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大夫知道好友对于以一个正常人的状态呈现在自己妻子面前的执念与坚持,但万万没想到裴昱这么一个不信鬼神的人开始天天往寺庙跑。 因衙署公务繁重,裴昱去寺庙的时辰便放在早晨,这天总算被尉迟大夫逮住。 男人脸上颇为担忧,粗眉都拧成了一团,“你之前说令堂请方士、僧道为你做法,你……你现在不是要效仿令堂吧……” 这样的话,可就是病情加重的标志啊。 尉迟大夫惋惜极了,直摇头。 裴昱完成了一整套叩拜后才起身,面上强装的镇静有了一丝裂缝,“我梦见她难产,于心不安。” 梦境太过逼真,一群人把她待产的小屋围住,七嘴八舌闹哄哄,他费了很大功夫才挤进去,结果看到傅筠痛苦的泪,以及她仇视的目光。 甚至还有一晚醒后心口痛得快裂开,像是有大手紧攥心脏,力道之大,似要夺取他的每一滴血液、每一口吐纳。 因为他梦到与她相见,问她孩子在哪儿。 她指着他脚下的一堆灰烬说:在这。 - 照野解甲归田,傅筠还为他感到可惜,打小就爱跟在她屁股后面,她做什么他就也做什么,看起来没有自己的爱好和兴趣,能在军中发挥长处那自然是极好的,照野那么耀眼,就该让更多人知道他有多棒。 谁知照野听了她的看法后,闷闷地说:“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傅筠一愣。 确实,之前她哭得稀里哗啦就是不想跟他分开。 “是因为他吗?” 傅筠又是一愣,竟不知道照野口中的“他”指的是裴昱,还是她腹中胎儿。 孩子是怎么来的,以及她失踪的一年到底发生了何事,这一切的一切傅筠已经同照野说过,也告诉他,他们暂时不能成婚,得要等她把心里清空,做好面对下一段婚姻的准备,再论及婚嫁。 当时说这话时傅筠觉得做出这般决定是对照野负责。 然而现在看到照野委屈隐忍的模样,傅筠顿时觉得对他太不公平了。 傅筠闭了闭眼,不难回想起照野知道实情的模样。 震惊,愕然,茫然,心疼,懊悔,歉意……照野是那么好的男子,不会责怪她轻易爱上别人,而是自责没有保护好她。 这份感情,太重了。 傅筠有点怀疑自己能不能承受。 “小筠,其实我是个胆小鬼。”照野忽然说:“有件事我一直没讲。” “你回绝裴昱求亲的那天,我刚好在门外。”照野声音低下去,高大的身躯投下沉沉阴影,像一头落单的巨兽。 所以,裴昱那句“就那个叫照野的蛮人?我还以为他是你的奴仆”被照野听见了。 所以,照野想去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 因此傅筠为他送行,不幸遇上拍花子,被拐后卖入扬州花楼。 所以,才会再遇裴昱,被哄骗着、引诱着爱上他,嫁给他。 “小筠,都是我的错,若我内心再强大些,绝不会害得你受苦。” 傅筠心念急转,呼吸微重,急切地抱住照野,轻拍着他背脊,给予安抚,“源头是裴昱,不是你。” 此番,傅筠愈加恨裴昱,见他最后一面时她清楚自己心底起了一丝涟漪,是同情还是动容,已记不清了。 但从此往后她会彻底把他从心间拔除。 - 回了小禾村的傅筠如鱼得水,自在逍遥。 村里人对她失踪后又大着肚子回来颇为惊奇,爹爹征求了她和照野的意见,对外说两人已在外成亲,孩子是照野的。 众人便将注意力转向了照野怎么当上将军,又是为何解甲归田。 为此,傅筠觉得自己又欠了照野一笔。 但照野将自己的情绪管理得特别好,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为她遮阳,为她剥瓜子,为她按摩因怀妊而发沉的四肢……一家三人都很有默契地不提糟心事,全身心地期盼孩子的降生,他们知道,这孩子生出来会姓傅,会是傅筠和黎照野的儿子或女儿,与其他人无关。 临盆是在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 傅筠父女是医师,平时村里妇人生产他们也帮过不少忙,熟知整个流程,因此就算比预计日期提早了几天,他们也没有太过惊慌。 最紧张的人成了照野。 因傅筠忽然想喝荔枝膏水,照野特地打马去县里买,结果撞见邻居大老远赶来提醒他小筠生产了,照野顿时懵了,连饮子打翻了都来不及管,跨上马就往家赶。 天色阴沉,看起来快下雨了。已入了深秋,照野衣衫单薄,马速如飞,却感觉不到冷,紧张与着急都快让他发起高热,眼中更是盈满愧疚的热意。 ——这样紧要的关头,他竟又不在身边! 等到家门口,竟已听见婴孩啼哭声,清亮得很,比什么曲子都动听。 邻里都是热心肠,欢呼雀跃地为傅家道喜,见照野下马,不断有人迎上来,双手抱拳作揖,乐呵呵恭贺:“小狼崽有小小崽子啦!没想到小女娃哭起来可有劲儿了,哎哟哟,瞧你,乐坏了吧!” 照野早已打算把孩子当做自己亲生的,况且这是小筠诞下的女儿,他定然欢喜极了。 只是,比孩子更重要的是—— “小筠呢?她还好么?” 等不及邻里回答,照野急匆匆打帘进屋。床上女子额发早已汗湿,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还不错,正抱着孩子逗乐,想必产程有惊无险,真是谢天谢地! 这时傅筠似有所感,投来轻轻一瞥,扑哧笑出声:“傻站着干嘛,来看宝宝呀。”
