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把我老婆子烫坏了,还敢叫我去见官?!街坊邻居们,你们评评理啊!” 曾婆哭得如丧考妣,终于引得先前与她闲话的陈嫂帮忙说话了:“柳娘子啊,不是我说,你也体谅体谅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哪能说是都像你这般手脚伶俐牙尖嘴利的?你自个儿家里也有老人,难道就不怕她在外头也受这般羞辱?” 陈嫂是对门陈家早食铺的,柳筝和姥姥搬来之前,在西街巷上他们生意最好。不同于曾婆惹人嫌的名声,陈嫂人缘一向很好,和谁都能说上两句,是以她一开口,人便都觉得曾婆占了三分理,开始有应和的了。 柳筝仍是笑:“我只提了句去见官,嫂嫂就赶忙扣了个欺辱老人的罪名来,真叫人承受不起。难道在嫂嫂眼里,官爷们都是只会逮着老人欺负的糊涂蛋吗?” “谁说官爷糊涂了我是说你——”陈嫂惊觉自己被她的话绕进去了,天子脚下多大的胆敢说官爷们的不是?她立刻改口,“再怎么说,人是在你摊子上出的事,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五六十岁的老婆子趴在地上哭?亏得人家孙儿又是给你送猪蹄,又是给你送羊腿的,再没心肝的人也做不出为着一碗豆腐脑为难人家亲奶奶的事儿吧?” 想到曾安送出去的那些东西,曾婆顿时觉得自己真受了天大的委屈,呜咽起来,人群看向柳筝的眼神就多了几分微妙。 一个十六七岁的弱质女子,身边只一个年迈病弱的姥姥,几月前租下了这条街上位置最好的铺子不说,还整天抛头露面地卖豆腐,对什么男的都摆笑脸,谁知道卖的是哪门子豆腐? 一个个明里暗里地谴责起柳筝来。 冯策嗤笑:“市井闲人便是如此,没一点分辨是非的能力。世子爷,咱们走吧。” “事情经过,你都看见了?是旁人烫的她,还是她自己烫的自己?” “爷,属下看得清清楚楚,她压根没被烫着!反倒摔烂了人家的好碗。” 宋砚点头:“那就不能眼看无辜之人受屈。” 冯策没想到世子爷要管这点闲事,不过并不多言,点头应下后立刻朝人群走去,打算帮忙断断案。 这时却有一孩子先他一步拉着一个身材高壮的青年挤了过去,瞧见来人,曾婆的哭声更大了,却更显得柳筝嗓音清冷:“曾安,我几次从你这买肉,有哪一回漏了给你的银钱吗?” 曾安黝黑的脸腾地红了,他抬手用力一拉,硬是把躺地上不肯起来的曾婆拽起来了,先低斥了她一句“你还嫌不够丢人”,又憨笑着对柳筝赔罪:“没有,我倒希望你柳娘子能甭那么客气,承承我的意。” 柳筝似笑非笑地看着灰头土脸,一声都不敢多辩的曾婆:“这我哪承得起。曾大哥,你铺上要忙生意,我这的客人也等着用早食,就不留你和婆婆喝茶了,别又被好端端放稳了在桌上的茶水烫着。” 曾安更加羞窘,瞪了一眼在自己面前老实得跟鹌鹑似的曾婆,扯着她离开了。 见这茬事儿就要这么不咸不淡地揭过去了,陈嫂不甘心地想添把火:“曾大郎,你奶奶受了委屈,你怎么还帮着外人说话呐?” “是啊是啊!胳膊肘尽往外拐了!” 曾安头也不回:“闭上你们的嘴吧,长舌妇!” 陈嫂一噎,恼怒地跺脚:“不识好人心的驴羔子!” 接着瞥了眼收拾碗碟继续招呼客人的柳筝,咕哝着骂:“不知检点的狐狸精!” 冯策见没自己什么事了,便往摊上随便找个位置大喇喇地坐下,准备点两碗豆腐脑尝尝,却听见柳筝对众人道:“今天的都卖完了,各位明日再来吧。” 柳筝朝冯策歉意地笑了笑。冯策心念一动,不由自主地冲她微笑点头。 