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夜,雪白的冷的月光。 她感到空虚,没有着落…… 她攥紧了被衾,她躺下,她要回到梦里去。 然而睡不着,眼泪在脸上横流。 她听到泣声。 这很奇怪,因为她确信自己没有哭出声来。 她扯开脸上的被衾,偏过了脸。 “你哭了?” 她感到震惊。 他那样的人,竟然也会哭。 “我很痛。”他说,“我真的很痛,云澈。” 湛君相信他的话,又因为她是个十足心善的人,所以她决定安慰他。 她用她嘶哑的声音,缓慢地讲:“不是你的错,是缘分不够,我本来就不想要,所以没有告诉你……我只要阿凌一个,有他就已足够……你不要难过……” 黑夜里,光和暗交错。 元衍上半身伏在榻上,抱紧了身下他深爱的人。 “是我对你不起,我说过会对你好,可是你受这样的苦……一直都是,我亏欠你,而且好像永远无法偿还干净。” “那时往后的事了,我还没有死。” “是,你还在,真好。” 湛君有些累了,她并没有太多的精力,她想要睡。 元衍忽然讲,“我十九岁时,遇见你,觉得是上天的昭示,一切我想要的,我都会拥有,我也真的得到了……可是为什么,我无与伦比的人生里,竟会有如此悲凉的时刻……” 他这番话牵引出了湛君的愁绪,她也在想,她想她自己的人生,可是她实在太累了。 再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元衍,取而代之的是元希容。 她原本是在擦眼泪,看见了睁着眼睛的湛君,惊到忘了哭,张着眼,想说话但是又说不出来的样子,终于,她跑出去。 陆续来了些人,湛君被搀着坐了起来,擦过手脸,又漱口,后来喝起了一碗汤。 湛君喝汤的时候,元希容就坐在一旁,不时地掉眼泪。 湛君喝完了汤,精神看着尚好,元希容便坐近了,和湛君说起话来。 “……早先是母亲在,她是有年纪的人了,况又是这样伤心的事……第二日就病了……嘱咐我,要我看顾二嫂……长嫂也病着……” “二嫂,我真是怕,你若是不能醒来,二兄可怎么办?还有鹓雏,鲤儿……你不能狠了心去啊……” “历过生死,旁的都再算不得大事了。” “二嫂,你要好好地养。” 湛君笑着点头,算作对她的回应。 元凌跑了进来,停在榻前,不动了,他不说话,睁大的眼睛里飞快地有了水意。 元希容连忙去抹他的眼泪,“别哭,你现在哭,不是惹你母亲流泪吗?她现在可不能哭……” 于是元凌强忍住眼泪,看着愈发可怜了。 鲤儿也赶来了。 他是不足月的孩子,身体一惯的弱,几步路跑下来足以使他气喘吁吁。他也是不说话,一双带泪的眼。 元希容见状,拿出了一样的话来劝。 湛君笑着道:“我只是病了,好好地养一养,也就没有事了。” 十月里,天已经冷得厉害。 湛君一直养着,没有出过房门,只每日由人扶着在屋里短暂地走一走。 元衍是每天都能见到的,也多是他扶着湛君踱步。 湛君再没有说过怨怪的话,因为她知道他的痛苦未必比她少。 他们心照不宣地不提那个同他们少了缘分的可怜的孩子。 不能提。 只好当从来没有过。 这夜下着大雨,冷风惨烈地哭叫着,一声声震击人心。 叫人心慌。 元衍很明显的心不在焉。 湛君问出的话被树倒折的巨大声音扑碎了。 元衍问她说了什么。 湛君正要答,元泽收着伞走了进来。 “到处找不到二兄。” 湛君又回到榻上。 两兄弟在屏风外说话。 雨声太大,他们讲了什么,湛君一句也没有听到。 雨停以后,在庭院里,元衍对湛君讲:“我又要走。” 湛君问他要到哪里去。 冷风刮掉鸭掌树的最后一片叶子。 他答:“到西北去。” 元衍又要出征。 于边关而言,冬天是缺少太平的岁月。 往年只是偶尔的劫掠,不成什么气候。 双方上一回的战事是在七年前。 那时元衍还不到二十岁。 他领轻骑夜袭敌营,斩杀了敌军主将。 一切尽在他的掌握。 敌军主将身死的那天白日,他的外甥,王庭的储君,在行猎途中死于王庭上任首领后裔的刺杀。那主将的儿子自然不肯纠缠,收敛了父亲的尸骨后火速率领残军回归王庭。 如今七年过去,那主将的外孙已稳坐王庭,他的儿子也已恢复部族的荣光。 七年枕戈饮胆,誓要扫除昔年屈辱。 为此竟还送了战书。 元泽想他二兄留下,换他去边疆,遭到了拒绝。 元衍说了要走,谁也留不住他。 满目肃杀的庭院里,他告诉湛君:“有你在,我会回来的,绝不食言。” 一阵刺骨的寒风,落叶零散。 湛君觉到了冷,她抱住两只手臂,转过身,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屋里去。 元衍跟在她后面。 屋里早点起了炭火。 