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是不甘心, 可是没有办法,只能含恨。 恳求的声调:“……千万顾好、” 呕出的是血。 “他两个……” 腹中好似钢刃乱搅。 她再不能支撑, 喘息了两声,闭上眼, 脖颈一软,身躯跌落在地,再动不得了。 元衍愣着。 最先有反应是一旁的使女,她惊恐地大叫,瑟缩成一团。无数双眼睛望过来,惊呼声如同浪潮,层层荡开。 元佑站了起来,元凌衔着他的糕,转过了身。 元衍还在愣。 “二兄!” 兄弟的喊声唤醒了他。 他愣愣地抬头,满脸的茫然,嘴张着,眼睛瞪着。他的眼睛缭乱地看,然而什么都不清楚。全身都在发汗。他已经失去了对自己的支配。 元泽下了狠心。他蹲身,抱起地上躺倒的人,紧紧地抱着。疾奔之前他大喊:“叫府医来!快叫他来!” 糕点落到了地上,一只华贵的鞋踩碎了它。 方艾捧起她儿子的脸,急切地问:“究竟怎么了?二郎!你可还好?” 没有回应,她急了,手拍在他脸上,一下重过一下。 疼痛产生了作用,元衍醒了过来,很急促地喘气。 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的眼睛依旧缭乱。 “你可还好?莫要吓母亲!” “母亲……””他张开他苍白的嘴唇,“是我给她的……我叫她喝的……母亲!”他带了哭腔,抓着母亲的衣袖,用力地抓住,青筋一条条暴起,整个人是颤抖着,此刻他不过是一个脆弱无助的孩子,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只能向他最依赖的母亲寻求庇护,“……怎么办啊?” 元衍走进房间的时候,元泽朝他投去了怜悯的一眼。只是一眼,随即他便低下了头。 元衍的腿软了。他扶着门,不能动弹。 府医迎上去,急道:“郎君须得早做决断呐!” 元泽这时候道:“我正要去找你,二兄……” 是剧毒,不过好在只有一点。 人有救,但是。 “解毒之物寒凉,胎……保不住,且往后……只怕……” 人可以救,但只能元衍来救。 一定要他同意,必须要他首肯。 都知道该如何选,但只有他有选择的权力。 一种分明的残忍。 他先看面前焦急的府医,又看不远处的兄弟。 他的兄弟在他饱含祈求的目光里再次低下了头,为自己爱莫能助的羞愧。 谁也帮不了他。他只能承受痛苦,然后去仇恨。 他几次张口,长久的努力,终于讲出了他要说的话: “我已经有儿子了……” 有他这句话。 府医匆忙地赶回床榻,又着人去催药。 元泽走近兄长,低低地唤了一声。 他的兄长没有给他予回应。 痛苦的人,世界里只有自己。 元泽再不说话,只是陪伴。 元凌赶来。 他在门口看见了自己的父亲,他停下来,抓住他父亲的手,质问:“发生了什么事?母亲怎么了!父亲!你说话啊!”他哭出来。因为巨大的恐惧。 元泽想要带他走。 “母亲会好的,鹓雏听话,我们到别处去,你在这里哭,你母亲会听见,对她不好。” 元凌虽然哭得更凶,但确实是把话听进了心里,由着三叔牵起了他的手。 就在他要走的时候,他的父亲也伸出了手,扯住了他。 他仰起他满是泪痕的脸。 他父亲的声音已归于沉静: “你母亲只有你了,你要立志,记住了吗?” 渔歌端来了药碗。 元衍伸手要接,被渔歌轻轻避开。 她小声道:“我来吧,怎么能叫二郎你……” 余下的话她说不出口。 怎么能叫一个父亲去杀他的孩子呢? 这样深重的痛苦,人生怎会到如此悲凉的地步。 渔歌又道:“快一些吧,不能耽搁的。” 昏迷的人被扶着坐起来,嘴角流下殷红的血。 只是一缕。 她身后的人看到了,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擦掉。 汤水在碗里是黑色,在勺里又变作棕色,不变的是苦涩的气味。 后来那碗里的也变作棕。 昏迷的人并没有醒,她还没有清晰的意识,但是感受到了痛苦,手指在腹部抓挠。不停地抓,仿佛是要找一条出路。 找出路的过程很难,她出了满身的汗。 可是身体又冷的那样厉害。 叫人不敢松开。 终于,她停下来。 漫长的痛苦结束了。 渔歌的两只手,伸进被衾中一番摆弄,再拿出时已满是血污,紧紧地合着。 她没打算说话,默默地要走。 元衍叫住了她。 “给我看一眼。” “二郎……” “我看一眼。” 其实看不出什么,只是红色的血,红色的肉。 只是一团死掉的肉。 元衍看了很久,最后道:“拿过去吧。” 渔歌仍旧没有说话,但是她哭了。 哭着转身,哭着跑走。 渔歌离开后不久,方艾跨进了这冷寂的房间。 没有人迎接她,她一个人,慢慢地走到了榻边。 榻上坐着的两个人都没有反应。 方艾轻轻地唤了一声。 被呼唤的人动了动脖颈,稍稍抬起了脸。 