摊上大半都是住在附近的坊民,男人居多,见柳筝一桌挨一桌地收拾起来,他们目光流着涎,盯着她细白的手腕笑道:“怎么每回就卖这么点?够你租这铺子的吗?爷爷们有的是钱,多吃几碗也使得。” “两文钱一碗的东西就别说得跟买金子似的了吧,充什么胖子!”小虎劈手夺过那人手里的空碗,娴熟地替柳筝摞起来。 “小虎!回来!”隔壁蔡嫂咬着牙低斥一声,小虎回头扮个鬼脸,还要继续帮忙。 见柳筝不应话,摊上还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个瞧着凶神恶煞的家伙,余下几人自觉没趣,搁下几文钱走了。 柳筝接过小虎手里的碗,一一放进热水里泡着,转身拿出一包芝麻花生糖装进他的荷包里,小虎流着口水连连拒绝:“不要不要,我长大了,我不爱吃糖!” “都是姥姥亲手做的,带回去和妹妹一起吃。姐姐谢谢你今天又帮了我个大忙,一会儿我去洗衣裳,还要劳烦你帮忙照看照看铺子,姥姥在楼上睡觉呢。” 小虎这才勉强收下糖,拍着胸脯保证:“一定给你看得好好的!谁来捣乱我打谁!放心吧!” 柳筝提桶上楼拿了脏衣服,带上皂荚捣衣杵,锁上门一径往两条街后的清溪河去了。 冯策已回到了路口,把方才的所见所闻告诉给宋砚知道。宋砚始终透过车窗往巷内默默看着,猝不及防看见青衣青裙的少女提着东西朝这个方向走来了,她发上的榴花在还没完全亮透的天色下艳得像误落砚中的一滴朱砂。 视线就快要交汇的那一刻,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轻轻放下帘子,直到她清浅的脚步声靠近又渐远。冯策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宋砚只抬手让他调车离开。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辘辘马车声,柳筝侧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这角落里竟不知何时停了辆青帷挂绸的华贵马车。马车旁还跟着方才那位瞧着就很不好惹的军爷。 她立刻停步往道旁避让,马车路过,微风卷起车帘一角,柳筝低垂的视线里一瞬间闪过车内一只红透的耳朵。
第2章 到了清溪河畔,柳筝四顾看了看,河岸已有几个姑娘媳妇捶着捣衣杵洗衣了。她就近找块溪石板,挽了袖子裙角,撑开小杌扎坐下,把木桶里的衣裳倒出来,一件一件过水捶洗。 初夏还未被日头烤晒过的溪水还有些冰,不过柳筝习惯早起做豆腐,两手常在水里泡,倒不觉得有什么,边洗边在心里算着账目。 来京城前,她们将家里的八亩薄田和一间豆腐铺子都变卖为银了,只留下一间老屋。一亩地六两三钱银子,铺子地段一般,卖了五十两,除却契税,拢共换了一百两银子。她和姥姥两人十几年来种桑养蚕、做豆腐卖豆腐,还清所有债后拢共攒了八百五十两。一路北上,走了一个半月,因为水土不服,姥姥病到现在,途中吃喝、开药买药,林林总总花费了四五十两。到京城后,挑铺子、买铺子,那铺子不但地段好,还分上下两层,带一个小院子,下面做生意,上面能住人,花了她们三百八十两银子。 这铺子原先是卖瓷碗瓷盆的,倒也干净,柳筝找人里外重新刷了一层粉,简单收拾一番,便打通了一楼前后两间屋,放上磨盘、豆腐架子等一类东西,专用来做豆腐。其后采买锅碗瓢盆、请人打桌椅板凳,糟七糟八不胜枚举,又是四五十两下去。至此还剩下四百七十两。 