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秀无端惶恐,悄声问:“世子他为何要扮成冠怀生呢?小娘子如今知道了真相,心里想是怪憋屈得慌。” “这事说来话长。”程瑗拉着她往外走,“当初兄长进凝府,最主要的就是调查凝检贪污一事。若非凝小娘子待在凝府,那就凭凝家犯下的罪,定个死刑都不为过!后来俩人走得近了,兄长一直犹豫要不要把真实身份告诉她,但最终还是瞒了下来。” 说话间就进了云秀那间屋。 陈设依旧跟在凝府时一样,不过都换成了上好的家具,看起来不像个婢子住的,倒像哪家闺阁千金该住的。 云秀莫名感动,再问道:“那凝府那边……” “这些事你就不要操心啦,”程瑗热情地拍拍她的肩,“往后你就和凝小娘子安心住在宁园吧,凝府又不是个好去处,往那里待着糟心。” 又指了指一个大木箱,“你原来的衣裳和首饰,还有些用过的物件,都装在箱里,有不够的就再跟嬷嬷说。” 提到嬷嬷,云秀就想起一件事:“可否能麻烦小娘子再将常嬷嬷接来?常嬷嬷是我家姑娘的乳母,俩人感情深。姑娘想必也是想她的,把常嬷嬷撇到凝府里,姑娘心里想必不是滋味。” 其实程瑗是个很怕麻烦的人,但此事事关凝珑,她便十分想做。 所以当即应下说好,“放心吧,一定让你们住得舒服。” * 垂拱殿。 见那帮前来找茬的老臣就快要走近,李昇劝程延赶紧找个地方躲避风头。 可程延却不动如山。 李昇心急如焚:“你还想朝他们炫耀炫耀你‘整形’后的脸啊?赶紧躲起来,省得冤家相见当场骂战。” 李昇把他推到一障屏风后。那屏风厚而长,从里面能看到外面的情形,外面人却窥不见屏风后的风景。 刚收拾好,一帮老臣就气冲冲地进了殿。 为首的依旧是中书舍人顾均益。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把官服大袖一甩,“陛下,你这是在戏耍我们不成?” 李昇往太师椅里一躺,悠哉地品着茶:“舍人这是何意?” 顾均益冷哼一声,“方才我们去了趟诏狱,结果正好目睹大监宣旨。凝家明明该满门问斩,但官家不仅没动凝家任何一个人,反而给凝检这老狐狸封了官!陛下,为君者在言出必行,言而有信,否则何以镇天下?” 李昇疑惑地皱起眉头:“朕何时亲口说过,要斩了凝家满门?” 他问大监:“朕说过吗?” 大监摇摇头,“陛下没说过。” 又问满殿侍卫:“朕说过吗?” 侍卫们也都摇摇头。 李昇把酒盏往桌上一掷,满脸不悦:“舍人听过朕亲口说过要斩首吗?” 顾均益被他问住,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此刻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被阴了一把! 李昇又问了一个站在顾均益身后的大臣:“那你们都是从哪儿听来的?不仅不加辨别,反而将谣言信以为真。难道,你们还敢在朕身边安插眼线,时刻监视着朕的一言一行?” 那大臣胆子小,听李昇一连串地问下来,吓得腿脚发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陛下恕罪……臣一时糊涂,竟听信小人谗言……但陛下明鉴,臣万万不敢监视陛下!” 顾均益咬紧牙关,侧身瞪了那大臣一眼。 李昇收起了脸上的玩味,神色无比肃重:“顾舍人,他不敢,那你敢吗?” “你敢在朕身边安插眼线吗?” 无形对峙间,终是顾均益拜下阵来。他没跪倒,只是把腰深深一躬,“臣失言,臣万万不敢监视陛下。” 李昇不准备轻易放过他:“那这阵风声,舍人可知最开始是从谁那里传出来的?” 顾均益心里一慌,情急之下将罪责推到旁人身上。 “是前宰相党羽宋将军。宋将军从前站队逆贼,如今表面臣服,背地里却养兵练兵。这消息最开始是从他那里传来的。臣有证据!”说着就将一道卷札呈给李昇。 李昇翻着卷札,没想到这次审问竟有意外之喜。 不仅能看清顾均益此人见风使舵的本性,还能将尤无庸残党一网打尽。 李昇看过,挥手让他们退下。 不想顾均益却说道:“臣听闻世子把凝家姑娘带回了府里,臣以为此举不妥。” 说罢递去一本参状,“臣要参世子沉迷女色,不务正业。” 李昇眯起眼:“舍人这是故意找茬?” 顾均益倏地瞥了眼那道长屏风,“臣所言句句属实。臣要见世子一面,与他当面对峙。” 李昇自然说不行,“舍人,这事改日再说。” 顾均益依旧不依不饶,直接走过去掀翻屏风,“世子为何要藏在……” 可屏风掀翻后,众人皆是一愣。 那屏风后面竟什么都没有。 李昇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程延已经走了。 他瞪着顾均益:“你还敢说没派眼线来监视朕!现在连朕的屏风都敢掀了!来人,将顾均益拖出去,杖责三十!”
