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元栀的记忆中,李卿回一直在长安,唯有那么一回,说是外祖父身体不适,要他马上回扬州,元栀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去年三月的事情。 两人竟然从那时就对上了眼!整整一年半! 而那梨莺坊,元栀也是略有耳闻,这扬州攀华喧嚣,富贵迷人,不少秦楼楚馆可供享乐,因此不少富家子弟偶尔都会三两成群下扬州,寻欢作乐。自己那流连花丛的二哥元晋逍也时常去扬州,甚至为了方便游玩,早早在扬州购置了宅院便于他常住。 元栀顿时觉得呼吸有些急促,双目赤红,扶着雕花门框的手骤然捏紧,青葱玉指由红泛白,恨不得当即拿石头砸了李卿回的脑袋。 “姑娘……新染的指甲,不值当。”绿芜用仅三人才能听见的声音缓缓道。 她站在元栀身侧,忧心忡忡地瞧着她,圆润饱满的长甲还是前日刚用凤仙花染的,弄坏了既疼又可惜。 “可柳儿,我对元栀也非无情。”他幽幽叹道:“栀栀对我满腹情意,我亦是真心相待。” 他与柳儿是意外中的意外,他看着眉眼含情的杨青柳,脑中忽然想起元栀,元栀爱笑,可不似杨青柳这般带着股柔媚。 元栀热烈,明媚,张扬,就如春日阳光。 有时虽骄纵,可他知道自己,是深爱着她。如果没有杨青柳,他大抵会顺利和元栀成婚生子。 李卿回念及此,气压低了几分,整个人蔫蔫儿的,又猛地灌了一壶酒进去。 杨青柳闻言,眉眼微沉,心尖却蒙上一层愁绪。可她到底是看不下李卿回这般失意落寞的样子。思索片刻,她软软起身站在李卿回身后,伸手按着李卿回的太阳穴,温声软语道:“公子,妾或有一法可解困境。” “哦?”李卿回眼神一亮:“说来听听。” 杨青柳手上动作轻柔,舒缓着李卿回紧绷的心情,笑靥如花道:“那元栀既要退婚,可若生米煮成熟饭,届时,元家定然不会退婚,那元栀,定然还会求着快快与公子完婚的。” 李卿回眼里闪过一丝犹豫:“这是不是不太好——” 他如今再怎样,终究是王侯子弟,终究是读书人,虽养了外室,可还存着读书人若有似无的几分清高 “公子,心软如何成事。”杨青柳长舒一声气:“妾曾在扬州梨莺坊见过不少肮脏晦暗之事,那些达官贵人,人前清白,人后却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公子,若非如此,以那元栀的脾性,怕是再无他法,公子,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 听到杨青柳这番话,李卿回又有些动摇:“如此,她便会留在我身边吗?” 杨青柳颔首:“只要公子开心,妾愿为公子献绵薄之力,你只需将元栀引到此处,妾有些药物,皆是……” 李卿回眼神一紧,冷声道:“柳儿,你哪来的这些腌臜东西?你莫不是,还和梨莺坊那些人有些来往?” 杨青柳脸色骤白,眼底又浮上一丝委屈:“公子这是怀疑妾?您难道不知道,妾虽身在花楼,却是清倌儿,在扬州时,有时为了自保,便会在那些居心叵测的客人酒中掺杂此物,此物并非寻常迷情药物,倒像是助眠所用。那些客人饮用之后,第二日无一不觉神清气爽。公子,您竟疑心妾,妾从扬州而来,一年多无怨无悔地跟着公子,您竟然……竟然……”正说着,声音又带了丝哭腔。 眼瞅着珍珠似的泪水一股脑的落下,杨青柳哭哭啼啼,小脸皱了几分,恍然被欺负得狠了的模样。 李卿回当即就悔了,慌里慌张地掏出帕子仔细地摸去杨青柳眼角的泪意,好声好气哄道道:“是我,是我说错话了,柳儿勿怪。” 杨青柳轻哼一声:“公子这样怀疑妾,妾不高兴了。” “那要如何消气呢?”李卿回笑着捏了捏杨青柳的小脸:“那就……上次去百宝楼,你看见的那个珍珠步摇好不好?” “……!妾可不是为了珍珠步摇才原谅你的!”杨青柳眼波流转,哼唧几声,又扑到李卿回怀里,耳鬓厮磨,娇声软语。 李卿回看着怀里温软的女子,若是真要他为了元栀弃她不顾,他也有是不舍。 “这混蛋……”绿芜紧咬着牙,眼里怒意翻滚,似要喷出火来。 里头的声音若有似无,时近时远。元栀站在门口,内心倒不如前日亲眼瞧见李卿回与那外室恩爱时翻腾汹涌,眼下,倒觉得内心一片寂静无声,宛如一片死海不起波澜。 一边说与自己情投意合,真心交付。 一边与那外室浓情蜜意,两相欢好。 绿芜担忧地望着元栀,只觉得她现在冷冰冰的样子比前日怒气冲冲砸了明宅时更可怕。精致清澈的眉眼略微耷拉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拂去适才飘落在元栀肩头的梧桐叶。 元栀向来直来直往,遇事从不忍让,恣意潇洒,也因此,长安中很多人总会议论她家姑娘无理取闹,毫无大家风范。可绿芜很喜欢元栀这样的脾性,开心就大笑,伤心就哭泣。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冷冰冰地站在这边。她还以为,元栀会像前些天那样,一脚踹开明宅的门,砸了这见不得光的地方。 可元栀没有。 凉风习习,撩动元栀宝蓝色的裙角,梧桐潇潇,树影斑驳。 元栀站在门前,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彻底不喜欢李卿回了。 