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出现了。 他救下她,带她离开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她真的害怕了,迫切地想要找一个人依靠。 她抓住他,他由着她抓住了。 夜里她睡不着。 客舍也可怕,灯是那样的昏,四处都是浑浊的影,鬼怪妖魔不知道会从哪里跳出来。 而她又是真的困倦,闭上眼睛她也会睡着,但是那么黑,她真的害怕。 如此反复数次。 她真的受了太多的磨折。 恐惧和后悔使她忍不住哭起来。 她连哭也不敢大声,怕惹来事端。 那时他就在她身边,他说找她很累,所以他很早就睡了过去。 但是她哭了,他于是醒过来。 他问她为什么哭,她讲她怕。 他听了冷哼,很得意地问她,怎么乱跑时那么有胆量,自作自受的人,竟也有脸面哭。 她听了很委屈,于是哭的更厉害。 他就笑嘻嘻地说,“怕什么呢?我不是在?” 他要她睡,她努力去睡,也真的睡着了,可是梦里还是怕,她总是梦到那老妪狰狞的脸,所以总睡不长久,一次次哭醒过来,才开始哭,就醒,所以哭声又急又短。 她每次哭醒,就伸出手去试探,摸到他,知道他还在,她就会安下心。 那晚她无数次触摸他,他是一直在的。 之后也是,需要他的时候,他一定会出现。 他只要出现在她面前,她就会停止害怕。 她要他滚的时候,他也真的会离开,然而会回来,等待她再一次需要他。 他再不会回来了。 他死了。 这太叫人心意难平。 她明明已经原谅了他,她讲过同他的以后。 她说再不要同他吵。 她记得他那么多的好,她爱他,她决定忘记他那些不好。 他们还有孩子。 她是爱他的,他当然也爱她。 然而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是因为那几针没有做完吗?只是那么几针,为什么就没有做完呢?做完难道会累惨了她吗?怎么就听了他的呢?是他说不要就能不要的吗?为什么不从他手里抢过来呢?明明信了,要再为他做衣裳,怎么就没想过,那件衣裳没好,他会受伤,他还说受伤很疼,为什么没早些把衣裳做好,如果早些送过去…… 难忍的酸痛。 她终于抱着头痛苦地大哭起来。 他的死,她难道没有责任吗? 很快,她不哭了。 她想起来她已经长大,如今是个母亲,孩子们正需要她,如果她也在哭,孩子们又要怎么办呢? 她要担起她的责任。 她要思索往后。 鸡啼的时候,她站起来,推开门,走进白和黑的混沌里。 湛君去找方艾。 方艾躺在榻上。 湛君走上前,在榻前跪下,她叩头行礼,抬起头后又喊人。 方艾没有动弹。 但是不影响湛君开始说话。 她很有决心。 她的话也很简洁,元衍已经死了,她再没有留下来的意义,因此她要离开,她还要带孩子离开,两个孩子,她都要带走,她是孩子的母亲,她会全心全意待孩子好。 她说完,方艾缓缓地坐了起来。 只是几日的光景,她已经很见老态,竟真的像个老妪了。 她的神情同湛君一样平静。 离开是湛君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也是她仅有的选择。 她已经历了太多的事,她感到灰心,归于山野也是一种幸运。 这世上有太多的人自求痛苦,她从来不是追逐的人,自然是要回归来处。 她想要的一直是青云山的竹舍,青云山很好,是她的桃源,她温暖的巢。 先前是元衍一直推着她走,如今他不在了,她没了禁锢,自然是要回去。 至于元凌,她不觉得自己过分,孩子是她与元衍共有,元衍已死,那孩子只归她拥有。 她可以带走他。 湛君跪在方艾的面前,她是诚恳的。 方艾抬了起手。 一个巴掌甩到了湛君的脸上。 湛君被打歪了脸。 方艾还是平静的神色。 湛君也一样。 她体谅一个才失去儿子的母亲的痛楚。 她将脸摆正,仍然是诚恳的。 又是一个巴掌。 这次是偏到另外一边。 湛君也还是没有怨。 方艾却发起狂来。 “毒妇!你这个毒妇!我才没了儿子!你要夺走我孙儿!绝无可能!谁敢同我抢鹓雏!我要他死!碎尸万段!我绝不姑息!你也是!你也太歹毒!” 她大哭起来,“二郎!我的儿啊!我的儿……天何不也召我去,叫我代我儿子死,只要叫他回来……回来啊!” 元希容从外头进来。她整晚都陪伴在母亲身畔,两刻前她出去,去看她的女儿。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母亲哭天喊地。 她跑过去,还没问出话,自己也哭了。 “怎么了?这又是怎么了?”她扶住自己的母亲,话对着湛君问。 湛君讲了她的来意。 元希容再不管她的母亲,她滑到地上,就跪在湛君身边,她大哭着控诉。 “你怎么能呢?二嫂!这怎么可以!二嫂,求求你!只当是给我们一条活路,你怎么能带鹓雏走呢?