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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衍拍了拍手止住了下面的窃窃私语：“陛下有旨，今年经筵论辩与往年略有不同，三舍混作一处论辩，且在京士子、恩科举子皆得参与。故而我与诸学博士及王大学士商议，采取结队论辩的办法，在场学生可自择队友，每队五人为限，抽签上台，题目还是按照往年的惯例，由这万华经塔来决定，每一题目终了，败者下台，胜者守擂，台下学生也可自择阵营，帮助 台上的队伍出谋划策，一共九道辩题。至于胜负的判定，今天两边木台之上共有七位评委，分别是吴王殿下、雍王殿下、王大学士、礼部蔡尚书、大理寺汪大人、刑部严尚书以及兵部薛侍郎做评判，诸位评审也不必一定要等到论辩结束，中间觉得有可取之处就可以举牌示意，两队先得四票者为胜。”
第578章 经筵论辩（二） 崔衍说完之后台下立刻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别的不说了，可是这次的评委实在是有些奇怪，两位亲王里吴王是公认的学问好，雍王是这次的提举恩科事，当评委都理所当然。礼部本来就是主管科举的，蔡尧也没什么问题，王介更不用说了，天下学宗还主管着国子监，不当评委都说不过去。可是剩下的三位是什么情况？大理寺、刑部、兵部？这三位跟国子学有什么关系？ 如果说汪直和严厉之还有点学问的名声，薛霖这个兵部侍郎在评审之类简直就是匪夷所思，不说评判，只怕是论辩的题目难一点他都未必听得懂！要薛霖当评判，恐怕比南面高台上坐着的仇紫英好了没多少！心中腹诽归腹诽，这种话毕竟不能宣诸于口，大家也就是小声低估两句而已。 云黛没这些弯弯绕，她是到这会儿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刚刚李乐一招呼自己汪梓辉他们就往对面跑，而且立刻有人将她、薛岳、杜确一起引导这里，因为这两边木台就是自然的两支伍队。 云黛到有另一层好奇，拉了拉旁边的杜确：“杜兄，如果中间就可以判定胜负，那不是有可能很快就把九道题目论辩完了？” 杜确想了想，也有些不确定：“这倒确实可能……” 台下对于这个问题有疑问的可不只是云黛一个，有不少人也向崔衍提出了一样的问题，崔衍笑道：“九道题目，每道题限时两刻，倘若一队被判负还没到时间，下一队上台仍以前一道为题接续。” 崔衍说完之后轻轻一挥手中的一枝小锤子，在身后的一架小铜钟上敲了一下：“大家都已明白了的话，就请抽到第一场的两队上台吧！” 虽然刚刚大家讨论的热烈，可真要轮到上台的时候，一时竟没有什么人愿意上台。 能在当代的学宗、贵胄显宦们面前一显胸中之才绝对是这些举子们梦寐以求的：参加达官贵人们的文会技压同侪当然很风光，但是那毕竟是“流俗”，是应酬，不是真正的“学术”。如果能在这种经筵上得这几位大儒一赞，那种荣光对于读书人来说可是无可比拟的，另外即使是科举的考官对于这些大儒的评价也是不敢轻忽的。 但是相应的，在所有的同窗和师长面前丢脸也是这些举子难以接受的。 所以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一种既跃跃欲试又惴惴不安的情绪之中。 “既然各位考生有所谦让，不如就由我们随机选人？”崔衍显然对这种情况早有准备，回头向端坐在那里的王介施了一礼，“王大人主理国子监事，蔡尚书主持恩科事宜，由二位来挑人难免有亲疏厚薄，有失公允，不如就由在座的另外五位评判大人随机各择二人上台，组成队伍如何？” 几人对这种局面 也不推辞，各自起身在人群中随意点起人来，被点中的人无不既是激动，又是紧张。 好巧不巧，杜确第一轮就被严厉之挑中上了台，而对面汪直则是毫不避嫌的选了自己的儿子汪梓辉。片刻之后两边队伍的五人都已选定，都是国子学的同窗，彼此的斤两都清楚得很，两队另外的四人都只能算是中规中矩，真正能碰出火花的，也就是杜确和汪梓辉二人了。 “多谢各位大人！”崔衍拱手笑道，“那么这第一合两队均已拟定，请王公选题吧！” “杜兄加油！”云黛毫不忌讳的大声帮着杜确加油，在她看来连李禅都赞不绝口的杜确，对付那个卑鄙无耻还吊着一条胳膊的汪梓辉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但是杜确此刻却面色凝重。杜确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巧第一个就被挑中，而且对手还就是汪梓辉。杜确虽然极为不耻汪梓辉的为人，但同在上舍，他比云黛他们更清楚汪梓辉人品虽然不堪，但是才智不俗，加上有汪直的家学渊源，才华在上舍之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更何况他老子汪直现在还是场上的评判之一，等若从一开始自己就已经输了一票，想要赢他还真不是那么简单的。 两队开始之前先是向北面的大成殿行礼，以示敬重圣人，然后再依次拜过两面的考官，这才分别坐下。 场上的学生王介都是认得的，这边杜确才华卓越，但是面目狰狞，仕途恐难顺遂；汪梓辉学问不错，家学渊源，但是人品不佳，也不知这次被云非墨教训之后会不会有所改善，至于其他几个也都是各有优劣。王介心中计议，却是笑容可掬的起身走到万花经塔跟前，轻轻摇动经塔，第一层，转了几圈之后，经塔内部喀啦作响，不多时只听里面叮的一声机括弹响，一层的兽口吐出一根象牙签，掉落在下方的银匣之中，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崔衍接过学官递过来的牙签朗声念到。 这句话出自论语卫灵公一篇，意思是君子不根据言论推举选拔人才，也不因某人有缺点错误而废弃他的言论。 亏得云黛这两天读的比较多的还就是论语，要不然还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汪梓辉听完题目很有风度的向杜确一欠身，他吊着一只胳膊不能拱手行礼，此时躬身低头显得有些滑稽：“长者为先，就请杜兄先立论吧！”
