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珑眼里划过一丝憎恨,旋即又消失不见,那双眸子里黯淡无光。 是啊,他当然敢。她曾经纵使再尊贵,如今也只是一个落魄牢犯而已。她的那份美,在她风光时是助力剂;落魄时却会变成一把刀,把她割得遍体鳞伤。 而他,曾经纵使再低贱,好歹也是程家人。无论是在前朝还是新朝,程家人一向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他当然敢。 冠怀生端起酒盏,又是慢悠悠地走来。 那阴险架势不仅把凝珑吓得花容失色,更是把岑氏与凝玥吓得痛哭流涕。母女俩悄摸跪远,生怕自己也会被冠怀生灌毒酒。 云秀倒是大胆,伸手护在凝珑身前。她也怕,但更怕凝珑会受到伤害:“不……不要伤害姑娘。” 冠怀生给小厮使了个眼神。下一刻,那小厮就把云秀架走,把她关到了狱道那头的一间黑屋。 凝珑彻底没了指望。不过冠怀生倒是好心地给她一个机会:“你求一求我,我就不让你喝了,怎么样?” 答案可想而知。 凝珑宁愿就此壮烈死去,也不愿像条狗一样,揪着他的衣摆求饶。 凝珑索性把脸一撇,把眼一阖,大有种壮士宁死不屈的悲凉感觉。 只是她到底还是个姑娘,没经过战场厮杀,只是屈辱地流泪。 她几近崩溃,却依旧跪得板直,泪珠断了线地往下流,一直流到素白裙裳里面。 冠怀生没让她哭很久,手放在她的脖上,将那盏酒报应似的灌入她的喉肠。 那酒闻着呛鼻,喝着发苦,酒液浑浊,是她喝过最难喝的东西。进了肠胃,令人恶心想吐,却又被他摁着吐不出来。 凝珑被激得把眼眯起一条缝。泪眼朦胧中,他的身影无比恍惚,看也看不清。 她此刻发现,眼前的冠怀生又不像从前她认识的那个冠怀生。他好像有哪里变了,但这时她想不出来那变化在哪。 “咳咳……咳咳……” 凝珑觉得那盏酒深不见底,咽了好久都没咽尽。 很快酒盏见底,冠怀生将酒盏泄愤似地摔得四分五裂。 凝珑抬起头,嘴唇被酒渍得红润,却难受地张开,想把毒酒给吐出来。 眼前一会儿闪起星点,一会儿又发着黑。她难受得紧,意识恍惚,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好像听见他问:“被至爱之人抛弃的感觉如何?” 至爱之人…… 凝珑勉强撑起眼皮,望了望凝家那几位。 竟没一人在意她的死活。 这就是被至爱之人抛弃的感觉吧。 比这更可悲的是,其实凝珑哪有什么至爱之人。二十年浮生,茕茕孑立,活得也是够惨。 “半刻钟后毒发,放心吧,你还能来得及看一看外面的阳光。”冠怀生看了眼那扇高窗,“那是真正的阳光。” 他拽紧凝珑的手腕,把她拉了起来,扯着她往外面走。 临走前还不忘跟凝检说一句:“很快就会有人来保你出去。” 凝珑从来没觉得这狱道会有这么长,长得看不见尽头。道里漆黑一片,偶有几小片微弱的烛光,但那光亮也是一瞬即逝。 她脑里越来越昏沉,眼前越来越黑,身子越来越无力。 冠怀生强硬地拽着她,她想逃走,可迈步都显艰难。 “我……我……”凝珑支支吾吾。她想说“我恨你”,但话语未尽,人就登时软瘫,失去了意识。 “毒发了。” 冠怀生搂住她,刻意把话声放大。 这短暂急促的话声在狱道里不断回荡,最终荡到线人耳边。黑暗里,线人动了动身,确信没听错后,方偷摸回去朝凝理报信。 确定线人走远后,冠怀生才拦腰抱起凝珑,大步朝外走去。 这出戏演得应当很真实,他原本以为自己演完心里能高兴些,可实际上并没有。 往常都是凝珑掐着他的脖颈,让他把她吮得舒服些。往常都是她灌他酒啊茶啊,在他被呛出咳嗽时,问他感觉如何。 他原本以后角色互换后,他会更畅快些。可是并没有。 他不想让她怕他,宁愿她像从前一样目中无人,也不要她畏缩恐惧。 那盏毒酒,无毒,甚至并不算酒,而是一盏安神助眠的汤水。药材剂量大,很快就能见效,所以她才会晕过去。 走出狱时,秋日凉爽的阳光打在俩人身上。 那道阳光没再拘泥在一扇高窗之内,而是真真切切地照在了她身上。 “世子,快让小娘子到马车里面去吧。” 车夫掀开车帘,催促道。 车里坐着程瑗,她急切地想接来嫂嫂:“兄长,快把她抱来。那帮老臣听到了风声,正往这里赶呢。千万不能被他们撞见。” 两声催促唤醒了尚未出戏的程延。 他刚刚回过神,此刻他是程延,而非是那得势的冠怀生。 他垂眸看了看怀里的凝珑。 一身素白,浑似从月宫里跑出来的仙子。 他吩咐道:“再派一辆马车把云秀接到宁园。” 车夫点头说是。 之后程延便将凝珑送进了马车里,而他自己则骑一匹快马,走小道回宁园等候。 凝珑刚走不久,诏狱里,大监便来宣了道圣旨。 念道凝家无罪释放时,大家都高声欢呼,不过这却在凝检的意料之内。 他想知道的不是这些,而是想知道陛下会封他做什么官,是升迁还是贬谪。 在他原本的料想里,他猜陛下会直接封他做正二品的太尉,狠狠打其他人的脸。 