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至爱,在我心中胜过世间一切。” 湛君笑出声,“我知道的,你现在其实很生气,讲这些话是为了罚我,若是我真信了,痛哭流涕的哀求你,你就会立刻在我面前撕碎你温情的脸,告诉我你全是骗我,叫我感受绝望,这是你的报复,为我对你的欺骗。” “你这么了解我,真叫我受宠若惊。”语气闲闲,元衍探身去摸她的伤处,弓起的手指在上头游移,“可你先前没有说过要去死,没有想过我是真的会怕吗?毕竟你只有一个,死了就没有了,那我要怎么办?” 湛君倏然沉默,一切防御土崩瓦解。 他是真爱她的。 脸上忽冷忽热,湛君忽然觉得不能忍受。 她猛地坐起来,两只手攥住他的前襟,终于还是哀求他: “你为什么还能讲出这些话?我骗你啊!我这么耍弄你!你难道不该羞愤到要杀人吗?你杀了我吧!” “怎么能?不是都说了,我哪里舍得?而且,我这么痛苦,你怎么敢想解脱?”他看起来很苦恼,“你为什么不能一辈子骗我呢?你知道我会信的,我一直都信你的,你说一句你爱我然后对我笑,我就不能自已,什么都愿意相信你。” “因为我爱你啊!”湛君大叫,“我爱你才会这样,不爱你我根本不会痛苦,你为什么不明白!” “爱我?”元衍的声音突然拔高了,“爱我你会是这个样子?你都要寻死了你竟然说爱我!你就是这般爱我的吗?你倒是好好想一想你真爱我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模样?”他两肩塌下来,很颓唐的样子,“我求求你想一想……” “我是真的爱你,想过和你在一起……”湛君的声音很轻,“可是我们中间隔了太多东西了,你究竟是不是我的仇人我并不能算得清楚,如果我极力为你开脱,或许也能够劝服我自己,认为他们的死都与你没关系,阿兄是旁人提刀杀的,父亲是惊骇而死,阿嫂的死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们的死使我悲痛,我为他们流下眼泪,等眼泪干掉那些痛苦也随之而去,我连他们也能忘掉也不一定,然后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接受你对我的好,余生与你尽欢……可是怎么能够?” “那我还能算个人吗?” “你一直在逼我,我不能说不,我一直都想要离开,可是你从来不许,拿我在意的人威胁我强迫我,这样也是爱我吗?真正的爱情,怎么会允许这种不平等的关系存在?” “或许你并不爱我,你只是爱你自己,那是你自己以为的爱情的样子,我是被你选中的人,你在我身上完成你对爱情的想象,所以你才罔顾我的意愿,一意孤行地伤害我,然后告诉我你是爱我……” “……这不是爱。” 她在这一瞬间说服了自己,于是觉到了痛快,是了,他根本不爱她,所以她不必爱他。 “吴缜才是同我相配的人,他永远尊重我,从来不会使我觉到不适,本来那天我都要答应他了……” “被你毁了……” “我本该顺遂无虞的一生毁在你手里,都是你……” 她看着他,眼里渐渐显现出仇恨。 “看来你恨定了我。” 元衍慢慢站起来,看起来无悲无喜,手里攥着那件绢衣。 “可是我没有想过伤害你,我只是想你留在我身边,拥有你使我觉得一切都美好得不可思议。” 明明他就快要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了。 他看起来很困惑,“这真的很没有道理,明明你都这样恨我了……” 绢衣在他手里绕成了团。 “你还记得吗?当初是你告诉我可以,叫我解你的裙带,我膜拜你的身体,你在我身下细细碎碎地哭,攀着我的肩膀求我停下来,我不听你的话,因为你哭得我心里几乎要发狂,后来你昏过去,像是死了,可我再用力,你就又活过来,还是哭,想起来了吗?从那时候起,我就掌管你的生死,可是云澈,我不要你死只要你活,现在抱住我,说你爱我,我们就还能回到那时候,你今天讲的所有话我都可以当做没听到,我原谅你,原谅你对我的哄骗,原谅你的不贞,你的先生和侄儿,还有养你的仆妇,我会把他们都带回来,从今往后不会再叫你们分开,还有我们,还有我们两个的阿凌,我们都不分开。” “我说过要对你好,我一直记得。” “找他们回来做什么?拿他们当威胁我的筹码?”湛君冷笑,“你又是何必?你要么杀了我,要么叫我走!我不爱你!两个人在榻上睡并不一定需要爱,我只是被那个女人引诱,那时候我十七岁,身体成熟到想要成为一个女人……那件事是我做错,我不想一直再错下去,你放过我——” 元衍忽然钳住她两颊,力气大到仿佛是要将她杀死。 湛君被迫张开了嘴,元衍看到她雪白的齿,以及鲜红的柔软的舌。 