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同你走的,姜先生,她已是我的妻子,等你来是为了同我过礼……” “你也配!”姜掩一声喝断,指着元衍的鼻子大骂:“你是个什么东西!利欲熏心之辈,也配得上我的湛君!我养她十七年,清白干净的一个人,同你这样的人站在一起也是玷污!我当初就应该一封信送到都城,叫你全家一道做鬼!” 姜掩骂人,湛君只默默听着,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不过最后一句有些过,湛君怕惹出事,于是轻轻唤了一句先生。 主要是想提醒元衍。 哪知道元衍比她还先开口,怪声怪气:“是啊,她不染凡尘清湛澄澈,我欲望满身最污浊不过,说起来真叫人自惭形秽,可是如今她已然嫁与我为妻,同我绑着再分不开了,那岂不是脏掉了再洗不干净?这可怎么办啊?” 姜掩听罢身躯摇晃,昂首几欲仰倒,趔趄了几步,到底还是站住了,没栽下去。 湛君伸出的脚停住,又收回来,偏过脸瞪眼怒斥:“你闭嘴!” 元衍既已得了胜,湛君又发了话,他也就不再追着咬,一旁站着,嘴角微挑,眼带嘲弄。 湛君看着姜掩,深深吸进一口气,过了很久很久,低声说:“先生还没有同我讲这两年都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她咬了下唇,哀求道:“告诉我吧。” 两年里姜掩都在做什么? 湛君偷偷跑出了青云山,姜掩看到留信的那一刻就已经去掉了半条命。好在陈贺在,撒圆了网去找,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四五天过去,余下的半条命也剩下多少了,好在收着了元衍的信,一口气吊住,行囊都来不及打点,连夜往安州赶。 可是元衍并不在咸安,湛君自然也不在。 姜掩有着聪明人的审慎和机敏,冷静后略加思索便想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恨忙中有失,竟被一个初长成的年轻人摆弄算计,小子无状,为达目的连这种事也能做出来,好在那东西不假,人应当无事,可以暂且把心放下,只要早早将人找到就好。不在咸安,那必然在都城,皇帝大寿,他总要到都城去。于是姜掩没有惊扰任何人便离开了咸安。后来他总是想,要是那时候就去找了元佑就好了。 姜掩一向清癯,身体算不得康健,能一路疾行至咸安,全靠胸中的一口气撑着,可是这口气在咸安散掉了。往都城的路上,姜掩大病一场,拖着病体赶路,七月中到了城门下。 城门已经塌了。 又何止城门? 宫禁焚毁,那个人死掉了,那个孩子也死掉了,平宁寺也烧成了平地。 那湛君呢?他的湛君呢? 十七年里支撑着他不至思虑如何去死的那个女孩子,如今在哪里? 姜掩又病了一场,形销骨立。 然后听说元氏运道好,得天庇佑避开了那场祸事,如今一家团圆在西原。 姜掩心底又生出希望来。 可是路那样难走,又遇到梁素。 现今天下,多的是用人的地方,姜掩不曾受到慢待,可是心急如焚。 梁素言而无信,离去之日遥遥无期,对此他没有丝毫办法,他须得留下一条命在,又不敢托交梁素,只能日夜等待转机。 万幸他还能等到。 心头悬念了两年的人,问他这两年来好不好。 好,如何不好? 还能再见,当然是好的。 湛君流着眼泪又问,“真的好吗?” 姜掩说是,又道:“湛君,你要跟我走,你不能留在这里,他会毁了你的。” 姜掩心里清楚,他早晚是要死的,总会有另外的人陪她过一生,只是不该是现在她身边那个。 那样的一个人,他怎么能将湛君安心交付? 一颗宽广的心,里头装着的东西太多太多,湛君排在哪里? 他活着,湛君总有退路,可他已经很老了,还有几年可以活?湛君,那么一个无忧无虑的只懂叫自己快乐的湛君,没了真心对她的人,她要怎么办? 倘若湛君过得不好,将来九泉之下,他又有何颜面去见故人? 他必须要给湛君一个妥善的将来,就如他给过的圆善的过去一样。 那个人是不行的。 可是湛君摇头拒绝,眼泪流得很凶,“我不走,先生,我要留下来。” 元衍没克制住,脸上露出得意来,然后他觉得不大好,抿紧了唇忍下了。 姜掩深沉地看了一眼元衍,承认他的确有能叫人留恋的本钱,所以他并不怪湛君。 “当年我从你母亲怀里接过你,她给你取名‘澈’,希望你澄透不染污浊,她为了能叫你做一个干净清白的人实在付出了太多,你不要辜负她。” “为什么一定要我走!”湛君忽然大叫,“我不走!我就是爱他,想要和他在一起,难道不可以吗?” 姜掩听了这话,如同轰雷掣电一般,受了极大的震动,一只脚竟不自觉往后撤了半步。 他仿佛陷入了一种迷茫,双眼迷离起来。 很久之后,他喃喃道:“……你并没有教过她什么啊,她怎么就能和你这样像……” 湛君擦干了眼泪,面无表情,声音干涩:“先生,你今天带不走我,就像十九年前你带不走阿兄。” 姜掩猛然抬头,颈骨一声脆响,眯着眼睛不敢置信道:“……什么?你说什么?” “我见到阿兄了,还有我的父亲,七夕那日我见过他一面,我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世,你不是我母亲的旧友,是她的兄长,当初我母亲要你带走我和阿兄,阿兄不肯走,所以你只带走了我,阿兄很后悔当年没有跟你一起走,他其实是要带我去找你的,说要一起生活,可是还没来得及,他就死了……不过他还有个儿子,你把他的遗孤带走吧,你怎么养大我,就再怎么养大他……” “我不是你们舅舅!” 姜掩急喘着气,在成片的寂静里,难堪而且落寞。
