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的印玺套真好看,是居士绣的吧?居士的手艺越发精益了。”意思是夸他的套比他的好看。 倘若那印玺套果真是罗饴糖给殿下绣的,大概这话真的能取悦摄政王。 “你大概需要找大夫看看眼睛了。” 没想冷不防惹他不高兴了一句。 陆冬元得体地揖了揖手,始终微笑:“好的,等属下同殿下禀报完一些事,就去。” 他大概把自己从皇宫值守侍卫那里、鸿胪寺里负责伺候使者的下人口中、以及那天皇帝微服之事都告诉凤剑青。 “殿下,鸿胪寺下人口中,以及宫门侍卫口中,都印证了南国使者偷偷同陛下接触的事。属下认为,陛下突然间放弃同属下商谈离去,最有可能是因为居士。那么,会不会南国使者同陛下接洽,为的正是居士?” “糖儿她...居士她可有说什么?”凤剑青眸若寒潭。 “居士她没说什么,当时大概她自己也慌乱,话里露了马脚也不知。”陆冬元道。 瞥见凤剑青眉心凝重,手指捏断一旁花圃荆棘的样子,大概是受许大人影响多,他竟生了种幸灾乐祸的看戏心情: “殿下,属下冒死说句大不敬的话,您殚精竭虑地替陛下筹谋,做的一切,可陛下他真能理解您苦心,并且信任您吗?” “赔上一切,守一个承诺,逼自己成为一个无情无爱,只会处理政事的工具,您对先帝和陛下是无愧了,可您可有考虑自己?” 换作是以前,陆冬元这番基于一个“人”立场而说的言论,定然遭摄政王冷言训斥,但这一刻,他只是轻描淡写说了一句“不得妄议陛下”。 “陆勉之...” 见陆冬元要告退,凤剑青喊住他,“倘若孤哪天终于没忍住,对你出尔反尔,许过的事情不作数了,你会怪孤吗?” 陆冬元意会,抿笑:“属下不会怪殿下,反倒会很高兴殿下终于醒悟过来。但是,属下也不会因为殿下是君,就轻易退让的。” “是嘛...”凤剑青突然从怀里摸出那条罗饴糖绣给如兰的手帕,抖出一样的牡丹绣,状似挑衅地擦了一下指腹上被荆棘刺出的血。 “是的。”陆状元弯眸一笑,轻撩下摆,露出一排十八个贴身荷包。 · 流芳亭会入选的兰册仕女之首,终究还是推了这好不容易的名额。 鱼柳先生大感惋惜,那位才女的字稿在选上的那天,就被摄政王着急地来领走了,那些绣品和品鉴书也是从头到尾也不许他们碰,一完事就收走,他连想再观摩一下那张字稿和品鉴书的机会都没。 罗饴糖没敢同凤剑青提皇帝同她说过的事情,因为她答应了陛下,事情要先保密,等他慢慢劝通了摄政王,再同他说。 但罗饴糖总觉得做了亏心事,心里头总有一块大石头悬着下不来。 于是她找机会去跟凤剑青聊聊。 “殿下,贫道听说您拿去流芳亭会参选的作品都拿回来了,想来看看是贫道哪些作品。” 凤剑青当时在案上批文书,这一下就把朱砂点错,直接点到天子落署名的位置上。 他眉头一皱,赶紧收了笔。 “谁跟你说参选有作品的?” 罗饴糖眨了眨眼,“鱼柳先生托彭州给贫道送来回信,提到贫道的作品时,给出卓尔不凡的评价。” 当时她还是头一回得到除小凤哥以外的人,对她给出的评价,她很是惊喜,也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作品,她一直活在小凤哥的光环下,从不觉得自己与优秀沾上边。 “莫不是...那作品其实都是殿下的吧?”她失落道。 “不,确实是你的作品,之前孤让你每天练字交上来的作品之中,选了一篇。” 说着,他就让彭州把一幅用丝制绫锦装裱过的字稿端了出来。 罗饴糖认得这幅作品,那天她兴致勃勃地叫住游廊上的凤剑青,鼓起勇气把这幅满意的作品递给他时,他只淡淡地说了句:“还行。” 那时她还以为自己不够好,回去继续苦练,后来也确实写出许多比当时这幅作品还让自己满意的字。 没想到,当时他嘴里的“还行”,在旁人眼中竟是有那么高评价了,那她要是拿出后来那些作品呢... “还有...类似的评选会吗?”她有些蠢蠢欲动。 “嗯?”凤剑青压了压眉,眯眼。 “哦,没有...随便说说的。”罗饴糖窘迫地低下头去。 “那个...殿下,我以前听外面的人说,在新帝登基之初,你曾经为了陛下周旋在多场政治斗争中,义无反顾帮陛下肃清了不少人,就连一些先前忠心拥戴你的,反对新帝,都被你亲手处理了。” 罗饴糖小心翼翼试探,最近她觉得小凤哥跟她距离近了一些,每每她不用敬词同他说话,反倒用小时候说话的语调同他说,他就肯同她多说。 “嗯,新帝当时年少不懂事,孤那会在战场没能及时赶回来,太后那帮人就怂恿着陛下做下决策,杀了不少无辜人。” 凤剑青果然好说话了许多,同她轻描淡写多说了两句。 “那...那些无辜人后来要怎么办??”罗饴糖被话题牵扯着走,不由跑偏了过去。 “事情已经做下了,后来陛下也听孤的,亲自去这些死者家属家中忏悔,提携这些家眷中的子弟,事情就这么过去。” “哦。”罗饴糖怔怔地接收着这些信息。 