么都帮不上他,束手无策的滋味让她太难受了。 寒酥突然反应过来,她将身上的外衣解下来盖在封岌的身上,又小心翼翼去抱着他,企图给他些许温暖,让他不要冷。 又过了好一阵子,直到屋内唯一的那根蜡烛也将要烧尽,寒酥听见外面有脚步声。 难道是长舟回来了? 寒酥急急忙忙起身,冲出门外去找长舟求救。 可是她站在门口,生生停下脚步,警惕地盯着来者——黑压压的一群人,个个冷着一张脸,手握腰间佩刀。 寒酥怀疑这些人不是封岌的手下。 是什么人想杀封岌?宫中人吗?会不会是幕后主谋因派杀手刺杀不成,又有后手,直接带人围堵而来? 寒酥觉得一定是这样!要不然将军刚刚听长舟禀话得知禁军赶往善堂时,为何令长舟将老夫人立刻转移走? 为首的头领扫了一眼院中的尸体,冷声询问:“赫延王可在?” 他这样一发问,寒酥立刻笃定他们不是封岌的人。封岌的部下只会尊称他“将军”,从不唤他赫延王! 怎么办? 将军昏睡着,长舟也还没回来。 怎么办? 寒酥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染着泪的眸光晃动,可是茫然很快在她眼里消失,换上决然。 她要拖延时间等长舟回来。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把长刀,这是杀手留下的刀。 寒酥望着一步步靠近的禁军,慢慢举起手中的刀。 她的神明病了伤了,纵使她什么都阻止不了,她也要站在他身前。 所谓勇气,不是能做多了不起的事情。而是明知不可为时,豁出一切的逆行。 长刀沉甸甸,寒酥艰难紧握高抬。 她手腕酸痛快要握不住的时候,在她身后伸出一只手来,覆上她的手背,抚慰般轻握一下。熟悉的温度让寒酥微怔,急忙回头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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