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觉得丧气了。 严行的话又使她恐惧。 如果元衍不是死于外敌之手而是…… 她该怎么办呢? 所有她能够依靠的人,全都已经不在,她又要做旁人的依靠…… 还有,是谁呢?他的仇人是谁呢? 这纷杂的世事,是她能够招架的吗? 她完全的慌了。 她忧心忡忡,但还是睡了过去。 她太累了,她本来就是一副病躯,又很久没有睡。 她睡到日中,才醒,又有客人来。 客人是早就到了的,一直在等。 客人是顾繁,渔歌通报的时候说的是杜三郎的夫人。 湛君没有见过顾繁,但听说是杜擎的夫人,她便没有拒绝。 顾繁早就再等,因此来得很快。 湛君煮茶招待来客,壶盏上落有阴影的时候,她知道是客到了。 她抬起了头。 顾繁躬身行礼。 湛君打量她。 第一眼是高,很高,第二眼则是这个人有些凶相,她眼下有厚重的乌青,脸也有些松,是憔悴的模样,但因为她眉眼间的凶,即使已然憔悴得这般,也看不出半点可怜样子。 同湛君是完全不一样的。 湛君难免心生警戒。 顾繁不是孤身一人,她还抱了她的儿子阿檀来,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两个使女。 湛君站起来,请她坐。 那小孩子有好奇的天性,一直盯着湛君的脸瞧。 小孩子可爱,湛君有善良的本性,因此朝他笑了一下。 小孩子见湛君笑了,自己也豁开嘴笑了起来。 他是真心的笑,因此是有声音的。 他母亲便道:“我是不太会教养孩子的,他确实欠缺礼数,留在这儿倒叫人取笑,你们两个带他去寻鹓雏玩吧。”说着将孩子递给了身后的使女。 湛君正要说不会取笑,那两个使女却已经抱着孩子出去了。 屋内只剩湛君,顾繁,还有渔歌。 顾繁对渔歌道:“我有话要讲,渔歌你暂回避,可否?” 此情景下,渔歌当然是听湛君的,于是她看过去。 湛君的心里有着不小的惊讶。顾繁过于自若,气势极盛,她有被震慑到。 而且顾繁绝不会无缘无故到她面前来示威,其后必有根由。 她要一个私密的环境,给她又有何妨? 湛君点了点头。 渔歌于是告退,自觉守到门外。 顾繁直视湛君,缓慢地道:“殿下睡这样久,竟也没有好气色,可是有心事?” 湛君又感到惊愕,为的是顾繁喊她殿下。 很少会有人喊她殿下。 诚然,是有不少人隐约知道她的身份,但是他们不会以殿下来称呼她。 因为元衍不肯承认,她有一个亲侄儿在身边,如果元衍认下,又岂是单单一位公主的事? 他既不肯认,那些知道内情的人当然不会惹他,那湛君自然也不是什么公主,也就没有什么人喊她殿下。 元衍自己倒是常常喊,往往怪声怪气,多是一种讽意,她不如他的意,他就喊她殿下,刺她摆公主的姿态为难人,讨厌得很。 元衍之外便是杜擎,他也是没有什么好心,那样喊她是提醒她明白自己尴尬的身份,他见她的次数不多,喊她的机会也不多,但只要喊了,就是敲打,要她退让。 不知道杜擎的这位夫人是什么意思呢? 湛君耐心地等。 顾繁也没有叫湛君多等,她有她明确的目的。 “是因为十二郎同殿下说的话吗?他同殿下讲了什么?提醒殿下不要外出?而且最好是搬去与郡公夫人同住?”她勾起唇,是笑着的,“他应该没有讲什么直白的话,不然殿下怎么会是这番神情。” 湛君受到了莫大的惊吓,顾繁的笑使她感到毛骨悚然。 她是个没心计的人,所以就在顾繁的面前,她倒抽了一口长长的冷气。 已经是变相的承认。 顾繁满意地笑了,笑容比先前多了几分真心,她不停歇,有条不紊地编织她的网。 “殿下知道十二郎为什么要讲那些话吗?” “为什么?”湛君颤着声问。 顾繁的声音放得很低,低到有一种蛊惑之感。 “他会那样讲,当然是因为,害死殿下你夫君的那个人,就同殿下你在同一片屋檐下,他既然能杀殿下你的丈夫,当然也能杀殿下你的孩子,殿下怕么?” 湛君已经喘了起来。 她真的没有想过,或者说,她不敢想。 那是太可怕的事。 是没法抽身的泥淖,陷进去便再也出不来。 为此,她虽然是信的,但她还是要讲,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顾繁陡然变得激昂,“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的丈夫一样死了,也许他们就死在一起,尸骨堆叠着,再也找不到……” 顾繁的眼里有了泪意。 “我绝不罢休!殿下可知道,他走的时候和我说话,我没有理会他……如今我再也不能同他说话了……殿下呢?二郎离开的时候,同殿下说了什么呢?他是不是讲他会回来?是不是!” “够了!” 湛君大声地喊。 渔歌从檐下转进了屋里。 “你好歹要有个证物,难道仅凭你的一面之词,还有旁人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我便轻易地信你?你也太妙想天开!” 