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颊上笑意缓缓褪却,温夏款步走出书房,一路宫人屈膝行礼,她裙摆迤逦,行进寝宫,慵懒倚在了软塌上。 这梨木软塌供她小憩所置,案头置糕点水果与茶水,温夏伸手拿了一杯茶。纤细五指轻拢粉彩榴花吸杯,一节凝脂皓腕自宽袖中滑出。 樱唇轻啜着杯中乳茶,温夏终是道:“你煮一壶乳茶送去御前,就说是我煮的便成。” 白蔻喜笑颜开,又道:“若皇上知晓不是娘娘亲手所羹该如何?” “我又没为他做过东西,他尝不出,且就算他知道又怎样。” 他如今可喜欢她这张脸,喜欢得很。 这茶终送去了清晏殿。 戚延半个身子懒散倚在龙椅中,长腿恣意搁在脚蹬上,手指握一卷奏疏,看到要下笔批阅的,再自胡顺手上拿过狼毫,疾笔写下意见。 他写得一手十分利落的疾草,文字奔放不羁、风骨天成,颇似开国太祖笔下仪范,在这份字迹上,朝中赞誉者众,普天之下倒真还无有及者。他虽收的部分门生专会拍马屁,但仍有不少倾慕他书法的文人日日临摹,皆想一朝金榜题名,亲自得帝王真迹。 胡顺听宫人来报,出门亲自去迎白蔻,高兴地入殿来道:“皇上,皇后娘娘——” 话未说话,只见戚延瞬间自龙椅上端坐而起,收起周身懒散,脊背笔直修长,已疾快铺好奏疏,作执笔专注之态。 只是待看清来人是宫女,戚延眸色淡下。 “拜见皇上,奴婢是奉娘娘之命来为您送茶点,这壶中乳茶是娘娘亲手所制,茶汤中虽加了牛乳与花蜜,但不会腻人。若皇上愿意,可以品尝一二。” “呈过来。” 骨节分明的手拿走奏疏,不动声色为乳茶挪地方。 胡顺斟在青玉盏中呈上。 戚延原本只想浅尝夸句好,他一向不爱饮牛乳,哪知入口忽然眼眸一亮。 这茶醇中盈涩,却不苦口,清香回甘,别有一番美味。 指腹拭过薄唇边的奶渍,修长手指愉悦地敲击在膝上,戚延道:“好喝,替朕谢过皇后。” “皇后在做什么?” 白蔻微顿:“许是煮完这茶有些累了,娘娘在小憩。娘娘还等着奴婢回去禀报,奴婢不打扰皇上了。”白蔻行礼退下。 胡顺托盘中的玲珑八角壶只是一樽精致小壶,倒在这青玉盏中,戚延连饮几杯便没有了。 戚延心情忽然颇为愉悦,连几个老臣来请他今日加个晚朝处理郡县政务,他都破天荒答应。 胡顺候在一旁,忍不住也想要笑。 戚延:“去告诉皇后,朕今日加了晚朝,散朝也想喝一杯这乳茶。” 胡顺欢快应下,躬身要退,戚延复道:“让皇后亲自送来乾章宫。” …… 温夏得了这消息,一时不知方才让白蔻去送这茶是好是坏。 戌时,温夏去了乾章宫。 戚延方下朝归来,一袭玄色龙袍森严威压,自她走来。 温夏扶身朝他行礼,戚延的嗓音就在头顶。 “你可还记得,小时候你在东宫是不用这些礼数的。” 他的嗓音忽然不再是帝王的威严,也没有那么低沉,而是青年的明朗清润。 温夏明明是不喜他的,也不愿多看他。可她想要配合这表面的关系,想知道她这张脸于他有多大的资本。 她抬起头,凝望他英隽凤目。 眼前的戚延在此刻忽然似她梦里头那些复现过的模样,清朗劲爽,英隽盛情。 温夏嗓音轻软说:“臣妾不记得了。” “你幼时在东宫,孤没有要你行过礼。” 他说孤。 温夏微怔的片刻,手掌已被戚延握住,将她领进殿中。 “以后见到朕也可以不用行礼。” 温夏无声抿了下唇角,竟不知这淡笑是高兴还是苦涩。 看来他的确很喜欢她的样貌。 戚延未用晚膳,让她一同用膳。 温夏已经吃过,只喝了桌上一小蛊金丝燕窝。 戚延的乾章宫,她是第一次来。 入眼磅礴宏伟,森严的帝王之威。但许多案台上的摆设皆稀奇古怪,不是珍稀美玉,精美瓷器,而是各种各样动物的形状。 以紫檀雕刻的猕猴摆件,一家三口,小小只的猕猴在两只大猕猴中间捧个果子。 以和田白玉雕刻的白兔,眼为朱色宝石,捧翡翠所制的青草在吃。 还有蚂蚁过河,威武蚂蚱,橘子树下张着嘴的胖猫…… 温夏恍惚是想起来了,少年时的戚延是常养动物。 但他没有耐心,命宫人悉心养护一段时日,便让宫中匠师记着那些动物的形态,以玉或木材雕刻出原型来。然后再将那些动物放走,好像他的确不曾伤过动物。 他唯一讨厌的,大概是与她一样都不喜欢的毛毛虫,还有多脚的蜘蛛,无脚的蛇。 温夏斟出乳茶,依旧是白蔻所煮的。 戚延饮了两杯,转头问她:“皇后不饮?” “臣妾在凤翊宫已经用过膳。” 他未再开口,接过胡顺递来的绀紫色手帕拭过薄唇,又折身去屏风后。 温夏知道戚延的习惯,他很爱干净,吃过东西必先洁牙,但他嫌杨柳枝刷不干净,故而那年便自己琢磨出一柄刷头。以骨替枝,在其上钻孔植入马尾,做出毛茸茸的刷头来。