第95章 姜掩一定要带湛君走。 湛君坚持不肯。 “你们走吧, 我不要离开,先生也不必为了我留下,我知道你是想回山野里去的。” 姜掩被逼得急了, 甚至想上手拖拽。 只是有元衍在,注定徒劳无功。 湛君站在元衍身后, 恨声道:“我不要回去!为什么要回去!青云山是个囚笼,你说着对我好, 可是把我当鸟雀养!我母亲难道忍心见我如此?你才是辜负她!”她又将声音放得很轻,“……山中那么静寂,十几年来今日同昨日一般,昨日与前日无别, 我太寂寞了……” “我不要回去, 他对我很好的。” 过了许久,湛君两根手指捏住元衍的袖子, 轻轻扯了扯, “叫先生带鲤儿走吧, 让他们去过安生日子。” 湛君把鲤儿抱给英娘, 对长久沉默着的姜掩道:“先生, 你养他, 一定要把他教的乖巧又聪明,别叫他像我一样……” 姜掩仍是静默着不开口, 比之来时, 背微有些佝偻, 仿佛一夕之间老去许多岁。 湛君又看英娘,逼迫自己笑出来, “我的新衣裳呢?英娘你有没有做给我?要是没有,就先欠着我, 不过日后千万得做了还我,你不能忘的。” 英娘抱着鲤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怎么能对先生讲出那些话呢?你是在剜他的心啊!” 湛君微弱地笑了笑,“我长大了嘛,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转身就要走。 英娘只用一只手抱住鲤儿,另一只手紧紧拉住湛君的手臂,“你心里不满,得对先生说啊,你不说先生怎么会知道?如今先生已经知道了,一定不会再叫你不高兴了,你原谅他,同我们回去,啊?” 湛君不回答她,平静的眼眸里有无限的悲哀,然而她只是走回元衍身边,小声说:“我头疼,你帮我送吧。”渔歌连忙上前要扶她,她轻轻推开渔歌伸来的手,一句话也没再说,一个人慢吞吞地走进身后高大宽广的宅邸里,像只被血盆大口吞没的乳雀。 湛君仰躺在榻上,轻风吹动纱幔,拂过她张着的无神的眼。 元衍从外头进来。 湛君听见了声音,但是没有动弹。 “头还疼么?她们说你不肯叫医工瞧。”元衍在榻上坐下,手背分别在湛君两边脸上轻轻抚过。 湛君仍是一双无神的眼睛,“先生走了吗?” “走了,他被你伤了心,不肯留下,怎么劝都没有用。” “他留下的话迟早会知道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到时候他一定不会叫我留在这里。”她看元衍,“我是为着你才抛弃了他。” 元衍自己是很快慰的,可是知道她现在一定不怎么安乐,于是惆怅起来。 “我现时要做些什么才能叫你高兴呢?你告诉我。” 湛君笑了下,手指点了点身侧,“过来陪我躺一会儿吧。” 元衍上了榻,把人抱起来叠在身上,搂紧了,修长白皙的手一下一下捋她散落下来的乌黑头发,叹道: “你这么乖,我真是欢喜。” 何止欢喜,简直宽慰。 想要的都得到,暂且未得到的也是触手可及。 他的人生合该如此。 湛君当夜生起病来,病得倒不重,只是人难受得厉害,元衍日夜不离守着照顾。 病到第五日,湛君终于有了好转的迹象。元衍松了一口气,他是有事做的人,四日不出门已是极限。 一番仔细叮嘱后,湛君交给渔歌照料,元衍匆匆忙忙出了门。 渔歌自然是妥帖人,可是湛君非没好,反而病得更重了,榻上躺着,药都快吃不下去。 渔歌心中叫苦不迭,跪地向元衍请罪。 元衍却没责怪她,他心里清楚湛君的病到底由何而来。 他存了愧疚,再不出去,贴身照顾湛君,有事也只在住处处理。 湛君前后病了一个月,她自己自是不必多说,元衍并一众使女也跟着清减了不少。 她好了,一群人皆是如释重负。 这一日清晨,元衍正伺候湛君朝食,渔歌端了一碗汤膳,药材味极重,湛君闻了,立即嫌恶地偏过了头,连正在吃的这碗也坚决不再用了。 元衍哄不好,只好叫渔歌快把那药膳端下去,手里的也搁下,说:“既然不舒服,那就先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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