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只要不平巫教,这万里江山随时会换了人管。她把自己放在最前,一旦李昇失势,程家必不会落得好下场,她定会死得凄惨。她自不愿看辛苦谋来的荣华富贵白白流走,所以会倾尽全力助李昇与程家扳倒巫教派。 她深知她已身在局中,不得不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冠怀生的砰砰心跳声里,有一声是因看清她的英雄情怀而感到激动。 她留下这纸条,也是在告诉他,七日内她会争取把一些重要信息传来。倘若七日毫无音讯,那就说明南方形势严峻,他们不能再等,要凝聚士气将巫教逆贼全部擒拿。 * 禁中。 李昇下了朝,召来几位信得过的老臣聚在垂拱殿里。 他们尚不知该出何种计谋对付巫教派。 这时冠怀生恰好进了殿。 冠怀生将在宁园产生的种种猜想说给李昇听。李昇当机立断:“屯粮聚兵,在从京城到苏州这段道路上设各种埋伏,静等逆贼上钩。盯紧各口岸,检查来往各艘船只,不得马虎。注意从苏州递来的各种消息,做好对战准备。” 这算是给殿内的诸位朝臣都吩咐了任务,朝臣各领其职,冠怀生当前要做的要紧事就是尽力与身处苏州的凝珑取得联系。 交代完毕,李昇遣散朝臣,独独留下冠怀生。 李昇有帝王敏锐的直觉,可有时警惕心也不免过重。 他信任冠怀生,原本也因程凝两家是姻亲的缘故,同样信任凝家。结果凝检凝理都诡计多端,辜负了他的信任。所以他一直以来也提防着凝珑,毕竟凝珑在凝家寄养多年,人心隔肚皮,谁知她有没有叛变呢? 当然,当着冠怀生的面,他不会直接说出对凝珑的猜疑。 李昇坦白道:“其实凝珑能传来有用消息最好。我并不想这么匆忙地与巫教派开战。他们来京城打仗,优势在我。但我们若去苏州打仗支援,其实胜算不大。若能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冠怀生打断他的话:“凝理不会等陛下遇到合适的时机再宣战。战线拖得越长,局势越是不利。” 李昇说是这道理,“但在我们原本的计划里,苏州这事在意料之外。你忘了么,最初我打算让你借着‘散心’的名义光明正大地带凝珑去趟苏州,能劝凝检回头是岸最好,劝不了就先把凝检与岑氏处理掉,折凝理羽翼。这样一步一步慢慢来,最终把凝理逼到困境里,在他做亡命挣扎时,将其一击毙命。” 冠怀生回:“现如今凝理那边出了先手,陛下心觉事发突然,便不抱希望地想把凝珑当弃子舍弃吗?” 这话直接戳破了李昇欲盖弥彰的伪装。 他尴尬一笑:“我可没这样想。她是你的妻,我怎会把她当弃子?” 冠怀生对李昇的疏离感更强。他知道李昇一直忌惮凝珑,但从没想过李昇竟会漠视她的生死。 冠怀生无法接受任何人把凝珑当作工具来用。 他冷漠地站起身,朝李昇躬了躬腰:“臣无法坐以待毙。三日后,臣会带兵潜入苏州,务必会给陛下带来好消息。” 语气充满疏离,说罢就离殿而去。 李昇万般无奈地叹口气。 为荣王,他能照顾好兄弟的面子。为君王,他便不能只照顾好兄弟的面子。 刚才,他话里故意引出要抛弃凝珑这重意思,是想看看冠怀生到底有多在乎凝珑,会不会因一个女人与他闹翻。倘若冠怀生有一分迟疑,他就会加深对凝珑的质疑。但冠怀生从始至终都完全信任凝珑,甚至为了她,跟他这个君王闹了个不愉快。 因此事,李昇对凝珑的猜忌少了许多。 倘若这次凝珑能把马云娘安全带来,那他也会放心信任她。 * 睡了一觉醒来,眼前到处雾蒙蒙的。过了片刻,天上飘起飞雪,哗哗地落在船板上。船板湿漉漉的,经常有人滑倒。 凝珑不愿出洋相,干脆找了个偏僻安静的角落独自待着。 又隔了很长时间,船上人来人往,治山不显眼地走进一间小厢屋。 “云娘就在这道船上。”他低声说道。 凝珑正握着把剑来回耍,试图重现当日巫教教首耍剑的那套诡异姿势。 闻言,她眸里闪过惊喜:“当真?她在哪里?” 治山:“这道商船分为上、中、下三等船厢。上等厢住有钱的贵客,下等厢住卑贱奴隶。中间一层的船厢负责导航掌舵、温煮冷食、浣洗贵客衣物。云娘被两位刀疤脸壮汉绑着,关在一小间搁置烂锅破盆的厢里。” 凝珑冷哼一声:“昨晚上船时我便发觉其中有猫腻。掌舵老头硬要推我上另一艘船,他拿刀割开栓绳,那姿势一看就是巫教中人。我假意上船,等他们放松警惕后,又偷摸溜到另一艘船上。” 治山:“原来夫人先前坚持不带云秀,是因要挑另一位姑娘做你的影。” 凝珑说是,“自知道世子养了你这个影后,我也让他帮我养了个影。如今在外人眼里,‘凝珑’还待在原来那艘被巫教教徒监视着的船上。而我,无意挑了这艘船,没曾想还发现出个意外之喜。” 她没想到云娘就待在这艘船里。 “你派人多盯着那俩壮汉,选准合适的时机动手,将云娘解救出来。再与京城那头取得联系,争取在靠岸前把云娘送回京城。” 这些事听起来颇有难度,但对于打小跟着冠怀生摸爬滚打的暗卫队来说,并不算难做。 封号承袭,荣华富贵共享。但若想把高位坐牢,必须提起十二分的谨慎。 凝珑倏地很佩服冠怀生,不是女人对她的男人的佩服,而是真心佩服他能躲过明枪暗箭,活到这般年岁当真不容易。 她没他的家世,心眼或许也没他多。 最初想逃出苏州,她没把缘由想得那般复杂。