方艾伸出她颤抖的手,搁在那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瑟瑟地抖。 “……这样不行的,你这么抱着,她一定不舒服,你放她下来,叫她躺着,好好地养……” 母亲温和的话语使元衍又一次感受到了刺痛,他没有松手而将人抱得更紧了。 渔歌提了热水进来,看见方艾,站住了。 方艾问热水是用来做什么,渔歌小声答:“给少夫人洗血污。” 方艾想起了那缺了缘分的孙儿,顿时心如刀割,捏着帕子哭了一阵。 哭完了对元衍道:“我儿,你不该在这儿,你应当出去,到外头去,谁害你,找出来,碎尸万段,报你的仇,解你的恨!你尽管去,这儿有我照应,我代你看顾她,你放心……” 元衍哑声道:“你哪里会照顾人?” 方艾惊问:“二郎,你傻了?” 一语惊醒。 “对,我该去找仇人,亲自找……找出来,亲手杀……” 他的眼神鹰隼一样锐利,手上的动作却是云朵般的轻柔。那是他的珍宝,丝毫的折损都会使他心痛。 他同他的珍宝作别,坚定地向外走去。 雷霆手段,万钧之压。 仇人很快找到。 粱素曾经的部下。 他策划了暗杀,为的是给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主公报仇。 他怒斥元衍失义。 当初,粱素不战而降,元氏应当给他荣华富贵,并没有什么要紧。然而元衍决定去死。 元衍的弟弟,元氏的三郎,已经在军中历练了多年,他可以在兄长死后接替兄长支撑元氏。 可是是在严州。 严州,兵强马壮,粮草丰足。 如果元衍死在严州,而元氏另一个领兵的儿子也在严州…… 千里之堤亦会毁于蚁穴。 这是不能赌的。 元衍可以去死,但不能连累家族的前途。 于是在他赴死之前,梁氏并他几个已经成年的儿子,连同数名忠心效力的心腹爱将,全都先他一步踏进了黄泉。 此一事,他确有失义之嫌,但是并不后悔。 有受恩于梁氏的人要杀他报仇,也是合情理的事。 但是不对。 这个人虽不是酒囊饭袋之徒,可也并没有几分才能,不过是靠着祖余荫在粱素手下谋得了一官半职,并不如何受重用,每况愈下,甚至连嫁女的资财也没有,反倒是粱素身死之后,他辗转来到咸安,才算安稳了下来,三个月前又送了独女出嫁。 这样的一个人,到底是为着什么,毁掉他拥有的一切,只为给粱素复仇? 他女儿嫁到了外地,并不在咸安。 他只四十岁,但看起来已是残年。 他很爽快地承认了自己做下的事。他并不求饶,看起来是心甘情愿。 元衍没有动刑的打算。 他告诉眼前这不畏死的父亲: “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你的女儿,除非她死了,否则……”
第153章 元衍徘徊在小园□□。 落日残阳, 茶花沾染血色。 元承经行,看见他的兄弟,出声召唤。 元衍走过去, 恭敬地行礼问安。 元承问:“二郎,怎地在这里?” 元衍答, 排遣心怀。 元承听了便叹气,问:“弟妇可好些?” 元衍又答:“已好得多了。” 元承笑起来, 像是得到了安慰,“这便好,我回去了,讲给你阿嫂听, 安她的心。”又道:“弟妇遭此劫难, 身为长嫂,她是该去照料的, 只是你也知道, 她身子向来不争气, 那日又吓到, 这会儿也正卧榻, 因此怠慢了弟妇, 二郎莫要芥蒂。” “怎么会。”元衍低下头,轻声道:“我同阿兄, 是骨肉至亲……” “是啊。”元承笑着拍了拍兄弟坚实的臂膀, “咱们是至亲的兄弟。” 湛君醒来是在夜晚。 她睁开眼睛, 看见了墙上细碎摇曳的竹影。这使她想起许多年前,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 常年病弱,终日地睡, 昏沉,疲累,白日里睡得久了,总是会在夜里醒来,之后便很难再入睡,于是坐起来看墙上的影,看很久,还有窗外的风,那是天地幽静的吟唱。 她以为还是在梦里。 然而山中没有飘扬的幔帐,也没有氤氲的香,山中只有草木的气息,还有露水,闻之给人清凉的感受。 她意识到这里不是青云山,她早已不是小孩子。 她真正醒了过来。 无数已发生的事侵袭她。 她猛地坐起来,先摸自己的肚腹,是平坦的一片,她变得紧张,又去摸自己的脉。 没有了。 并不是很强烈的痛苦,更多的是一种失落。 还有茫然。一切已经结束了,而她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孩子。 无论如何,已经不在了。 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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