第40章 男女有别, 月子里简娘照顾傅筠。 她们本就是朋友,简娘又无处可去,跟着傅筠回岳州。住下后, 简娘忙前忙后特别勤快, 三餐是她在张罗, 晚上沐浴的热水也是她烧的, 结果坐月子也要麻烦简娘, 傅筠实在过意不去。 简娘毫不在乎地回:“这有什么,我娘坐月子的时候也是我照顾的, 只不过后来弟弟妹妹都夭折了……” 原是带着笑意的, 说到最后却透着一股哀思和愤恨, 娘病死、弟妹夭折,还有她自己被卖到花楼,说到底都怪那个死人爹!若他好好做一门营生, 不滥赌, 家里人怎么会被穷困逼到这种境地! 再加上后来跟的那个男人也不是好货,时常打骂她,若不是被小筠搭救,现在她成什么样都不知道呢, 因此简娘想,男人都靠不住, 还不如跟姐妹在一起自在快活。 还有一事,简娘一直不太好意思说。 今日既然谈到这儿, 她便试探地问:“小筠, 你能不能教我医术?” 傅筠稍微一愣, 旋即痛快答应下来。 这下愣怔的换成了简娘,她期期艾艾道:“可我识的字不多, 不要紧吗?现在开始学,会不会晚了?” 傅筠扯扯简娘的衣袖让人在床边坐下,轻轻一笑:“你忘记刘叔了?刘叔起步也很晚啊,这也没耽误他成为坐堂医师。” 简娘有点忐忑,手指搅着自己衣角,“我娘就是病死的,所以我有时候想,要是我懂医,会不会可以救她一命,我也想学医后帮助很多很多看不起病的人。” 她知道傅家父女收取诊金时要价不高,像那些闻名从隔壁村或者县里前来求医的人,如若家徒四壁,捉襟见肘,傅家父女就不收诊费,有时甚至贴补药材。 这种情况见多了,简娘就想,若当年阿娘能碰上这样好心的大夫,该多好…… “小筠,我小时候没上过学堂,不知道讲课听课是什么样的,但我肯定会很认真学的!”简娘保证道,又踌躇发问:“所以我要先学着认字吗?” 傅筠唔了声,“让我想想。” 爹爹教的弟子都是男子,基本都认字,甚至有几个是科举屡试不中才转来学医的,而她自己打小耳濡目染,算是立好了基础才正式开始学的,简娘若从识字起步,确实费劲一点,很可能吃力不讨好。 目光忽然落在床头几本医书上,傅筠拊掌道:“还记得昨日我接诊的黄婆婆吗?” 简娘点头,黄婆婆是儿媳陪着来的,知道小筠刚生孩子,还特地送了一筐新鲜鸡蛋。 傅筠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书,这是她最近日夜翻看的,专讲女科,而黄婆婆正是被妇人病困扰多年,最近儿子娶了媳妇,家里总算有个女人能听她讲一讲难处,在儿媳的鼓励下才找傅筠看诊。 “我觉得你可以认字、学医两手抓。”傅筠心中有个想法,虽只是个模模糊糊的雏形,但也令她感到兴奋。 简娘顿时起了兴趣,听好友细细道来。 “你也知道我家祖上就是从医的,爹爹背井离乡之前在家中正经学的医术,有传承有家学渊源,唔,怎么说呢,就是有他们的一整套流程,平时爹爹教授徒弟也是按蔺家的法子,疑难杂症、常见病都有所涉及。他们也学女科,学妇人方,但真正来看妇人病的女子很少很少,因为大夫几乎都是男子,女子羞于张口也在情理之中,但这无疑耽误了病情。” 当时打算落胎,简娘陪傅筠去过几家医馆,目之所及都是男医师,甚至连抓药的都是男子,思及此,简娘若有所思点点头。 傅筠继续道:“有的男子寻花问柳,染上病传染给妻子,有的女子产后没有护理好,落下病根。这些她们都不好对外讲,总想着忍一忍,忍不下去了就求点止痛的方子,或打听土方凑合着用。” 甚至还有同房不畅,鲜血淋漓的,这是傅筠回乡后才遇见的病人,并非之前没有这类女子的存在,而是以前的傅筠还是个待嫁小娘子,病人认为不适合跟她讲这些房中事。 “简娘,你说咱们大雍人口千万,男女各一半,为何前来问诊的大多都是男子?其实很多妇人有难处,却不好开口。”傅筠忍不住叹息,“我也是怀孕之后,经历过生产、月子才知道,女子在这方面的不易。” “而这些女子,包括黄婆婆,她们面对的困境不单单是羞于对男大夫启齿,还有检查身体时的男女之别。” 傅筠握起简娘的手,“我们既然身为女子,完全可以发挥这方面的优势,专攻妇人病。这样减少了其他方面的学习,多出来的时间你可以认字读书,我们不一定要所有病症都精通,哪怕把单独一项下红之症琢磨透,就很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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