第39章 疗伤 ◎男人都会不可自拔地爱上她。◎ 一通事闹下来, 再没有人敢对凝家无罪释放提意见。 李昇后来去了后宫。原本想拐去皇后那里瞧瞧,他虽对皇后无感,但起码要给皇后个面子。哪知走到半路,听女使报胡昭仪闹着要见他, 李昇只得去了趟胡昭仪所在的奉晨殿。 近来他往奉晨殿去的次数多。一方面是因胡昭仪体贴温柔, 不仅让他感到自己倍有男人尊严, 还从她那里感受到一些女人的趣味。另一方面则是俩人都很关心程延与凝珑的谈情说爱进展,经常聚在一起八卦。 这日胡昭仪得了最新消息。 “听说凝小娘子病了, 还病得不轻呢,也不知这次世子要怎么去哄。” 李昇:“他自有办法去哄。你送过去些药材慰问了吗?” 胡昭仪说送去了,“凝家被抄那日, 禁军把她的好多物件都收走了。我娘家一个大表哥在禁军当值, 托他的关系, 我倒是掌握了凝小娘子的喜好。这次不仅送去了许多名贵药材, 还投其所好,送了许多她需要的物件。” 李昇一脸好奇, 不禁摸上了胡昭仪细嫩的手:“你都送去了什么?” 胡昭仪只笑而不语。 凝珑会喜欢的。 * 宁园。 程延急匆匆地赶到院里,还未来得及喝口茶水,就见程瑗一脸愧疚地走到他面前。 她给他鞠了一躬:“兄长,我错了。” 程延尚还未搞清情况。程瑗倔得很, 若非遇上什么棘手事,否则根本不会低头认错。 作为兄长, 他数不清程瑗从小到大犯了多少错。一时板起脸:“错在哪了?” 程瑗内心恐慌, 诚实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番。 程延听罢,只觉一盆冰水从天而降, 把他泼得心里寒凉。 他也受了刺激, 差点也把老血吐了出来。 但生气已无济于事, 只能想接下来该做什么去弥补。 程瑗叹了声气,“兄长,依我看,你还是不要再去想怎么弥补。倒不如把真话都给她说一说,兴许她还能原谅你。” 俩人僵持间,那头屋里,凝珑已经被云秀搀着坐了起来。 这时烧已经退了,身子虽还有些软,但先前的记忆都似潮水般一齐袭来。 她打量着屋里陈设:“这是……我们又回到了凝府吗?” 云秀愧疚地低下头,“姑娘,这是宁园。往后咱们就再也不用待在凝府受气了。” 凝珑嗤笑回:“不用在凝府受气,但还得来宁园生气。” 她并不喜欢宁园。看见这里的花草林木,亭台楼榭,眼前总会浮现那段她被程延扣着手,无助地承受他的起伏的荒唐日子。 在宁园,她总在演戏。床榻里,有时明明不舒服,为博他欢心,却还要装出一副缺他不行的痛快模样。日常起居,有时明明不喜欢他的擅自安排,却还要装作乖巧、听话、娇羞。 她问云秀:“你知道他的身份么?” 云秀说知道了,“姑娘昏睡时,程小娘子主动把这事告知于我。程小娘子是个热心的,待姑娘也很好。只是她做的那些,姑娘并不需要。” “需不需要不重要,在这里,只能说需要。” “那姑娘对于这事的看法是……” 凝珑恍了神,“只怨自己太傻。他那伪装漏洞百出,偏偏我还不愿相信,甚至还主动忽略。” 当初她问冠怀生,为甚程延作出来的一幅画像会在他这私生子手里。冠怀生说,当时他给程延搜集情报,程延会给他奖励。他没要那些金玉,只索要这幅画像。当时程延还不乐意,实在没辙才让出画像。 她也问过,她去宁园的时候,他身在何处,都做了什么。 冠怀生回,他有时出去学习冶炼,有时待在府里干杂活儿。怕她不信,他又找出人证物证。 她真蠢,偏信他的一面之词,只见他信誓旦旦便不再去追究。 其实从知道他是在装聋作哑开始,她就对他起了疑。但后来她实在没有精力把心思栓在他身上,她要成为程家新娘,要学着怎样做当家主母。 她对富贵与自由的追求,远远大于对冠怀生的在意。 而他趁这盲区胡作非为,丝毫不担心她会勘破真相。 但她的确比想象中更在意冠怀生。 凝珑眸色一暗:“把搁在立柜下面的那个木箱拿来。” 木箱并不沉,云秀轻松搬到榻前。 凝珑熟稔地拨开机关,打开箱盖。 她与云秀都知道这里面装着什么。 木箱里装着凝珑的口是心非,装着她与冠怀生肆意荒唐、酣畅淋漓的过去。 “姑娘想做什么?” 凝珑没回,弯腰拿起最显眼的那对小泥人。 在她看来,那一晚很美好。先后与两个男人逛街游玩,先与冠怀生逛市集,再与程延放河灯。那两股暧昧让她的虚荣心得到莫大的满足——看吧,无论是高贵还是低贱,只要是男人,都会不可自拔地爱上她。 如今倒觉可笑。 她在心里质问:程延,一直扮演不同角色,你累吗? 那些美好一瞬间显得无比可笑。她,连同这对尚未送出的泥人,都显得无比可笑。 凝珑挑出女泥人,狠狠往地上一摔! “啪啦——” 那泥人立即四分五裂,碎瓦到处飞溅。 “姑娘,你这又是何苦!” 云秀赶紧扯着她后退几步,生怕她被碎瓦片划伤。 云秀臊眉耷眼劝道:“这泥人是你用真金白银买下来的,你花费不少钱,如今一下摔了,那这钱岂不是浪费了!” 凝珑被她越劝越郁闷,干脆一把甩开她,自己又挑了个大块碎瓦,再“砰”地往地上一摔,摔得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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