那年先皇甚是高兴,朝中大臣称他做的刷头为牙刷,不少太医争先以各种药材制出牙膏,洁护牙齿。 戚延有一口漂亮的牙,笑时皓齿灿然,温夏五岁之后很讨厌他的笑,从未觉得他笑时好看。因为他每次那般粲然的笑,便代表她要遭殃了。 温夏起身停在那只张嘴要接橘子吃的胖猫面前,望着这摆台游神,连戚延何时回来的都未察觉。 “喜欢就拿去。” 温夏被他低沉嗓音拉回神思,转身摇头,视线所及之处,见他腰间玉带奢贵精致。帝王御用之物,果真与她所见的哥哥们日常佩戴之物不同。 戚延却顺着她视线垂眸,望向他腰间。 温夏抬起头,撞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脸上一烫,稳中作慌地后退一步,并未多余去解释她只是觉得好看,想给四哥哥做一条。 戚延微抿薄唇,并未探究她方才视线,道:“你平日饭后都做什么?” “臣妾与虞姐姐散步,或是弹琴,看书。” “虞遥。”戚延若有所觉般,依旧问她:“你爱听戏,往后可在宫中听戏,朕不会再制止。” 温夏沉默片刻,往昔被他训斥骄奢纵乐,不顾中宫职责的过往,好似就能在他这句开恩里化去般。 她什么都没有再提,只扶身:“臣妾谢过皇上。” “朕用过膳会去练剑,你可愿前去一观?” 温夏抬起杏眼,戚延目中强盛之气就似在说这根本不是商量。 她轻轻“嗯”了声。 戚延微抿薄唇:“朕去换身窄袖。” … 奉先殿庭外,夜风轻起,竹林作响,刀光剑影刺破长空。 温夏坐在亭中隔湖远眺,看不懂剑,只知道戚延练得热火朝天,那身影快如幽魅,加上轻功加持,出招只似闪电般。她根本看不清他人影,只在他偶尔停下换招时,才远远见颀长健硕的身躯,挺拔如松竹屹立。 她从前还不知这奉先殿是他练剑的地盘,里里外外全被禁卫把守,一点风声也不会传出去。 戚延终于收了剑归来,胡顺递上热茶与擦汗长巾。 戚延什么都未说,道:“夜深了,朕先送你回去。” 回到凤翊宫。 戚延却未离开,而是步入殿中。 温夏睫羽轻颤,不知他这么晚还不走是何意。 宫女见温夏归来,朝戚延行了礼,又忙将绢画呈上:“皇后娘娘,这是匠师送来的画,已按您要求改过,请您过目。” 那画上是温夏白日所画的腰带,匠师按照她要求细细修改,重绘了更专业的过来。 戚延视线落在了画中玉带上。 温夏忙折过,命宫女先拿下去。 她朝戚延扶身:“多谢皇上送臣妾回宫,夜深了,皇上今日劳累,早些安置吧。” 她一时没有等到戚延的回答,直到头顶嗓音低沉地下令殿中宫人悉数退下。 温夏有些诧异,也惴惴地捏着手帕。 “你抬起头。” 温夏僵硬地凝望戚延。 他挺拔身躯一步步行进,威严高大,与她纤细身姿相比,她竟第一次觉得自己渺小得连他架上捧草的白兔都不如。 他似严严沉沉笼罩倾轧,指腹倏然落在她红唇上,微刺的茧磨过她唇瓣。 戚延已俯下身来,嗓音微微暗哑:“夏夏,朕想亲你的唇。” 温夏脑中轰似炸开,浑身僵硬。 她面颊一点点红透,粉腮上一双杏眼盈盈含怯,红唇在颤合中被戚延滚烫唇畔覆住。 温夏如遭雷击,整个人动弹不得,脑中只有失血般的嗡鸣声。 戚延以唇相触,似不得章法,舌尖绘过她唇瓣。 她倏然后退,栽下去时被他结实长臂接住。 温夏快哭出来:“我不侍寝,我,我今夜不想……” “朕没让你侍寝。”戚延嗓音暗哑,喉结滑动着,温夏才见他整个耳廓皆已红透。 她并不诧异他能耳红,他所有的细节她都不在意,只颤步退出他臂弯,惊慌扶住长架,急促的气喘声轻轻响在这寂静殿中。 戚延握了握拳,深不可测的长眸凝望她道:“你安寝吧,你煮的乳茶好喝,可以无事都给朕送些来。” 他身影消失,温夏慌张地冲进寝宫,坐在桌前给自己斟了杯茶,仰起白皙颈项大口地喝下,又用绣帕擦着唇。有些委屈,又知他已经算是开恩。 目光寻到托盘中绢画上,温夏拿过细看,才逐渐缓过来。 …… 大盛以北的遥远燕地。 燕国皇宫。 金銮殿上,年轻新帝弱冠刚及,英隽似玉,温润雅致。虽一袭明黄龙袍加身,眉宇却清隽温和,对殿中大腹的中年男人十分恭善。 燕国门阀士族中,唯庄氏一族权势滔天,殿上中年男人正是国公庄衍,一朝扶持新君上位,得新帝信赖,权倾朝野。 庄衍紫袍绣蟒纹,面色威严,反倒是新帝在与他笑着道。 “国中亏空,与盛国议和,是当务之急。按盛皇的条件,除了南关嘉州与乾州二城,朕欲加金玉绫罗等物,以平此次局面,国内好休养生息。庄相如何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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