她就是想尝一尝独身逍遥的滋味。 中春蛊前,她跟凝家拴在一起。中春蛊后,她跟冠怀生拴在一起。 她好像总是充当着附属品,从来不知道独立是何滋味。 出逃清风镇虽然失败,但在镇上逛市集时,她真切地感受到了“自由”。 出逃会上瘾。成也好,败也好,至少她曾享受过。 凝珑想了想,她似乎从来不怕出逃失败,再被冠怀生抓来会有甚恶果子要吃。 也许正像云秀先前曾说,她虽不在意冠怀生,但却仗着他的宠爱恃宠而骄,愈发无法无天。 次日黄昏,治山带伤来找她:“云娘已被送回京。” 如何解决壮汉,如何劫走云娘却不惊动船上的其他眼线,如何把云娘送回京。 这些细节凝珑通通不关心。 她的性子跟冠怀生愈发相像。当俩人都是绝对的上位者时,他们一样杀伐果断,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凝珑瞥了眼治山的伤。不致命,但需好好修养几日。 她本不想说安慰话,可当瞥见“程延”这张脸时,不由得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凝珑放轻话声:“你还好吗?” 治山说不要紧。 凝珑“哦”了声,“好好养伤呀,你还得继续保护我。” 听罢这句话,治山立马干劲十足。此刻要紧也是不要紧了,他恨不得让身上的伤口一夜间就变好。 * 云娘被送到宁园里。 进了园,她终于敢放声大哭。婢子把她带到冠怀生身前,因云娘知道凝珑与冠怀生是一对夫妻,想到那位神仙姐姐,她心里又委屈又感动。 冠怀生正伏案处理公务。 屋里烛火葳蕤,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蓦地闯来一阵啼哭,冠怀生蹙紧了眉头。 抬眼看去,云娘衣衫褴褛,身上裹着一张四四方方的麒麟被。她越哭越大声,慢慢朝冠怀生走去。 这架势让冠怀生以为凝珑已经丢了命。 他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觉心倏地就不再跳了。 只觉遭了当头一棒,把他砸得晕晕乎乎,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第55章 算计 ◎她眼里飞快划过算计。◎ 云娘支支吾吾的, 没说出来一句有用的话。 冠怀生解下她披着的麒麟被,随后又叫云秀带她去洗漱。半刻后,白净又瘦弱的云娘重新回到冠怀生面前。 冠怀生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孩相处,尽力把话声放轻:“你是怎么回来的?” 云娘没吭气。冠怀生只得派了辆马车, 带着云娘偷摸去了趟马家。 俩人从马府角门进去, 抬眼见但凡有木杆的地方都挂着一丛又一丛的白幡。 阖府主家与下人都哭丧着脸, 眼下一片乌青无精打采。偌大的府邸里毫无生机,到处都显得死气沉沉的, 就连呼吸声都放到最轻,仿佛走路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死了很久没去投胎的鬼。 马夫人两鬓花银, 身姿瘦削, 穿着一身缟素服, 眼睛肿得有核桃仁那么大。 冠怀生急匆匆的脚步声倒是惊醒了这座死宅。 云娘被带着走到前堂。在亲戚里的惊诧眼光中, 她终于动了动喉管,怯懦地叫了声:“祖母。” 之后便是久别重逢的感人场合了。 冠怀生辞了大家的道谢, 一径迈出屋关紧门,给他们一大家留下说话的时间和空间。 他心里万般焦急,不断在脑海里重演着凝珑遇险的情景。 但出于人道情谊,这时他一个外人又催不得马家赶快说正事。 马夫人与诸多小辈懂得转圜, 冠怀生想,他们不会让他多做等待。 屋里有哭声, 惊叹声, 议论声,各种声音如潮水般涌进冠怀生的耳里, 把他的心弦拂得更乱。 他走远了些, 不曾想这一举动落在推开门的马夫人眼里, 却以为他要当个无名英雄悄摸溜走。 马夫人高声叫住他:“世子留步。” 冠怀生脚步一滞。 之后马夫人哭啼着感谢,冠怀生像是局外人一般,耐心地听她讲下去。 “人回来了就好。此事牵扯极广,最好把消息压住,不能让歹人从中作梗再捏造是非。”他道。 马夫人抹开泪眼,连连点头说好。 说罢一番场面话,冠怀生也没有什么想说的了。 哪知正想转身离去时,云娘恰好如旋风般飞快朝他跑来。 她哭了很久,眼下又呼哧呼哧地跑过来,脸蛋是被寒冬冻起来的红,声音也异常沙哑:“这是珑阿姊让我交给你的。” 云娘从腰间掏出一方被折得皱皱巴巴的信。凝珑把一封平整干净的信交给她,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回去路上要时刻提防着别人,不要轻易开口说话,直到安全回到了马府内。” 而今,这封信不仅皱巴,还沾了不少手汗。 云娘面露羞赧:“她说,你最好不要去找她。” 马夫人生怕云娘再遇危险,赶紧把她拽到身后,给冠怀生赔笑:“小孩子也许是把话记错了,世子不要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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