在吴江县的时候,她们一大碗豆腐脑只卖一文钱,到了京城,柳筝特地往各个街市观察过,卖一文两文三文的都有,因为见对门早食铺卖的那个豆汁儿两文一碗,于是也干脆定价两文一碗。毕竟京城这什么东西都比南边儿贵,连铜板也是。京城用的都是又厚又重的黄钱,七百文就能换一两纹银,她们用的皮钱一千文才能换得一两。她们那米价低,黄豆价更低,到这来都要贵个两三成。 不过好在她们生意不错,每天泡四十斤黄豆,能做出一百七八十斤水豆腐,整整两大桶,基本都能卖完。从二月初开张,到如今五月份,平均一个月要用掉五石豆子,一石八钱银子,成本就是四两银,比从前稍多点。但涨价到两文一碗后,利润就相当可观了,按一天一百碗算,扣除成本和商税,纯利有四十四两。惊喜的是,许是因为京城的豆子都是从北边几个州府进的,那里晴天多雨水少,出的黄豆品质比她们从前买到的都要好,颗粒饱满滚圆,还不容易生霉生芽。 要说有什么弊处么,就是这的气候和苏州府实在相差太大,浸泡豆子的时间、点卤点脑的温度都很不好把控…… 还是找人在院子里打口井吧。这不像吴江县桥比路多,出门就是河,现在洗个衣裳都费劲,平时用水还得花钱同人买。费几个钱不算什么,主要是太麻烦,每天光是泡豆子就得用掉至少一缸的水,几个大缸摆在院子里又占地方又碍眼。 小虎说的那个井匠住哪来着…… “柳姑娘,早好呀。” 柳筝回头一看,是同条街上住的何家媳妇。她把东西往旁边挪了挪,何家媳妇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何嫂子早好,善哥儿去学堂了?” “才去,推了他好久才肯起身。天冷的时候怕冷,天热了又怕热,不知长到几岁才能出息点……” 对岸方才还哗哗不停的水声在柳筝同何家媳妇说话时小了许多,几个年长的妇人不住地拿眼觑着她们。 “我说吧,你们想想,跟何家那个处得好的,能是啥好货色?” “她俩聊啥呢?” “俩人做派一样一样的!头不好好梳,手腕子都露在外面,生怕别人瞧不见。何家媳妇你们是知道的,行院人家出身,骨子里的骚媚劲儿!” “还能聊什么,传授传授怎么靠那本事养活一大家子呗。诶,你们说,她俩会不会换着情郎玩呢?” “还真保不齐哦!” “这不该问我们呀,应当问问三娘!三娘,你哥刚才差点为柳娘子当街打你奶了,你晓得不晓得?” 曾三娘埋着头搓洗衣裳,闻言动作一停,抬头瞪了一眼对岸正温声软语说笑着的两人。 刚提起她的妇人见状大笑起来,又道:“你回去问问你哥,柳娘子有没有叫他夜里别宿她那了,去探探何家媳妇的时候?” 曾三娘把手头的衣裳往水里甩动几下涤干净,捞起来用力一拧,水花子噼啪噼啪四散开来,淋在了几个妇人的头上脸上。她把衣裳往桶里一扔,提起就走:“嘴巴放干净点!我们曾家人可做不出那种不干不净的事儿!一个个的管好你们自家男人儿子,别什么屎尿都凑上去咬一口,连带着你们也脏得恶心人,臭死了。” “嘿,她说我们恶心?!” “三娘,你别好赖不识!当心你哥染上脏病,没得治哦!” 曾三娘心里窝着一团火,脚下走得能生风。那老太婆又给他们丢人现眼了,大哥也是个糊涂东西,整天围着那狐媚东西转悠,也不嫌丢人! 走到水岸这头,曾三娘停下脚步。柳筝还在与何家媳妇唠着家常,似乎对旁人的编排一无所觉。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0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