不曾想,却听大监说道:“原御史中丞凝检,今贬为朝散大夫。” 凝检登时瞪大了眼:“大监,这有没有弄错?” 大监早料到他会是这反应:“中书门下几番商议,官家定论,错不了。凝大夫,往后洗心革面好好做,不缺晋升机会。” 说罢便朝外走去。 凝检却站在原地如雷劈一般。 自从三品的御史中丞变成从五品的朝散大夫,从手握实权的执事官变成空有名号的文散官,这对凝检来说是颠覆性的毁灭! 岑氏凝玥尚搞不清情况,围在凝检身旁问:“究竟怎么回事?不是说冠怀生来保么,怎么到最后成了官家下旨?” 他们这些不知情的,只知能活下来就万分感激,根本搞不懂为何凝检会这般伤神。 凝检被缠得烦了,直接脱口一句:“什么冠怀生,那分明就是程世子!你们傻得令人怀疑智力!” 众人听罢这话,皆呆愣在地。 唯独凝理面无表情,若有所思。 该死,还是被程延那厮摆了一道! * 凝珑觉得自己做了个梦。 冠怀生还在灌她酒,只不过他那张脸变了又变,让她无论如何都看不清。 无数股浪花朝她袭来,时而把她推高,时而叫她落下。 又一道浪花袭来时,凝珑终于慢慢睁开了眼。 不一时意识也回了神,她竟看到程瑗坐在她对面。而她头靠车厢,坐在一方马车里。 那时高时低的浪花正是车辘辘行驶闹出来的动静。 程瑗立马就发觉到她醒了,忙扑上前搂住她的胳膊:“小嫂嫂,你可算醒了。” “嫂嫂……” 凝珑还有些发懵。她好像是栽倒在冠怀生脚边,以为自己要死了,原来没死。但现在又见到程瑗,坐在程家派来的马车里。 到底怎么回事。 凝珑:“为什么叫我嫂嫂。” 程瑗一时没想那么多:“兄长没告诉你嘛,那盏毒酒是假的,实际上啊,他是想借此接你回宁园。” 凝珑脑里转不过来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程瑗头脑一热:“原来兄长没告诉你啊。冠怀生就是程延,程延就是冠怀生。先前兄长抹上易容膏假扮冠怀生进了凝府,后来抹得多了,脸变不回来了。” 这话太长,凝珑只听了前半句。 “冠怀生就是程延,程延就是冠怀生。” 她理解了半晌,待理解透彻后,却是喷出一口老血。 “噗——” 程瑗赶紧掏出手帕,手忙脚乱地给她擦嘴。 凝珑体力不支,一时又晕在了程瑗的怀里。 晕倒前,她还在消化着这句话。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他骗得她好苦。 她也好傻…… 高估了他的臣服,也低估了自己对他的纵容。 作者有话说: 下更晚9点
第38章 杖责 ◎她受了天大的刺激。◎ 这口老血倒是把程瑗吓得不轻。 到了宁园, 程瑗急匆匆地找来大夫,跟着大夫屁股后面问到底怎么回事。 大夫先是给凝珑把了脉,说这口老血是胸中郁结所致,吐出来反倒好受些。 又把手背贴到凝珑的额前, 神色凝重:“小娘子染寒发了热, 我这就去开几副退热去火的药方, 每日熬着喝。” 程瑗:“好好的,怎么就生病了呢?” 大夫问:“她最近是不是受过刺激?人提劲的时候往往无病, 有时经过什么刺激,人一泄了劲,病痛便随之而来。” 程瑗回想着刚才在马车上的那番对话。 现在她才有心思把凝珑的反应碾碎了想。 这一想, 连她自己也受了刺激。 糟了, 她败了事。看来兄长目前还没准备把冠怀生那件事同凝珑说, 而她竟然口无遮拦, 直接把真相给凝珑说了! 难怪凝珑急得吐了血! 送走大夫后,程瑗又叫来侍卫, 问道:“兄长怎么还没来?方才明明是他说会先在院里等我们。” 侍卫:“世子刚落脚就被宫里派来的小黄门郎给叫了过去,说是陛下有事与他商议。世子还吩咐,让凝小娘子歇在他以前布置好的那间屋。” 程瑗本想趁那头凝珑还没醒,赶紧把兄长叫来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做。听到侍卫这番话, 她只能无奈地叹声气。 需要他时他偏偏不在。 不多会儿云秀也进了院,直奔屋里, 跪在床边又哭又喊。 “小娘子, 你没事吧,你醒一醒……” 程瑗把她拉了起来, “她生着病, 就让她好好歇一歇吧。你住的屋就在这间屋的西头, 两间屋紧挨着,伺候她也会方便。要不要去看一看你的屋?” 云秀把眼珠一转,打量着这间陈设布局很熟悉的屋。 程瑗藏不住秘密,兴高采烈地拉着她在屋里来回转:“看看这墙,这屏风,摆放的位置是不是跟凝府中惠院一模一样?这是兄长特意吩咐下来的,就是为让凝小娘子感到宾至如归。你那屋也跟原来一样。” 云秀脑子飞转,消化着冠怀生就是程延这个重磅消息。 她之前不知在凝珑面前喊了多少声“贱哑巴”,如今却才发现他哪里是贱哑巴,分明是得罪不起的世子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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