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泽却没有轻易罢休,他追上去。 他挑开血淋淋的现实。 “阿兄你是长子,父亲如果登位,你该是储君,但是有二兄……他有战功,他是真正劳苦功高,论威望你比不过他,所以父亲迟疑至今,是父亲一直不肯,他甚至想叫二兄越过他……二兄是你的阻碍,所以你害死他……对吗?” 元承默默地听着,只是听着,很肃穆地听,直到元泽讲完了话他才有了别的表情。 他笑了,很无奈的笑,他仿佛是说,听呐,你说了什么傻话? “我明白,幼猊你和凤凰,你两个自小就是在一处的,情谊深厚不是旁人能比,可我也是你的兄长,难道就因为咱们聚少离多,我便不再是你的兄弟了么?难道只凤凰是你的兄弟?他出了事,你痛心,我便不吗?是因为我没有同幼猊你一样急到吐出心头血,我便不再是他的兄弟,而是害死他的凶手,要承受你对我的无理控告……”他呼出一口气,“幼猊你实在伤我的心。” 元泽拿手背擦掉了眼泪,他还是质问:“不是你么?” 元承还是叹气,“你既然认定了是我,何不去父亲那里告发呢?说我残害兄弟,说我不配为人,我须得以死谢罪!你为什么不去呢?” 元泽哭着道:“因为如果是真的,父亲怎么接受得了?你让他如何接受!” 元承气到了极点,他只剩喘息声。 半晌后,他说:“不是我,我没有,即使是父亲问我,我也是一样的回答。” 元承快步走掉了。 元泽还站在原地。 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他失掉了往前的勇气,他只想退,想要龟缩,再往前,父亲要怎么办?可是不往前,二兄又要怎么办?属于他的公理,谁来给他呢? 元泽失魂落魄地行在石径上。 他脚下的地方是他的家,他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都属于这里,都同生活在这里的人有关。 然而此刻这里不再有幸福,他周遭弥漫着的全是痛苦,充斥着血腥气,而且是亲人的血。 元泽跌撞着在自己家里游荡着。 他游到了他二兄的住处。 他最崇敬他的二兄,自小就是,在他心里,谁也比不得他二兄,他一直都知道,他是要追随二兄的,他绝不会不听二兄的话,二兄永远是对的。 不是么?二兄没有错过。 是二兄带给了家族更高的荣耀。 可是有人为此害他,想要夺走他应得的东西。 而他却不能为二兄主持公道。 他愧对二兄。 他有太多的负愧,他站在重花掩映的门外。他想到了死。 也许只有死亡才可以使他解脱。 死后再不必管身后事,什么兄弟相残,父子成仇,全然与他无关了,他也没有妻子儿女,愧对的也只有父母。父母是不必他忧虑的。 很好,确实是一条明路。 他可以悄无声息地去死。 他不可抑制地去想,在脑海中挑选适合的死法。 渔歌走到了他面前,喊他:“三郎,怎么站在这里?” 元泽哆嗦了一下,清醒了。 渔歌问:“三郎是来看望小郎君的么?” 鹓雏…… 鹓雏落了水。 怎么会落水呢? 还不是有人害他。 鹓雏…… 二兄只有鹓雏。 二兄已经不在了,鹓雏不能再有事。 他真傻了,他怎么会想着去死?他得活着,活着看鹓雏长大。 否则更加对不起二兄。 他的眼睛彻底活了过来。 “是,我来看鹓雏,他还好么?” 说着话,他踏进了门。 元凌起了热,他难受得很,于是更加不想吃药。 湛君哄他,他也使性子,撒娇,一直讲自己难受,不肯喝。 可是不吃药又不行,湛君端着药碗捏着勺子追他,哄着想要他把药喝下去,但又不敢逼得太紧,所以收效甚微,渐渐的口干舌燥起来。 渔歌就喊:“小郎君快瞧,三郎看你来了。” 元凌坐了起来,湛君也回过了口,看见元泽的样子,吓了一跳。 转眼间元泽已经到了榻边,他先向湛君行礼,并没有敢抬起头,行过礼,他站直了,去看元凌,问:“又闹着不肯吃药么?” 看在三叔的面上,元凌老实把药吃了。 吃了药他更感觉到热,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元凌既睡了过去,元泽不好再待,于是便要告辞。 他要走,湛君却叫住了他。 元泽僵直地站住了,他的声音也是僵硬的,他喊:“……二嫂。” 他不敢抬头,他心中有愧。 他不敢看。 她偏偏还要问,“三郎,怎么一直低头不看人?” 元泽慢慢抬起了头,他听到颈骨发出的脆响。 他看清了榻边坐着的那个人的脸。 很美的一张脸,他一早就知道,同二兄很配。 也只有二兄才配得上。 二兄不在了。 他再一次喊,“二嫂。” 声音仍然滞涩。 湛君站了起来,对元泽道:“三郎请这边坐,我有几句话想与三郎讲。” 