无法想象,贵有天子之尊的人,得挨家挨户给那些被自己错杀者家属忏悔的场景,诚然,真心实意去这样做的人,确实很有魅力,但也不是谁都能如此放得开。 她不禁想了想那位气质阴翳的瘦弱天子,他当时内心真能放得开吗? “那,殿下你跟陛下感情肯定很好了?毕竟你们一起生死与共过那么多场,陛下他一定很敬重你...”她继续试探道。 凤剑青睨了她一眼,把跟前的文书推到一旁,定定看着她:“那些腥血之事,都是孤出面替陛下摆平的,那是孤职责所在,没有什么生死与共。若说称得上生死与共的,孤十五岁那年坠下悬崖,被水冲到河头村,是你伸手进河里去拽孤,差点被激流一块冲下,那才叫生死与共。” 罗饴糖怔了怔,被他的目光注视得有些不好意思,慌忙垂下头:“我当时...年纪小,没想那么多,师父也...师父后来也跳下去救了呀。” 凤剑青深深凝她一眼收回眼神。 罗饴糖继续道:“那陛下应该挺敬重你的吧?” “你想试探什么?你在担心什么?”凤剑青目光如炬,犀利地瞟她一眼。 她在他面前有些沉不住气,差点破功,被踝下长袍绊到及时回身。 “你若还当孤是小凤哥,只要你把你的难题说出,孤都能替你解惑,有事不必憋在心里。”他暗示道。 “好的,我知道,就是随便问问罢了。”罗饴糖心脏剧烈地跳,果然自己在他面前,都像一只道行奇浅的小妖,不能再问了。 原本她只是担心陛下与他之间的关系,怕陛下的事情对他隐瞒,会不会对他不利,才来试探的,但现在不能试了,不然她感觉再试探下去,他就要知道她即将要去南国的事了。 “真的没话同孤说吗?”他最后一次确认道:“孤以前对你严厉,但绝不是只会一味拘着你,你想去做的事,孤日后竭尽所能,也会陪着你的。” 他以为他暗示得足够了,可罗饴糖却丝毫不在那条思路上。 她笑着转移话题道:“对了,鱼柳先生信上还说,我绣品也挺不错的,可是我好像没有给你绣品吧?”
第46章 凤剑青一听, 突然失手往前一推,案桌上堆积如山的折子倒塌,纷飞如雪。 他面容冷肃, 深拧着眉,看不出情绪。 罗饴糖甚少见他如此失态,不由吓一跳。 “不是你的绣品, ”凤剑青立马起座, 走出几步来到书架前, 侧对着她, 彭州他们赶紧进来收拾。 “让绣娘做的。” “哦。”罗饴糖心脏怦然, 手脚发虚,不留神看了眼他的侧脸,有些莫名。 小凤哥的侧脸...好像有些红了。 · 得知小凤哥为了帮她入仕女画抬高身价, 不惜放弃原则, 做些欺世盗名之事, 罗饴糖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这个冲击实在太大了, 甚至让她有种认知坍塌、神像轰倒的感觉。 明明小时候, 他都教导自己诚实守信的。 她以为他就是那样的人,诚信、可靠, 后来知道他的身份后, 得知他肩负重任, 对他的婚约不能守诺,也只觉得他的取舍是合理的、能够理解的。 可现在...他为了给她安上一点无关紧要的光环, 做出与自己原则相悖之事,真的好吗? 罗饴糖不禁觉得, 自己不能再留在王府, 是一定要去南国的。 她明白小凤哥所做, 都是因为失约愧疚,她不曾怪过他,也就不愿意他作出牺牲对她各种弥补。 只要她走了,他才会不再折腾吧? “孙嬷嬷,这是做素菜包子的配料以及配方,是贫道自己鼓捣出来的。” 罗饴糖抱着自己写的食方来到东院厨房,递给厨娘嬷嬷。 孙嬷嬷也得知最近晚膳都是居士做好包子送去,对她很是感激:“谢谢居士,主子他啊,从来都嫌用膳费时间,总是不肯好好用膳,老奴还正愁着呢。” 她接过罗饴糖的食方条子收好,笑道:“居士请放心,以后老奴晓得安排了。” 这天,彭州照例给凤剑青呈上素菜大包,和一壶豆汁。 凤剑青见包子端上来,停下手里的笔,开始动手吃,这时彭州退到一旁,往墙壁上撒药粉。 凤剑青吃一口后,皱起眉头,“彭州...” 抬头望见彭州在往墙边撒着什么,狐疑道:“你在撒什么?” “回殿下,这是安神香的药料研磨而成的粉末,居士上回去城外讲法,偶遇一些从城外过来讲法的僧人,聊天时得知有那样的方子,她向那僧人讨要的。” 彭州笑道:“居士把那个方子给了奴才,让奴才每天黄昏前往主子歇息的地方撒下药料,可帮助睡眠。” “她直接把方子给你?”凤剑青蹙眉。 以前她会诚心抄写经书送来给他念诵,感受她心意的同时,也能助他入眠,而不会直接把经书交给彭州,让彭州去抄。 按她那样的习惯,也该是亲自搜集药料研磨,再交给彭州,而不是直接把方子给他。 “对,居士她还过来教阿六阿八怎么养月季,什么季节该浇多少水,什么时候该修枝,什么时候该下肥都说得清清楚楚,她知道阿六喜欢兔子,还特地把庵里一对兔子送她了,居士真是心好。” 彭州全无所察,笑着说道。 可凤剑青却听得眉间阴翳更浓,他抓着手里的包子问:“今天的包子,不是她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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