家里难道还能委屈了你们?你不能带他走的!他要留下!你怎么忍心叫他做村夫俗子!他要做将军,做万万人之上,他要给他的父亲报仇!他怎么能到山野里去!二嫂!” 湛君也哭起来,“可是他没有父亲了啊!他现在走,我好好地养他,等他长大了,他不会痛惜他失掉的东西,若是留在这里,他时刻面对着他没有得到的东西,他只会更加想要,可是他已经没有了父亲!谁给他呢?就算他不想要……他又哪里会有安宁呢?” “就叫我带他走吧……” 元希容的额头磕在她与湛君紧紧攥在一起的拳头上,她又一次大哭起来,头摇着额头下抵着的拳头:“二兄……我的二兄……” “我给他!”方艾大喊道:“只要他想要!我什么不能给他!本来就是他的!是我二郎的……” “我不走。” 又有别的声音。 三个哭泣的女人一同望过去。 门口站着那小小的人。 他慢慢慢慢走近了。 走到他母亲的身边,他说:“母亲,我不要走,父亲的东西本来就是要留给我,是我的东西,我想要,我不要走。” 方艾痛哭着将孙儿搂进怀中。她抱的是孙儿,哭的却是儿子。她幻想儿子就在她的眼前,活着的,完好的,她的儿子。 湛君则是在心里惊叹。 他只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说那些话的时语气和神情竟然那样坚定,她甚至还从中听出了隐忍的仇恨。她看着他,完全找不见那个爱摇着她的手同她撒娇的小孩子的影子。 她不免想起她见到他的第二面。 他在一个将死之人的手臂下,看她时似乎她是与他有着生死之仇的敌人。 那时她就感到同样的心惊。 只是后来她忘记了。 她不免又一次想, “原来他真是半点都不像我。” 颈上忽然有冰凉的触感,她愕然回头,看见鲤儿。 鲤儿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后。 看起来他是想说话,但是他努力地咬住了嘴唇,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站着。 元凌不肯走,湛君不能抛下他,她得同他一样留下。 她的恳请成了一场空。 但是为了元凌她心甘情愿,她没有半分的怨怼。 她是要对元凌负责的,她们不能分开。 只是她无法忘怀元凌说那些话时的样子,她不可抑制地去想,一直想。 直到深夜严行走上了她住处的台阶。
第157章 严行的求见使湛君感到非常的莫名。 她们并不是能够私下见面的交情, 何况又是深夜。 她并不想见。 可是严行十分坚定,他讲他一定要见到人,要渔歌再通报, 而且他并不愿意讲明自己到底为何而来,只是很坚定地要见到人。 湛君更觉异常, 思虑再三,她最终同意了严行的请见。 两个人隔着屏风说话。 湛君先开口, “十二郎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严行立即回:“万分紧急。” 湛君很是诧异,她能同什么万分紧急的事牵扯上关系呢? 严行道:“我听闻夫人有归隐之意?” 这倒并没有什么好隐瞒,湛君很爽快地认下。 “我确有此意,不过……” “夫人万不可作此想!” 严行的声音陡地炸起, 旁人很难再出声。 湛君在屏风后按住了她的胸口。 严行也察觉到他过于激越的态度并不妥当, 于是他更加靠近了屏风,同时竭力压低了嗓音。 “夫人绝不可出咸安, 元府也是不能出的, 否则便是羊落虎口……夫人可以陪伴为名前去与郡公夫人同住, 如此才可保鹓雏无忧……” 湛君的喉咙忽地很干, 她感受到吞咽的艰难。 “……十二郎此言何意?” 严行已然站了起来, 是辞行的架势。 他朝屏风行礼, 轻声道:“夫人千万三思。”除此之外再无他话。 严行已经离去,但他带给湛君的震惊却还远不到消散的时候。 什么意思呢?他讲那么一番话, 到底是为什么? 湛君暂时还想不明白。 但是牵扯到元凌。 湛君的心发急而且发紧。 她想撑着凭几站起来。站起来, 去找元凌。 然而腿脚是软的, 几次尝试也全都不能够。 渔歌搀起了她。 她终于站了起来,喊元凌, 声音很有些虚。 渔歌提醒她,“小郎君在夫人处呀, 少夫人难道忘了?” 是了,元凌在他祖母那里。他祖母不叫他离开。 那可怜的老妇人唯恐被人夺走孙儿,如今已是草木皆兵,她对湛君尤其的防范,湛君后来甚至是被她喊人赶出去的。 湛君又要找鲤儿,此刻她必须要有人在身边,可旋即又想到,鲤儿被她留在了方艾那里,她要鲤儿帮她照应元凌。 两个孩子,没有一个在她身边。她是孤零零的一个。 湛君真切地感受到了孤独,痛苦也随之而来。 她的人生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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