元泽低着头跟了过去。 湛君给元泽斟茶,“茶许是有了凉了,再煮又耗时,只好委屈三郎了。” 元泽想说不委屈,话已经到了嘴边,但还是没有说出来。 所以一直是湛君在讲,因为她说的是只有几句话,她便直接开诚布公。 “三郎觉得,怎么样可以算作一个好的君主?” 元泽没想到湛君要说的竟然是这些。 怎么会说起这些? 二嫂是知道了什么? 如果真的是,他该怎么应对? 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然而湛君又说:“不过我不懂这些,你即便讲了,我大概也是听不明白的,可我就是觉得,三郎应当能够做得很好……” 元泽完全的迷惑了,他才是不懂的人。 “三郎,我的两个孩子,还请你日后多加照拂,他们便托付给你……”
第160章 元承回到住处, 几个孩子围住他喊父亲。 若是平常时候,他一定将几个孩子挨个抱起来,一个个的哄弄。 但是他今天的心情实在太坏, 他完全没有耐心。 而且也不见他的妻子。 哪怕她病着,只要她没有病到不能起身, 她就一定会来迎他。 一直如此,没有变过。 她近来并没有病。 他更加烦躁, 问他的女儿:“母亲呢?在哪里?” 那小女孩子便告诉了他。 母亲在父亲的书房。 他面无表情地走进了书房。 她从来不去他书房的。 这也是一直从未变过的事。 书房里杂乱不堪,文牒书信漫卷。 “你在干什么?”元承平静地问。 正翻找的人停下了她的动作,她从纸堆站了起来。 “找东西。” 他又问她:“找什么?” 她答:“不知道要找什么,但是要找……” 他的脚踏过纸堆, 他走到她的身边。 “那找到了吗?” “没有……” “那到底是要找什么?” 她不答了。 他等着她答。 终于, 她张开了嘴唇。 “他们说你害死亲生兄弟……” 一片死寂。 长久的平静后,元承忽然笑了一声。 “那你信吗?” 她咬了一下嘴唇, 她说:“我信的。” 元承不动声色了。 张嫽捧着脸哭了起来, 眼泪从她指缝中渗出。 “……你到底是为什么呀!” “为了得到我想要的。” “那是你的亲兄弟!” 他反问:“亲兄弟又如何?” 张嫽惊到忘记哭, 她喃喃地复述她听见的话:“亲兄弟又如何……”她张大了眼睛。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元承冷哼一声, “我不仅知道我说了什么, 我还做了!而且我还成功了!” 张嫽失掉了力气, 无力地颓坐在纸堆间。 元承把她提了起来,他问她:“你不为我高兴吗?我的荣耀不也是你的荣耀吗?你哭什么?” “我不想要!”她要从他手中逃离, 她伸手去推, 但是没有用, 她又哭起来,“你怎么能杀亲兄弟?二郎并没有对你不起的地方, 他喊你一声阿兄,你怎么忍心!” “谁叫他挡我的路呢?” 他执迷不悟, 她感到绝望。 “怎么就是你的路?谁都知道,二郎南征北战,他才是、啊!” 两臂剧痛,她疼到说不出话。 “本来就是我的,我才是长子!本就应该是我的!” “可以你要抢才能得到,那就不是你的,真是你的,怎么还要你去抢?你真的是昏了头!” “闭嘴!”元承双眼暴突,神色狰狞,他身上完全没有了他惯有的儒雅,他使多年的枕边人感受到了深沉的恐惧,这深深地刺痛了元承,他卸了手上的力,并且流下了眼泪,“为什么你不站在我这边!为什么!我只有你啊!为什么?为什么不跟我站在一起?为什么要为了别人指责我?我只有你呀,你忘了吗?” 张嫽怔住了。 眼泪挂在她呆愣的脸上,她的心掉进了没有底的深渊里,不停地坠…… 那是很久远的事了,就在先前的无数个不如意的夜里,他在她怀里哭诉,那时候的他们不是丈夫和妻子,而是母亲与孩子,她安慰他,她会永远和他在一起,在她的心里他永远最重要。那时他们是只有彼此的人。 才入了夜,湛君就打发了元凌和鲤儿睡下,并且告诉他们她也很快就睡了。 但是她没有睡。 她守着灯,她要等人。 夜已经极深了,她等的人并没有出现。 可她还在等。 有意义的是她的等待,她等的人无论出不出现,都有说法,可以使她得到结论。 最终她是等到了。 张嫽提着灯走进了庭院。 湛君听到脚步声后站了起来。 张嫽才踏进门,两个人便对上了视线。 湛君往前走了两步,算作迎接,她喊了一声妙佳姊。 张嫽没有搁下了她的灯,她没打算要坐。 “你说要我一定来,所以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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