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却天真回道:“祖母,我没说错!阿姊说,我回家是让他们做好对战准备的,大局为重,大哥哥不要顾此失彼了。” “无事,我心里有底。”冠怀生把信攥紧,朝马夫人回道:“最近外面动荡,夫人要时刻关注云娘,把她照顾好。” 马夫人尚还心有余悸,说现在别说是云娘,就是她也不敢往外面跑 冠怀生想着凝珑的话,之后登上马车,迫不及待地拆开信。 信上没提他们之间的私事,反而只提道让他不要去苏州找她。 她的意思是:她有信心能折回京城。 但她越是表现得云淡风轻,冠怀生心里便越是慌乱。这种慌乱心情跳得一阵比一阵高,叫他无法再留出理智,若无其事地处理其他公务。 因此即便眼下还不够三日,他也不顾旁人反对,连夜乔装乘船去了苏州。 再快的船也没长翅膀,水道风景令冠怀生看得心烦,却让凝珑看到了盼头。 又一日清早,商船终于靠了岸。 下船前,凝珑再三吩咐治山等人一定要全程隐匿,暗中保护,不能被巫教派的眼线发现。 说倒也奇怪,她愿意相信治山等人能够圆满完成她施布下的任务。 或许更深的原因是因她愿意选择相信冠怀生的能力吧。她相信冠怀生,所以也相信治山等人。 来时单薄一身,到地仍是戴着半人高的帷帽,把窈窕身姿挡了半边。 这日风刮得有些急,她这身仿佛是被风裹挟着往前走。只觉脚不是她的脚,鞋也不是她的鞋,一个一个的,都不听她使唤,尽想叫她闹出洋相。 船门和陆地中间亘着一道长长的斜坡,因风吹的缘故,大家都走得些许狼狈。 摩肩接踵的,稍个不留神,凝珑就崴了一下脚。 她低低惊呼一声,眼见身子往水边倾倒,惶恐地闭上了眼睛。 却意料之外地倒在了一个怀抱里。 “大妹妹不要怕。”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凝珑心里蓦地升起一股恶寒。 她赶紧站定,逃离他的身边。 凝珑倏地把帷帽帘往前掀开,面露惊诧:“大哥?你怎的在渡口这里?” 凝理洽然笑了笑,“岂止是我一人,你往那处去看——” 他伸手指了个方向。 只见拱桥对面整整齐齐地站着凝家几口人。 凝检、岑氏、凝玥,都一齐仰脖望着她。 “爹猜今早大妹妹会下船,我们一家实在放心不下,便都早早地站在渡口旁准备接应大妹妹。” 这时船客已三两成群地下了船,渡口空荡,没刚才那么拥挤。 凝理仔细望了望她的四周,问道:“大妹妹难道是只身前来?怎么不见贴身婢子与搬行李的小厮来伺候?” 凝珑指了指挽在胳膊肘上的小包裹:“我想着这里什么都有,自己一人来很是清闲。” 凝理心里存疑,但面上仍把笑意加深,主动接过包裹,领着凝珑往前走。 既然要与熟人见面,那这帷帽不戴也罢。 凝珑果断摘下帷帽,跟在凝理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渡口这边。 她一眼就扫到有几个行为鬼祟的人在巷口潜伏着,带着但凡有逮住一点动静就会来闹得不可开交的凶意。此刻凝珑很庆幸自己做了个让治山等人隐藏起来的决定。 同时心里也在疑惑:既然苏州是巫教派的老巢,大街小巷危机重重,那身为地方知州的凝检会对此凶境毫无察觉吗? 不,他一定早已知道苏州有多凶险。 凝珑想不通凝检为甚会像眼下这般如此淡定。 她走过去,声音不轻不淡,说:“舅舅舅母晨安。” 凝检颔首道:“我知你此番前来只为两件事:一是来看看大家在苏州过着什么日子,跟大家叙叙旧。二是为了拿走你娘的遗物,这事是最重要的。” 凝理道:“大妹妹坐了三日的船,想必很是劳累。等回了府,先好好歇息一番,这两件事并不急。” 岑氏也热络地拉起她的手寒暄:“从前咱们住在同一道屋檐下,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见着见着就习惯了有彼此陪伴,没觉得离开对方有什么不好。自你出嫁,我是愈发想你。没少人的时候不觉着,如今蓦地少了个人,就连睡觉都睡不好了。” 凝玥跟在岑氏身后,倒是没什么表示。 不过凝珑知道,对凝玥这丫头来说,没表示就是她能给出的最大表示。 这一家四口热情得不像话,迎她一路至府邸。 苏州的府邸虽不比京城宽敞,但园林布局很是精巧。假山流水并数道转角连廊,七拐八拐的,精致得像一道机关匣子。 岑氏领着她先把府邸逛了逛,待她熟悉了大致地形,便安排几个嬷嬷婢子给她接风洗尘。 岑氏把凝珑送到一间房屋前:“推开门就是你的住处,你要是缺什么,就派嬷嬷告知于我。先好好盥洗一下,等午晌衙里下值,我们一家再好好用一顿团圆膳。” 目前来看,除了凝家的过分热情外,凝珑暂时还没发现大的可疑之处。 午膳平和地用了膳,之后她借口想出去散步消食,提前离席。 不止巫教派能用信鸽,凝珑也能用信鸽给京城那边递信。 她走着走着,灵活地甩开下人,兀自走到一偏僻假山后。 她还没傻到在这里给冠怀生递消息,但好奇心又重,实在想试一试信鸽到底能不能飞出去。一时奋笔疾书,飞快在信纸上写了几字,卷成细卷,绑在信鸽上面。 她把信鸽举起:“肥鸽子,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正因全神贯注,所以凝珑没在第一时间发觉身后有道脚步声正在逼近。 “失望什么?” 凝珑身子猛地一抖,那信鸽发觉有危险,连忙扑闪着翅膀往天上飞。 凝理眼神陡然一冷,电光火石间,他飞快从衣袖里射出一道锋利的刀片。那刀片在空中飞快转了几圈,恰好把信鸽的半条腿割断。 那信鸽便淌着血,落在杂草丛里大喘气。 凝理却仍不放过它,先把它腿上的信卷解下,又将刀片直直地插进它的胸腔,让它再抽搐不得,直接断了气。 凝理想这次定能抓住凝珑与冠怀生勾结的把柄,好能借着这个由头将她掳走。 满心期待地展开信,却见那信上写着:“好饱,想睡觉。” 凝理不可置信地转过身,见凝珑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大妹妹,你……”凝理犹豫道,“你在信鸽上绑这信是作甚?” 凝珑佯装懵懂:“大哥以为我要做什么?路上逮了个被遗弃的信鸽,我实在无聊,就想试试它吃这么肥,还能不能飞得动。既然是信鸽,自然要传信喽。可我又没有需要往前传的信,便随便写了一行字。” 她的脸颊适当露出一抹害羞的红:“让大哥见笑了。” 又问:“大哥何时学了藏暗器这威风招数,厉害得很呢。” 凝理心里一沉,敢情这出是被她当猴耍了!方才情急之下,他耍暗器的姿势是巫教派所用。她见过巫教派教首,会不会对他起疑…… 可看凝珑眼神这么懵懂,天真到甚至有些愚蠢,不像是能勘破机密的模样。 凝理暂且放下警惕:“因知苏州凶险,所以我也学了点防身手段。大妹妹若想学,我也能倾囊相授。” 凝珑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眼里满是对他的痴迷与钦佩。 凝理沉浸在她对他的痴迷当中,一个劲地炫耀他有多厉害。却也因这份盲目自大,忽视了凝珑眼里一闪而过的算计。
第56章 改变 ◎他想狠狠给她个教训!◎ 在苏州住了两三日, 吃喝玩乐一件不差。 苏州的冬天不像平京那么冷,裹件加绒的厚褙子就足够御寒,即便胸口露在风里,也不觉得很凉。 凝珑踩着靴子出门逛街, 有时是心思叵测的凝理陪她去。这时他会变得很聒噪, 围在她身旁说这说那, 总是能把话题往那股畸形的情意上面引。有时是不高兴的凝玥陪她去,凝玥没头脑, 不高兴的时候把钝感都显露出来,俩人并排走得很尴尬。 有时用过午膳,岑氏会拉着她的手, 说一大家在一起过日子是多么幸福啊。 凝检也把她娘的遗物原封不动地递给她, 顺便把他和她娘之间的兄妹情往夸大处说。 凝珑从来没有在凝家感受到这么多份爱, 即便这爱力掺杂着虚与委蛇。 总之, 凝家四口用行动表示:他们想让她搬出嗣王府,或是他们一家重新搬回京城, 届时一家多做团聚。 眼下岑氏又在苦口婆心地劝。 凝珑抽回手,“怎么可能?舅母想得未免太过天真。我已成婚,平时该住在夫家,怎能还像未出阁的姑娘一样黏着你们不放?” 话里多了些埋怨, “何况我还是未出阁的姑娘时,家里人也没这么想我。” 岑氏面色一僵。这丫头成了婚回来, 怎的什么直白话都敢说? 这话说得岑氏心里发毛, “罢了,你有自由能选住在哪里, 跟谁待在一起。这次叫你来, 是想跟你说说另一件事。” 凝珑先出声噎她:“我也有事告诉舅母, 我打算明日上晌就回去。散步散心,看过美景,我心里已经没原先那么憋屈了。我把娘的遗物装在木箱里,一并带回去。往后怀念时就打开木箱看一看。” 这话在岑氏听来,是这重意思:以后我就找我娘诉苦了,早早远离你们这帮坏亲戚。 这怎么行! 岑氏让她先别急,“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千万别在外人面前提起。” 凝珑猜岑氏定不会答应她回去的请求,只点点头,说好。 其实事情往往是越强调,便令人记得越深刻。岑氏不叫她在外人面前提起,她倒会因岑氏这番提醒话多留个心眼。 岑氏说:“老爷与我,还有你大哥和玥丫头,我们四个打算等年后开春搬到其他州郡住。” 凝珑不解:“可舅舅不是苏州知州么,他是地方官,怎么走得动?再说,原来咱们不都捋好了么,舅舅只要在苏州干出不俗实绩,几年后定能重回平京做宰执。要搬去其他州郡,这不等于说是主动放弃升官的机会了吗?” 岑氏回正是,“这小半月时间里,我们都想通许多事。什么官不官的,一家人幸福美满地待在一起才最重要。官场明枪暗箭难防,整日过得提心吊胆,到头来什么都没享受到。与其这样过日子,倒不如混个半隐退,主动辞官,去做一地闲官。大哥娶个如意媳妇,玥丫头嫁个爱她的夫君,平淡度日。” 又说:“你舅舅为官二十余年,功过参半。先前被抄了一次家,可仅靠剩下的干净钱,也足够做个富贵人家。” 凝珑:“舅母怕不是在诓我。当时咱们都待在诏狱里,舅舅有多渴望东山再起,你我都长了眼能看见。如今好不容易熬出头,却告诉我要携全家隐退。那我先前勾引世子算什么?那我不就成了给你们铺路的垫脚石,白白浪费时间去做无用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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