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不做皇后,她也可以拥有这一身奢贵。 即便不能再奢靡度日,她也可以适应清苦,她下定了决心。 门外,李淑妃来求见。 温夏没有心思再见李淑妃,要走就独自走,不必再伤怀离别。 她让白蔻将李淑妃劝回。 白蔻回来道:“她说好几日没见着娘娘,想来看看娘娘。” 温夏检查着所带的行李,未置一言。 白蔻道:“淑妃还不知道娘娘的事,要不要见一见她?她与德妃、贤妃,同您素来亲厚,是把您当姐妹的。娘娘不开心,留一个姐妹说说话吧。” 温夏终是问:“她身子可好?” 白蔻微愣,反应过来是那日中了药的事,忙说:“李淑妃正是为此事来的,她应是记挂着温相,李淑妃瞧着倒是无事,一如从前的活泼。” 温夏抿了抿唇,很快收起这浅笑:“不见。” 殿外终于清净了。 日上三竿,又自西沉去。 等到暮色降临,凤翊宫终于等来了戚延的圣旨。 胡顺宣读着旨意。 “今皇后凤体违安,恭德王功安社稷,嫡女生于鼎族,教自公宫,毓秀坤元,授榆林离宫安养凤体……” 不是冷宫。 不是遥远的青州行宫。 是京都西郊的榆林离宫。 戚延到底还是答应了她,却没有放她离开千里之外。 不管怎样,温夏终于遂愿了,只要能离他远远的便好。 温夏敛眉接旨。 胡顺苦着脸道:“皇后娘娘,这圣旨的意思奴才不说您也清楚,您可以随时选择出发或者不出发,您也可以随时选择回来。” “从昨日到今夜,皇上都不曾好过,他是惦记着您的,他对您不一样。” 温夏连正眼都没给,让白蔻送客。 胡顺只得哀叹一声行礼离去。 回到寝宫,温夏问:“行装都收拾好了?” 香砂:“娘娘吩咐的东西都带上了。” “那就走吧。” 白蔻诧异道:“不等到明日再走吗?”眼下夜已经深了。 温夏去意已决。 趁太后回离州祖籍上香,她还可以走得很干脆。 香砂招呼着内侍们来拿行李。 温夏行至妆台前,打开箱匣,入眼翠意盎然,是她珍藏的无数翡翠。她拿起一对冰波般的镯子,细细抚过上头的一弯月。是紫色的弯月,天然玉石沉淀幻化出的一汪紫。另一只是同样的冰波底子,莹光寒凛,飘着一抹紫绿交缠的色带,像轻盈的丝带般。 这是运玉队伍第三次带回来的石头里,开出来的一块罕见好玉。 温夏后来见过那么多翡翠,只有它们漂亮得让她赞不绝口。因为太过喜爱,她连佩戴都舍不得,每日拿起来对着窗欣赏几眼,只戴着它们入过画。她还给它们起了名字,盈月,清莹。 放下手中的盈月与清莹,温夏拿起那一对春彩手镯,是燕国皇帝敬献的那一对,她也很喜欢。 可她都没有带走,戚延给她的一切,她都没有带走。 她身上佩戴的一切都姓温。 白蔻来劝,可见温夏铁了心,终是只能叹气。 温夏道:“我的画像都毁了?” “都按您吩咐处置了。” 温夏点头:“那走吧。” 乘着马车,穿离这偌大皇宫的夜色,温夏驶出宫门,头也未回。 听着车厢外马蹄踏着青石板的哒哒声,听着不同于寂静皇宫里市井的烟火声,温夏掀起车帘。 风过耳鬓,步摇清越作响,她终于笑了。 …… 可马车后的高高城楼上,戚延目视空空的长道,再也看不见马车的影子。 胡顺去传旨回来,说:“皇后娘娘什么都没说,奴才问了白蔻姐姐,她说娘娘的行装昨日便收拾好了,皇上给的赏赐都没带,只装了些娘家带过来的东西。” “皇上若是要留娘娘,奴才去劝。” “宫人来传,凤翊宫已打点好马车,皇后娘娘现在就走了!” 戚延原本躺在龙床上,顾不得穿戴,披上龙袍就疾步赶来。 他亲眼见她出宫道,过三道宫门,驶出皇宫。 秋夜里,城墙寒风猎猎,戚延目中是宽阔长道,夜色无边,整个天地间似唯剩他一人。 胡顺忧心忡忡:“皇上,您去把皇后娘娘追回来吧,娘娘她金尊玉贵,怎受得了离宫里的清苦!” “由她去。”戚延死死攥着手掌。 榆林离宫里有他的提前打点,宫人绝不敢怠慢她,守卫会严密地保护她,她想要什么都会有人第一时间告诉他,给她送去。 可纵算如此,小小离宫又怎么能跟宫里头比。 她过惯了奢靡至极的生活,去了离宫能呆得了多久。 她一身娇贵,这天底下除了至尊的护佑,谁能给她奢贵的一切。 不会再有第二个帝王可以像他这样,把一切珍宝都给她,把自己都放在她之后。 她会明白的。 她还会回来的。
