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玄歌的手指自顾自地绕着鬓边的银发,微微颔首:“现在你知道你惹了多大的事了?” 元栀沉默片刻。 谢晦是长安最大珠宝商,不,甚至可以说是大梁最具实力的珠宝商谢九霖的小儿子,其母是太后的亲女儿,也是大梁名声远扬的成华长公主。 说起这段姻缘也是一波三折,原先以谢九霖商人的身份,是完全不可能娶到成华公主。 在元栀细碎的印象里,数年前全国各地天灾频发,远在大梁北境的大周蠢蠢欲动,一连收割大梁不少城池,彼时,她应该还是个五六岁的孩童,元晋舟元晋逍当时年纪也小,朝中根本没什么可用之人。元公复带着五万铁骑硬战大周十万兵马。 南境大齐顺势起兵,正是内忧外患的时候。远在北境的元公复分身乏术,彼时,甚至定下成华公主远赴大齐和亲的事宜。 天有不测,成华公主在和亲路中遭遇水灾,险些命丧长河,也就是这时遇见谢九霖的船只,这才保全性命。而大齐却以为大梁故意出此下策,不愿和亲。 眼见即将兵临城下,谢九霖挺身而出,以三寸不烂之舌和不计其数的珠宝财富,搅得大齐内乱,又以其经商天赋,帮助大齐开拓一条新的经商路线。两国就此化干戈为玉帛。 最后,也就是老生常谈的一见钟情,英雄救美,成华长公主就此嫁与谢九霖。婚后两人浓情蜜意,三年抱俩,谢晦是成华公主的最后一个孩子。 元栀一脸复杂:“谢晦,就,那样?” 她脑海中回忆起适才谢晦的样子,珠光宝气的,俗不可耐。 凤玄歌打了个哈欠:“你要知道,成华公主对这个幺子极尽宠爱,比你父亲对你,是有过之无不及。太后,陛下,对谢晦也是偏目相待,你今日打了他,若是我不救你,此事怕是不易解决。他跟着他父亲四处走,他父亲去哪处经商,他便去哪处,你不认识他也是正常。” 这番话说得元栀面红耳赤。 想她天不怕地不怕,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她朱唇轻抿,欠身行礼,低声道:“不管如何,元栀还是要谢过凤大人。” 如果可以,下次还是不要救她了,一遇见凤玄歌,她就止不住的心虚。再者,她还有元晋舟这个大哥呀。 元晋舟对她完全宠爱,从小到大,就算她招惹了什么天大的祸事,元晋舟也从不会责怪她,只会轻声细语地安慰,然后默默地处理好所有事情。 不过在长安,本来也没有什么人敢惹元栀,不仅是因为她的脾气,更因为她是镇国将军府的女儿,就连那将军府门上的匾额都是先皇亲笔所写。只不过今天踢到了硬板板。 让她和凤玄歌多待一会,元栀都觉得自己要被人看个透彻,若是那晚的事情被凤玄歌知道…… 攥紧的手心不知何时冒出细汗。 凤玄歌刚想开口问些什么,元栀忽然想到今日出门的目的,壮着胆子开口岔开了话头:“凤大人,我还有事,这就……” “嗯。”凤玄歌好整以暇地看她。 得到首肯,元栀如临大赦,快步离开,离开时还贴心地关上门。 凤玄歌看着落荒而逃的元栀,眼底浮起一丝愉悦。 像只小兔子,有趣。 元栀擦了擦额角的汗,四处去看,寻不见绿芜红釉的影子。刚转过二楼的拐角,眼前忽然出现几道放大的人影,还未等她看清,霎时又听见一声娇呼。 肩膀吃痛,她揉了揉右肩,待元栀看清楚撞的人时,脸色又涌上三分古怪。 “你会不会走路?!”周瑶怒目圆睁,本就尖锐的嗓音又提高了三分,霎时引起众人的注意。 跌落在地的唐宛秋轻轻地揉着自己的肩膀,声音婉转悠扬:“瑶瑶,没事的。” 周瑶仿佛气急了:“宛秋,我们走的好好的,这元栀自己就撞上来,分明就是故意的!” 见被人认出来,元栀这才发觉自己的珍珠面帘不知何时又丢失了。 “你们三个人撞的我,我没摔倒,你们自己摔倒了,现在还来怪我?”元栀挑眉,浅笑道:“你们走路不看路,摔倒了却倒打一耙,那你怎么不怪路不平?哪有这样的道理。” 周瑶有一瞬的语塞,元栀确实走的好好的,适才是她们三人正说着话没注意对面…… “你简直是胡搅蛮缠,难怪李卿回都不要你。”周瑶自知理亏,索性转了个话头。 唐宛秋柔柔地站起来,拉住周瑶的手,摇头道:“瑶瑶,没事的,不要说这些让元姑娘伤心的事情。”话说到这,唐宛秋又顿了顿,一脸真诚道:“但是元姑娘,如果你的性子温婉一些,或许,还可以挽回呢?” 表情诚挚纯真,声色温柔体贴,可这番话听着却是刺耳。 她元栀的事情,何事轮得到唐宛秋这样的外人来置喙。 元栀扯了扯嘴角,在三人惊愕的目光中扬起一抹清浅的笑来:“唐姑娘,我兄长刚回长安,我正琢磨送一些礼物给他,我已经挑好了礼物,不如就麻烦唐姑娘帮我去付一下帐?不贵,也就几百两。” 唐宛秋表情微怔,似乎根本没想到元栀竟会如此厚脸皮,竭力忍着脾气,好言好语道:“你送你兄长礼物,与我有何干系,为何要我付账?” “对呀,那我和李卿回的事情与你何干?需要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这些女儿家的事情款款而谈,难道唐姑娘不知何为羞耻?不知何事情是你该管,何事是你不该管的吗?” 元栀这一番话说得唐宛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周瑶还想开口打断,但她很快发现,在元栀的思维里,她是没有任何插嘴辩解的余地。 “旁人的事情管那么多,手那么长,唐姑娘莫不是二八年华却又有了长舌妇的毛病,女儿家家的,年纪轻轻便得了此等病症确实不好,我正巧认识些大夫,可需要我为你引荐?” 元栀声音清晰悦耳如晨间黄莺婉转,一字一句格外清晰。 元栀字字珠玑,毫不留情,唐宛秋的脸色愈黑,到最后,甚至眼角都蕴了泪意。元栀这番话虽然过分,但却在理,围观的百姓不过听了一会儿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本大部分人都还在对元栀不满,现在却窃窃私语,目光意味不明地落在唐宛秋的身上。 “这姑娘说的没错呀……自己个儿的事情,关那个人什么事?”围观的百姓交头接耳。 “可不嘛,这些高门贵女就喜欢乱管闲事。” 唐宛秋如芒在背,终究是崩溃了,咬着牙起身向元栀身后跑,周瑶见状,带着元蔷小跑跟上,不过没跑几步,又听见几声娇呼。 元栀偏目去看,果不其然,刚才她就注意到楼梯上有些水渍还没人处理,三人就这样跑了,也不看脚下,摔了个四仰八叉。 她摸了摸鼻子,好心道:“说了呀,走路要看路,你看,又摔了吧,若是把几位姑娘如花似玉的脸蛋摔肿了可如何是好。” 唐宛秋一脸愤恨,脸上蔓延着绯色,一路延伸到脖颈。她恨恨地剜了元栀一眼,提着裙摆跑开,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尴尬之地。 见人落荒而逃,围观的百姓顿觉索然无味,纷纷散去。 “姑娘,可找着您了,您去哪儿了?刚才忽然不见了,吓死奴婢了。”绿芜拨开人群,费力地挤了进来。 元栀连忙上前:“没事,你找到李卿回没有?” 红釉道:“找着了,但是……” “但是什么?”元栀秀眉颦蹙。 绿芜喘了口气,随手从邻桌上倒了盏茶,一咕噜喝下,这才徐徐道:“李公子适才也找不到你,后面又说有事,若姑娘今日不便,下次再约。” 还下次? 元栀现在恨不得马上和这个三心二意的人一刀两断。 “姑娘,你当真要和李公子断了吗?”红釉温声问道。 “有什么不妥吗?”元栀望着红釉。 “奴婢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了。”红釉口中略呼出一声长叹。 可惜吗? 元栀回忆着这两年与李卿回的相处,心中莫名又涌起一阵酸涩。 往事如走马观花一般闪现在她的眼前,当年的情意是真的,一起经历过的事情也是真的,但—— 元栀绝对不会容忍自己的另一半朝秦暮楚朝三暮四! 任何三心二意的男子都不配成为她元栀的夫婿! “可不可惜都不重要。”元栀的眼神多了丝决然:“错了就是错了,我绝对不会容忍。” “不用下次,李卿回一定在明宅,今日就把事情了了。” 所有的情意,爱恨,纠葛,全部一了百了。
第7章 到明宅时已近日暮时分,果不其然,在明宅门口看见李家的马车,元栀脸色平静,随手一推,雕花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 李卿回忘性大,在这种日常小事上总是记挂不住,元栀一猜就猜到他又没关门,吃一堑长一智这句话在他李卿回这儿简直就是过眼云烟。 院子里秋叶零落,一阵风吹来,院子外的梧桐树随风而动,窸窣作响,浅浅落在院子内的青砖上。 绿芜嫌弃地挥了挥手:“这李卿回怎么不晓得寻个下人伺候那外室,乱七八糟的,竟也住得下人。” “可不是嘛。”红釉附和道。 元栀轻手轻脚走近卧房,房门紧闭,她正想叩门,却听见里头的声音此起彼伏,似在商量着什么。 红釉不明所以,刚想开口问元栀怎么不进去,下一刻就收到元栀的眼刀,霎时噤声。 “你说你没事出去闲逛做什么?一切等我娶了元栀之后不就简单了吗,届时寻个由头把你纳了,如今可好,元栀要退婚,外面都在传我养外室的事情,沸沸扬扬的惹人厌烦。”李卿回坐在珊瑚圆椅上,桌案上摆着云景楼的秋露白,手腕一动,烈酒入喉。 眼看着就要成婚又出这档子事,李卿回心里一股子气。 杨青柳听着李卿回发牢骚,咬紧了唇,她依偎在李卿回的身侧,声音娇柔:“妾也不是故意让公子为难……只是那段时间公子许久不曾来看妾,妾心苦闷,出去逛逛换换心情……没想到竟被有心之人……” 话尚未说完,杨青柳泪眼氤氲,她垂首蹭了蹭李卿回的肩头,一双细白柔夷攀上李卿回握着酒杯的手,细细摩挲,清甜的声音有如浸了秋日的葡萄般甜蜜:“妾身,只是太想您了。” 李卿回偏目,正对上杨青柳灼灼有神满含雾气的双目,一颗心骤然一软,终究是咽下了指责的话语,揽着杨青柳的肩头,长叹道:“柳儿,我知道委屈你了,若非我去扬州硬是把你从梨莺坊赎了出来,你如今,定是扬州第一花魁。” “繁华如烟,虚名而已,柳儿只愿陪伴公子左右,花魁又如何,柳儿并不曾有半分留念。” 元栀身子一震,有些头晕目眩,李卿回去扬州……那是,那是去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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