以她这般骄傲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容忍李卿回养外室,自李卿回东窗事发之后,元栀就知道她与李卿回此生绝对再无瓜葛,今日也是想来了断清楚,归还玉镯的。 可两人到底一年多的情意,元栀还是留了仅剩的一分信任给李卿回,让他解释,给元栀一个好受的理由释怀。 如果,如果她今日在明宅找不到李卿回,如果李卿回将这些事处理的干净,元栀起码会认为,这个男人还晓得亡羊补牢,很可惜,他并没有。 连元栀给的最后一分信任也没有抓住。 “李卿回。”元栀站在门口,没有推开门,冷淡开口。 里面的声音有一瞬的停滞,似乎想制造一番李卿回不在此处的样子。 “今日我去了云景楼,也想同你说个清楚,但突发情况,等我去寻你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原本我还存了几分耐心,打算着或许还可以听你狡辩三分,但如今却是连这份耐心都消失殆尽,你赠与我的玉镯,我今日也带来了,你那外室生的貌美,想来戴上你李家的传家玉镯应当是锦上添花。”元栀从袖口中拿出一个深褐色锦缎荷包,仔细摩挲片刻,弯腰放在门口。 “我已完璧归赵,还望我从前赠与李公子的玉狮扳指可以归还,我看公子眼下也是不方便,直接送到将军府即可。” 话闭,元栀毫不留恋地离开。 红釉一脸迷惑,纠结片刻还是道:“姑娘,你从前赠与李公子不少物件,为何要回那碧玉扳指,难道……” “那玉狮扳指是我亲手刻的。” 绿芜扶着元栀上了马车,眼睛转了转道:“我记得姑娘以前还刻了一些木鸟摆件什么的,不需要拿回来么?” 元栀懒懒道:“其余倒是不用,主要是那玉狮扳指……” 红釉恍然大悟:“那些木鸟摆件,姑娘还不是信手拈来,大抵是那件扳指比较耗时,确实该拿回来,不该便宜这样的人。” “是,但也不是。”元栀打了个哈欠,放松了神情,软软地靠在马车内的金丝软垫上。 “主要是因为那玉狮扳指是用顶好的玉材刻的,价格不菲,挺贵的。”
第8章 元栀在马车里有些昏昏欲睡,一阵凉风卷着些许蟹粉酥的香气从车帘透了进来。元栀鼻尖微动,忽然觉得腹中有些空,此时倒有些想吃蟹粉酥。 马车停在小摊附近的巷口,这条街巷有不少卖吃食的摊贩,此时正是秋季,正是蟹黄肥的季节,街巷中最有名的蟹粉酥每每都要大排长龙,人声鼎沸,喧闹至极。绿芜红釉分别下车去买蟹粉酥和桃花果,元栀懒懒地换了个姿势,双眸微垂,总觉得有些犯困。 巷口比街上安静些,元栀小憩片刻,就听见马车旁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拂帘一看,那买蟹粉酥的队伍竟排到了箱子里,元栀不由咂舌。 心里有些懊悔,早知道应当先去买蟹粉酥,后去找李卿回的。她抬眸望了眼天色,自己适才浅眠了会,只怕是天黑前都不晓得能不能买到。 “嗨,我刚从云景楼出来,那谁,元家那姑娘和李家的公子,虽然事儿是这么个事儿吧,但是你说,现在这个年头,男人养个外室不挺正常的,喜欢了带回家纳个妾,你看咱们长安,哪个高门大户人家不纳妾的?” 另一个人深以为然:“哎,也不知道那李家公子怎么想的,那元家姑娘出身名门,竟然也敢—” “嚯——那你想想那元家姑娘什么样的?读书读书不成器,去年那个什么,曲水流觞是吧?听说那姑娘愣是一句诗词都作不出来,听说李家公子当时的表情都怪难看的,又天天打上打下,脾气骄纵,也不能指责李家公子养外室吧?要我说,如果是我儿子娶妻,我断不会同意这样的女子进我家门的。” 另一人一脸稀奇:“哟,你个平民百姓还能晓得他们贵公子家的事儿呢?” “可不嘛。”那人徐徐道:“我从云景楼出来就撞见那李家公子的下人和旁人聊天,提及此事来着。我亲耳听见的,还能有假?” 坐在马车中的元栀神色晦暗不清,捏着软枕的手攥得紧紧的,去年的事情,这时候拿出来说? 元栀心中万分失望,很明显,李卿回知道元栀听见他与杨青柳的话后,在道歉和装死之间选择了反打一杷。 是他的主意,还是那外室的主意? 马车外议论声不绝于耳,大多是贬低元栀的话,说她胸无点墨,脾气骄纵,空有一番美貌,欺上霸下,堪称不守女德之典范。 她的胸口上下起伏,一腔怒火,原先她想归还了物件,退了婚之后就各自安好,互不打扰,既然如此……元栀眸色狡黠,心下很快有了主意。 日暮沉沉,绿芜和红釉好不容易买到蟹粉酥和桃花果时回来一看,当即傻了。 马车内只有散落在地的话本子,红釉惊叫出声:“姑娘不见了,不会,不会是被人绑架了吧!” 天色已晚,巷子的位置照不到日光,显得有些阴暗。 绿芜惊叱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紧张的神情又松泛下来。连忙抓住不停摇晃她手臂的红釉,宽慰道:“应当是没事的,咱们先行回府。这刚出炉的蟹粉酥味道正好,要抓紧放回小厨房温着,若是在外头久了,这凉了不好吃,到时姑娘又该不高兴了。” “可是姑娘……咱们不要报官么?万一姑娘遭遇不测……”红釉有些害怕。 绿芜拍了拍红釉的手表示安心,绿芜是自小伺候元栀,也很了解元栀的性子,不比红釉是前年才来到元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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