第47章 榆林离宫里外皆围守着重重禁卫。 温夏到时, 意外的心凉片刻,但也能预料到戚延的作风。 即便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 只要没有戚延在的地方,至少空气也要干净一点。 皇后居住的坤元宫庭院绿丛葱倩,花枝繁茂,候着二十多名宫人,十分恭敬地领温夏入正殿。 温夏从前来过榆林离宫,也住过坤元宫。 那应该是她七八岁的时候,当时太后与先皇为桩小事争吵, 太后气急,搬来了榆林离宫,带着温夏。温夏也只陪着太后住了三日, 先皇三顾离宫,温声笑语亲自来哄太后, 赔着歉意,也笑着揉她的小脑袋问“夏夏想不想皇叔”。先皇与温立璋是结拜兄弟, 温夏常年都喊一声皇叔。 对于戚延的双亲,她都敬爱,除了戚延。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她眼前。 不知是否连夜的劳累,翌日温夏染了风寒,有些低热, 恹恹地躺在床上。 香砂侍奉她喝完汤药, 瞧着窗外庭中乌泱泱的宫人:“这分明就是监视, 娘娘做什么恐怕皇宫里都知道。” 温夏侧过身, 身体乏力,不愿再想这些。昨夜思虑过重, 她没有睡好,只想再睡一觉。 香砂替她理好被角:“娘娘好生休息,快好起来。” …… 在得知温夏染病后,戚延顾不得再批奏疏,来到榆林离宫。 榆林离宫距皇宫九十多里,马车一个多时辰,策马更快。戚延策马而来,却没有进入坤元宫,也未让宫人通报圣驾,施展轻功在坤元宫屋檐上伫立许久。 没有见着温夏一面,只能听到白蔻与香砂小声的交谈声。 “娘娘醒了?体温退了些吧?” “已经不烧了,娘娘想吃八珍糕,我已吩咐厨房做了,约摸还要半个时辰。你先为娘娘送些栗子让她垫垫,这是小宫女们在后山摘的栗子,还被栗子尖尖的刺扎了好几回,你多给娘娘讲这些趣事,我去厨房看着。” 戚延紧绷薄唇,吩咐陈澜去城中买八珍糕,以最快的速度。 直到他在屋顶听到香砂问:“娘娘,好吃吗?宫女说怕娘娘等急,着人去了城中买的。” 温夏病中的嗓音低软柔和:“味道还真不错,再为我留一块,其余的你们也尝尝。” 殿中一片笑声。 戚延负手立于屋顶,微弯薄唇,深邃凤目也柔和下来。 坤元宫原先的掌事宫女道:“娘娘,您还不知道,这是皇上得知您想吃八珍糕,派了人快马加鞭去城中带回来的,皇上待娘娘真是不同……” 温夏嗓音忽然便清清冷冷的:“撤下去,本宫腻了。” 笑意僵在戚延薄唇边,袖中手掌紧握,他无声站了许久,终是没有现身,离开了离宫。 东宫。 庭院长榻中,戚延姿态颓然,金樽里的酒早已喝完。 阮思栋匆匆赶到东宫,顾不上请安,已在胡顺那听到了来龙去脉。 “阿延,你怎跟皇后闹成这样?怎么又把她赶去冷宫了?” “不是朕要赶她去,是她自己要去。”修长手指轻轻一松,金樽掉落地上,几滴酒顺着杯口流到地毯上。戚延如今连个苦笑都笑不出来,想起温夏前日说的那些话,胸间痛涩不得章法,唯有惯常的低恼:“是她要朕赐她一间冷宫,朕不给,她要朕把她丢去乱葬岗。” “可明明朕已经在改了……” “皇后竟能说出这种话?”阮思栋很是意外,皱起眉:“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 戚延微顿,终是说来:“朕逼她承宠,你找来的那郎中给她把脉,朕才知她不是体寒,是一直都在喝避子汤。”戚延望着阮思栋,阮思栋也很是震撼。 戚延胸腔一片胀涩:“朕那日是气急了,才会逼她承宠,朕明明不是要她立刻就为朕绵延子嗣,朕只是很气,很意外。” 戚延万分懊悔:“朕应该告诉她朕不是想要她马上怀子嗣,朕只是觉得被欺骗了心里头很难受。” 阮思栋坐到长榻另一头,也颇有些难办:“虽说你是皇帝,但若想要一个女子真心真意地待你,用权力总归是有点不妥。” 戚延沉默了许久:“这也许不是朕唯一做错的地方。” “皇上还做了什么?” 戚延嗓音暗哑,说出温夏那日的话。 那一日,她像一个他从不认识的温夏,她把心剖出来,告诉他他曾经在那颗心上到底留下了多少伤痕。 阮思栋听完已经傻眼了:“你不是说皇后很温柔,都原谅你了吗!”阮思栋完全震惊了:“那日我问你皇后性格如何,你说她像儿时的性子,温柔又顾大局?” “阿延你惨了,你没救了。”阮思栋急得跳下长榻,来回踱步,脸色比柳曼娘同他说分手时还差。 戚延僵硬地擦掉袖摆上的酒渍:“朕如今只能先依着她,等她气消些了再将她接回来。离宫那边朕都打点妥善了,不会让她觉得受到冷落,一切依旧如在凤翊宫一般。” “她能自己气消吗?能消她就不会说儿时的每一桩事。阿延啊,那日你我在奉先殿亭中真是白聊了,我要你先摸清楚她的性子,你若那时便知道皇后还没有放下小时候的伤痛,那时便该好好跟人道歉啊。” “她从来不告诉朕……”戚延下意识要紧捏扳指,才忆起拇指上缠着纱布,痉挛地松开手,嗓音暗哑:“她不说,朕以为朕做的那些弥补就代表她接受了,放下了。她若是说了,朕能不按她想要的来?朕也不是那般急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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