第579章 经筵论辩（三） 杜确因为相貌特异，家境贫寒，原本读书就比别人更花时间，所以年纪在今科举子之中都算稍大的，比起还在国子学中的汪梓辉更是大了四五岁，所以此刻汪梓辉才说“长者为先。” 恰好之前帮着云黛修改永昌奇案的房准从另外一边挤了过来，他挤到云黛身边的时候刚好听到汪梓辉这句话，听完之后房准的眉毛立即就皱了起来：“这个汪梓辉还真是个小人！” 云黛一脸的莫名其妙：“他让杜兄先挑怎么又是小人了？”在云黛看来房准这种敦厚君子，开口就说别人是小人实在是有点奇怪。 “他说杜确是长，表面上是敬称，实在是讥刺他年纪这么大了却也不过如此。”房准在旁边解释道：“再者说，这题目出自论语，是圣人章句，立论选择本来就难以取巧。杜确如果立论与圣人同意，赢面虽大，但是姓汪的之前那句长者为先就等若是在打杜确的脸；但是若立反论，未免吃亏太大……” 云黛这才明白过来，一脸的不可思议：“这里边也太多弯弯绕了吧！” 下面围观的学生能看出来的事情，杜确当然也看得出来，他忍不住一撇嘴，这个魏安然还真是不好对付，要不是现在场合特殊，以杜确的性子早就开骂了。 “汪公子还真是有君子之风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杜确心中冷笑，难不成我杜克明还怕了你不成？你不是刺我么？我还就将计就计了！且看你弄什么玄虚！当下笑道，“克明自束发，即奉圣人教，岂敢违背？我当然是立正论的。” 他这话一出下面反应不一，房准他们当然是觉得杜确果然是本色演出，但是支持汪梓辉的就不免觉得杜确稍微有点过分了。 不过汪梓辉似乎毫不在意，向崔衍示意道：“那么学生就取反论。” 几位考官见状也是点头示意，这个时候崔衍示意一旁的学官点上一柱香，崔衍朗声道：“两刻为限，开始吧。” “夫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又云：巧言令色，鲜矣仁！可知查人以言，虽圣人之明亦不足取，何况凡俗？未知汪公子作何解？”杜确开篇就以论语来立论，心说圣人之言，后世注疏者甚众，自己这边有的是论据，还怕论不过你不成？ “夫子之言当然有理。”汪梓辉好整以暇的看了杜确一眼：“但是夫子所谓不以言举人实则是说不独以言举人，当言行合一方为正理。若完全不听其言，又何必说听其言观其行呢？由此可见言还是要听的，杜兄以为在下所说当否？” 杜确一愣，这个道理他当然知道，但是刚刚为了迅速占领上风立论一时没有考虑周祥，如今却被这个家伙诘问，杜确心中忿怒，嘴上却不停顿 ：“言行合一当然是正理，但是关键在于举人之时究竟是以言为主还是以行为主？以夫子本意，当然是言不如行，行不若德的，这一点谢兄应当没有疑义吧？” 汪梓辉队中的另外一人起身道：“不然！杜兄此言只怕是有失偏颇了。所谓言行合一，其意当然就是言行并重，不可偏废。夫子毕生所求，所谓克己复礼，天下归仁。想要复礼归仁，身体力行当然极好，但是言语教化同样重要。” 杜确队友：“若依阁下所言，如有一人，德行败坏，但大言晏晏，果能教化百姓邪？” 汪梓辉：“德行败坏未必有人知，若言辞合礼，未必不能导人向善。此所谓不以人废言。再者说，如若有德行高绝之人，闭目塞听，隐居临泉，与万民教化又有何益？两相比较之下，只怕还是善言者对于国家的利益大些！” 杜确：“汪公子也是读书之人，令尊更身居高位，但言行如此乖离圣教，强词夺理，不觉得羞愧么？” “杜兄既不以为然，那在下敢问，若言不如行，那么夫子以下，孟子、董子皆要游说国君，昌明圣教？他们难道不是以文名言谈动君王？教化教化，不由言辞说教，如何谕化？” “先贤之所以成贤，难道仅只因为言谈么？”杜确郁闷的发现，刚刚各队的学生各抒己见，自己这边有两个人这部分学的明显不够扎实，好几处地方给汪梓辉抓住了错漏，虽然自己竭力挽回，可是局面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汪梓辉占优，要知道自己可是持正论啊！再这么下去恐怕自己反倒要危险了！急切之下杜确收拾心思准备异地再战。 汪梓辉怎能看不出杜确的心思？此时压根不想给他这个机会：“杜兄咄咄逼人，只是问题有些不妥，我们的论题乃是不以言举人，不因人废言。可不是说因言成贤啊！” 两人就这么引经据典的你来我往，正说到激烈的时候，坐在一旁的一名学官看了看台上的香，已经燃了将近五分之四，轻轻敲了一下面前的铜磬，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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