顾繁沉默了一阵儿,然后道:“殿下会信我的。” 才说罢,几个使女抬着湿淋淋的元凌走了进来。 湛君魂魄都散掉,再无心同顾繁纠缠。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湛君撕心裂肺地喊,两只手不停地抚摸元凌的脸。 “……我没有事的,母亲,不要担心……” 他这样弱的声气,又一直抖个不停,湛君怎么能不担心?不仅担心,而且痛心。 “怎么回事?” 顾繁问那个同样湿淋淋的使女。 那是杜府的使女。 使女道:“婢子们带小郎君往郡公夫人处寻元小郎君,婢子们到时,郡公夫人正休憩,到处也不见元小郎君,婢子们便也跟着一起找,正找着,路过水塘,小郎君起了兴,闹着要看鱼,婢子们无法,只好抱着小郎君过去,哪知道……好在婢子识水性,跳下去……” 顾繁看着湛君道:“怎么就落了水呢?” 湛君怔住。 渔歌要从湛君手里抢元凌,她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先送热汤里泡吧,这样冷的天……” “对!快送他去泡热汤!”湛君声音慌张。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把元凌送进了浴房。 顾繁一直随同。 一切安定下来的时候,趁着四下无人,顾繁对湛君道:“有二郎同我夫君的情分在,我杜氏与顾氏一定是站在殿下身后的,任由殿下差遣,殿下今日事忙,我不敢打扰,明日必来拜见,怎么也要得来看鹓雏才是……” 马车上,阿檀已然睡熟,但顾繁还是掩住了他的双耳。 使女跪在车上,全低着头。 顾繁问她两个,“手下可干净?” 使女们对视了一眼。 其中一个道:“并非是婢子们……” 半晌的沉默。 顾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感叹道:“可怜的鹓雏,没有了父亲,却有这样的母亲……可如何是好?”
第158章 元凌在热水里泡了差不多两刻的功夫。 湛君还想他再多泡一会儿, 但是他说不舒服,脑袋昏想睡。 湛君逼着他睡前喝了一碗发汗的汤,他喝下后便昏沉地睡了过去。 他窝在被衾里, 只一会儿,整张脸便红起来, 身体也不时地抖。 如此,他不可避免的要病了。 湛君红了眼睛, 伸出手把他抱住,紧紧地抱住。 元凌落水受惊是件大事,好多人都来看他。 先来的是元希容。 她进门时就在哭,待坐到榻上, 看清楚了元凌的状况, 哭得就更厉害了。 “……只是一会儿没见他,怎么就出这样的事呢?要是没有人, 他……” 她无法讲出接下来的话, 于是不说, 只是哭。 湛君低着头, 也不说话。香炉里装了炭, 她托在手心里, 小心翼翼地为元凌烘头发。 元希容渐渐止了哭声,只是偶尔地啜泣两声。 她把眼泪擦了, 说:“母亲那儿也不好, 各样药都吃着, 这里痛,吃了药压着, 不痛了,那里又痛起来, 不单她自己受折磨,旁人也好过不了,难免有懈怠的地方,鹓雏还是留在二嫂这里的好,二嫂专业地看着他……”说着又哭起来,“今日的事可千万不能再有了啊!” 元希容并没有待太久,她急着回到她母亲那里去,侄儿落水的事情绝不能叫她母亲知道,她得回去周全。 元希容走后,张嫽又来。 张嫽没有哭,但脸上的焦急也是完全不缺的。 她冲到榻边,一遍遍抚摸元凌发烫的脸,到底还是心疼得流下了眼泪。 “哎呀,怎么会呢?天还这么冷,怎么就叫他到水边去了呢?这已然起了热,这一旦病了,往后还有多少零碎折磨要受?可怜的孩子!” 湛君平静地看着张嫽。 她完全相信张嫽的真心,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她坚信自己了解张嫽这个人。 很多年前她就这样觉得。 这是一个完全的好人。 她可以相信他的。 于是她伸出了手。 张嫽偏过了头,湛君那几乎算得上肃穆的神情使她感到非常的诧异。 “阿澈,你怎么了?”她以为湛君是为元凌的病,毕竟前头又有元衍的事,湛君必然是十分在意的,她很快的反省了自己,连忙道:“是我胡说了,我是一时情急,这才口不择言……阿澈你不要担心,鹓雏一定不会有事的。”她反握住湛君的手。 湛君喊她,“妙佳姊……” 张嫽看着湛君的眼睛,等着她说下去。 她的眼神实在过于真诚,湛君不由得偏过了脸,嘴唇偏张开。 张嫽感到奇怪了,她握了一下湛君的手,“到底是怎么了呀?” 湛君咬着嘴唇转过了脸,双眸已经有了湿润的意味。 “……我是把妙佳姊视作亲姊姊的,当年我在这儿,若是没有妙佳姊……” 张嫽也动情道:“我也是把你当做亲妹子的,阿澈你是个这样好的人,谁能忍住不爱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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