元衍加了炭,热意扑上人的脸。 旁人会觉得热,对湛君而言却刚好。 她坐在长榻上,问对面的人:“你什么时候走呢?” “许是明日。” 湛君又问:“可告诉了阿凌?” “会去找他的。” “阿凌一定很难过。” 元衍笑了下,道:“有你在,会好很多。” 湛君很久没有说话。 元衍倒有许多话想讲,可是太多了,不知要讲到何时,索性不讲,只说:“你要多保重。” 湛君抬起头,道:“我这样子……不能送你。” “不必送,天冷,人要吹坏的。” 终究是别离,又是到战场上去。 世事那样难料。 湛君到底难过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滞涩,告诉他:“……要回来。” 元衍笑道:“当然回来,你不要乱想。” 他站起来。 湛君的目光追随着他。她湿润的眼神使她像极了软绵绵的小兽。 元衍忍不住去摩挲她的后颈。 短暂的温情。 元衍想起来,说:“你做的那件衣裳,今日便给我吧。” “还没有好……” “便是没好,也差不太多了,叫我带走吧。” 他如此坚持,湛君有些疑惑:“你难道还差衣裳穿?没做好,穿不得的。” “我是不差衣裳穿,可是他们讲,若是穿了心爱之人做的衣裳,刀枪不入。” 湛君摇着头说:“我没有听过。” “今日不是听到了?给我吧,受伤真的会很疼。” 湛君抿了抿唇。唇有些干,再张开时有撕扯的感觉。 “只差几针了,我现在就缝,好了给你带走。” 她要去找,元衍拉住了她:“不必,很伤神,给我就好了。” 天水碧色的圆领长袍,左袖上差了手掌长短的针。 元衍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很得意地道:“到时候要叫他们都瞧一眼。”又对湛君道:“将来一定穿这件衣裳回来见你。” 这句话使得湛君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 “别这样讲,总觉着不吉利……” 杜擎找到顾繁,讲了自己将要走的事。 顾繁却只是逗弄儿子,甚至头也没有回,仿佛没有听见。 杜擎赔笑脸,“阿姊,我就要走了,难道一句话你也吝啬讲?” 顾繁咬起了牙。 她实在是生气。她还没有给够惩罚,当然不会回头。 “我走之后,阿姊不要出门,安心待在家中,父亲和阿檀皆要仰赖阿姊,阿姊辛苦,千万要保重自身,我这就去了,闲时我写家书回来。” 顾繁的眼泪已经兜不住,她愤恨地转头,然而杜擎早已走了。 顾繁心头的酸涩一时全变作了怒火。 她一脚踢翻了几案,恨道:“你最好是别再回来!” 一语成谶。
第154章 海棠花盛放的时候, 湛君的脸已经很有血色。 然而她还是只在庭院。 每当她想要出去走走的时候,渔歌总是会劝她,于是她就没有出去过。 好在有元凌和鲤儿。 元凌走后他们就不再去先生那里上课, 不过是在湛君跟前随意认几个字。 诚如元衍所言,他走后, 元凌确实失落,但是有母亲在, 他并没有难过太久。他的姑姑告诉他,如果他表现得难过,他的母亲会更难过,所以他很快就做回了无忧无虑的元小郎君, 每日奔波在祖母与母亲之间, 不过祖母已经不大管他,每日只是瞧他一眼, 说几句话就打发他。 儿子又上了战场, 方艾又拜起了佛, 万事不管的架势。不过还是偶尔会记起湛君, 遣人过来问几句话, 送几样东西。 湛君的客人只有元希容, 抱着女儿来得殷勤。 她时常会同湛君说起战况,夸赞她的二兄英勇无双, 而且总是不厌其烦地问湛君对战事的看法。 湛君每次都是笑着摇着头讲, “我不懂这些的, 我没有学过。” 元希容说话的时候,她多是在做衣裳。 身子略好一些的时候, 她就开始裁布料做衣裳。 天水碧色的缎,每一针都是她亲手缝。 只是她到底受了损伤, 很容易乏累,因此衣裳做的很慢。 好几个月才做出一件。 就要做好了。 做好了,送过去给他。 可是没能送得出去。 二月的最后一天。 天空毫无预兆地泼下金贵的雨。 喧嚣的雨声使人振奋。 春旱已解,丰登有望。 元佑甚至站到院中,任冰凉的雨滴打在他仰起的脸上。 他浑身湿透,却不觉任何的不适,他有的只有无边的畅快,天又何止庇佑了黎民? 方艾举伞欲走入院中,然而风雨太过,伞没有了用处,方艾全身湿透,恼恨地将元佑拉回了檐下。 元希容早吩咐了人去抬热水。 她比她的母亲更恼恨,止不住地嗔怨她的父母。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2 首页 上一页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