他长而有力的手指在她新鲜果子一样的唇上轻抚,“这里明明这样软,为什么却能讲出那么伤人的话?” “我再问你一遍,你要如何选?” 湛君两眼怒瞪着,声音含混不清。 “想来也不是什么顺耳的话,我就不听了。” 一只手抓起那团绢衣狠狠塞进了湛君张着的嘴,将她口腔整个填充,然后又攥紧她两只腕子举过头顶,另一只手大力扯拽纱幔。 嗤声短促,却叫人心惊肉跳,好像被撕烂的是自己。 雕花围栏断了一半,还有一半安好,湛君两手缚于其上,挣动不止,可惜劳而无功。 实在是前所未有的屈辱。 刹那间眼里迸发出无穷的恨意。 元衍站在榻前,微微俯了身,神色冷漠地看她挣扎。 “我几乎所有的宽容都给了你,可是你却不知珍惜。” “我还没有输,云澈,从来没有什么是我想要却得不到的。” “你且等着。”
第97章 等着什么? 湛君并不怕。 先生和英娘带了鲤儿走, 谁也找不到他们,至于客儿,朝他脖颈伸出手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杀死了他, 再不算是他的母亲了。 还有什么好怕? 走不掉,不过一死。 死就死。 湛君并没有等太久。 午后时候, 元衍出现在她面前,手里捏着一只碗, 看着凛如霜雪。 那碗里的也许是毒药。 湛君是不惧死的,可一想到真的要死了,还是忍不住发愣。 这就是她的结局了。 不是不遗憾的。 但不能折了风骨,更要对得起那些待她好的人。 思及此, 目光又坚定有力起来。 元衍一直冷眼瞧着, 看她最后一副视死如归的凛然模样,挑起一边嘴角, 要笑不笑, 嘲讽意味十足。 “就这么想死?”手腕略动了下, 焦味层层铺荡开, “看来你是真的恨我。” 湛君闭上了眼不做理会。 “你当要给你喂毒?”元衍叹了口气, 道:“哪里舍得你死, 我不是早说过?” 湛君仍紧闭着眼,只当听不见他说话。 “手疼么?” 湛君猛睁了眼瞪他。 “你这样我真是心疼。”元衍笑了下, “可是没法子, 我实在是太怕你会死了, 又不舍得断你的手脚卸你的骨,所以只好先委屈你, 不过你放心,待会儿就好了, 等你把这碗东西喝下去,手脚无力再不会伤害自己,我就能安心给你解开了。” “暂且先用这个撑着,这天底下那么多能人异士,定能有法子叫你把往事前尘尽忘了,到时你一定会变得很乖,再也不会讲什么离开我的话。” 说完抬手要拔湛君嘴里塞着的绢衣。 湛君瞪圆了一双眼,神色惊恐地想要避让,奈何被绑得结实,哪怕尽了全力也未能挪退半寸。 焦苦味渐渐近了…… 湛君是给小孩子的笑声吵醒的。 身上软绵绵轻飘飘的,像是睡在云里,不难受甚至有些舒服。 神识尚未清明。 一道熟悉的声音讲:“鹓雏快看,母亲醒了。” 小孩子格格地笑,银铃声一样。 云倏然散了。 小孩子的笑声还在。 湛君忽然浑身僵硬不能动弹。 “母亲醒了却不睁眼,是等鹓雏你亲自去把她唤醒呢,鹓雏快些去,千万别拂了你母亲的意,否则她生你的气,再不理会你了。” 咿呀两声。 小孩子的身体柔软的也像云,可是有重量,沉甸甸的,带着暖意。 元凌五个月大,已经能够稳稳地坐住,元衍把他放在湛君的腹上,他好动,一直扭来扭去,不过到底太小,捱不了太久,于是忽然一朝前扑倒,在不平整的地方摔了下,因为不疼,也不哭,反而哈哈笑起来,涎水从他嘴角一股股落下来,沾湿了湛君的前襟。 心像一个灼热的糖盘,蚂蚁在上面爬来爬去。 她的孩子。 湛君再支撑不住,颤巍巍睁开了眼。 她的颈还能动,于是头稍稍抬起来,正对上一双圆而水的眼睛,乌油油像才洗过的葡萄。 湛君的心在这一刻比云还要软。 元凌长了牙,湛君看见他嘴里有一点点的白。 他都五个月大了。 小孩子坐起来,晃着头说些自己也听不懂的话。 湛君看着他,眼里不自觉有了笑。 元衍却忽然把元凌抱走了。 胸前忽然一轻,湛君愣了下,视线追过去。 元衍脸上没笑,声音却带笑:“可惜鹓雏你不能一夕之间长成,否则你母亲也能听你喊她一声了,还能扶着你学步,看你读书进学,你长大了,寻到了一个合意的人,娶妻生子,啊呀,”他叹一口气,“真叫人惋惜……” 元凌又是两声咿呀。 “你问为什么?”他笑起来,贴了贴元凌圆润的脸,抱着他靠近了榻,看着榻上的人,眼神冰冷,“因为母亲要死了,她不要你,不肯为了你活,你要怎么办呀?” 像是利剑穿心而过,肝肠都一寸寸疼断。 湛君忽地明白了他今日带孩子来的用意。 眼泪存不住,成股的落下,湿透鬓发。 痛几欲人死。 唇舌尽颤抖,“你……你杀了我吧……我、求、求你,求你……” 哭都哭不出声来,只是痛苦地流泪。 小孩子的睡意来的没预兆,突然就放下眼,在父亲怀中磕伏着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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