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你。” “你不在的时候,我心里难受得厉害。” 今科探花此刻像个胡乱答题的考生,一股脑儿把知道的东西全都倾倒而出。 “你问过我,我到底有没有爱过你。傅娘子,我想,是有的,并且我现在仍旧爱着你。” “这句话……” 裴昱压着嗓子费力地咳喘了几声,随后继续道:“这句话其实是说给靳晓听的。那时候你还没恢复记忆,你是那个被拐至花楼,又被我娶回家的靳晓。我想告诉那时候的你,我确实爱慕你,并且你很好,值得更多人喜欢。” 小娘子的罗裙在晚风中轻轻摇曳,门外之人只能暗自猜测裙子的颜色也许很轻盈,很衬她的气色。 裴昱不知道,说这些时他的目光极尽温柔,一点一点描绘着地上影子的轮廓。 “那时你已经知道我并非商贾,而是生在高门,长在高门,你不喜欢煊赫权势和富贵排场,但你还是选择信任我,心疼我,不遮掩不怯懦地站在我身边,这样的勇气和赤诚,真的很动人。” “所以,傅娘子,我不光在向你示爱,我还希望你不要因为我而狠心忘却属于靳晓的过往。”裴昱轻轻笑了下,“我直到今天才来找你,是因为前几天我病得很重……” 语声突然顿住,他唯恐她觉得这是在卖惨。 但他其实想说,他不怕病死,但怕的是人的天性——遗忘。 若她很快忘了他,那真是比死亡还要可怕数倍。 还有一点便是—— 裴昱继续道:“靳晓是个很特别的娘子,她能够从容地生出爱意,也能够从容地承认爱意,这两点真的很难得,远超很多人,自然,也比我强。因此我觉得这一份独属于靳晓的勇锐很珍贵,傅娘子,我希望你不要丢了它。” 裴昱不知道旁的男子和离后是如何的。 而他前路未卜,也许还没抵达流放地就病死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愿他心爱的人能够很好地走下去。 不过,也许是他多此一举,又被拐又失忆的靳晓内心都那么强大了,想必身为傅筠的她也会越来越好。 只是,他不一定有幸看到。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裴昱仍注视着那道影子,知道她在听就放心了,眼神又添了些温柔,“已经很晚了,你回吧。” 其实哪里有说得尽的话呢? 他想问你们父女要回岳州了吗?往后要做什么呢,从医吗?还不知道你擅长的是哪一方面的医理,这样小的年纪可以坐堂接诊吗? 他还想问你最近身体怎么样,孩子还好吗,有没有闹你?之前看你在起名,最终决定孩子叫什么名字了吗?将来……会不会向孩子隐瞒他的存在? 他还想问那朵干花是什么花。 但盯着冷冰冰的门扉,裴昱将门页上的木质纹理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没必要了。 他对她是有执念,但当下而言,分开的状态对她更好。而她好,他……想必也就好了罢。 心口发疼,喉间也一阵翻腾,裴昱微微躬身,手抵着唇低咳了两声,五脏六腑却好像被撕扯着,令他不得安宁。 就在这个时候,里面传来一声轻到马上就要被风卷走的:“嗯。” 再之后,大门砰的一声阖上。 那道影子也不见了。 所有的情绪也在此刻消散殆尽,清寒月光下,广袖迤逦,裴昱怔怔立在原地,花了有一炷香时间那么久,才接受这个事实——她连多余的话都懒得跟他说。 旋即口中一阵腥甜,裴昱下意识咳嗽,却没能压住。 噗的一下,随咳嗽喷溅出点滴鲜血,混着夜风悄然落在地面。 轿子边候立的小厮大为惊骇,齐齐上前搀扶,却见公子若无其事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发出任何动静。 裴昱面上无悲无喜,随手抹去唇角的残血,倒退几步,直至后脚跟抵着冰冷垣墙。 四周阒静,众民居早已熄烛就寝。 青年站在月光下,半仰着头,静静看某一处亮起光。 不知过了多久,光熄灭,别院彻底归于黑暗。他知道,她就寝了。 往昔的他从没料到,原来确认一个人安好,心会忽然落定。 最后再望一眼,裴昱不舍地转身。 掀开轿帘的那一刹那,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手冻得失去血色,他抖开鹤氅想披上,身子却失了支撑,整个人重重向后倒,在小厮们七手八脚的搀扶下彻底失去意识。
第38章 天色渐明, 晨星黯淡,偶有雀鸟啾啾。 这无疑是公主府守卫最松懈之时,安平县主蹑手蹑脚从自家后门出来, 坐上早已候着的轿子前往显国公府。 上个月还风光无限的探花郎如今竟要流放了, 这事儿就算放在坊间说书都没人信, 可它就是实打实发生了。 京中各门显贵都惯会识眼色, 见容华郡主一日两次求见, 仍改变不了二公子流放的刑罚,众人便知大罗神仙来了都没用, 长公主也因此不准安平县主去探望裴昱。 安平县主还犟嘴呢, 那次雅集昱表哥见了她就走, 一点面子都不给,她在家生了好久闷气,才不会在这个紧要关头去触霉头。 但临到这一天, 安平县主终究坐不住, 偷溜了出来。 裴昱没想到会有人来送他,更没想到这人会是安平。 会客厅堂。 安平解开斗篷透气,搓了搓微凉的手。 原本打算见到昱表哥之后第一句话定然要好好嘲讽一下,谁叫他总是不在外人面前给她留面子, 不,不止, 就算两人面对面,他也时常冷着脸, 像欠了他百万两金子似的。但一看到他惨白的面容, 又闻到淡淡药味, 安平再也说不出什么风凉话了。 “昱表哥,我听说你受了脊杖, 伤还没好利索吧,这就要上路,不要紧么?” 折杖法是先帝为慎刑安民而创立的,像他这样的流刑可以用脊杖折抵,得免远徙,但流刑毕竟是仅次于死刑的重刑,哪怕受了脊杖,裴昱还是要流放一千里。 况且按照律法,囚徒每日要行四十里,中途几乎不休息,看管他们的衙役倒是经常轮换,这样一通路程下来很多囚徒受不了,要么自戕要么病死。 安平县主回忆着自己打听来的说法,担忧地看着裴昱,总觉得他这副身子熬不到千里之外的宿州。 “多谢你的关心。”裴昱一如既往的寡言,执起热茶啜了口。 “我……”安平抿了抿唇,竟欲言又止。 很少见她这样,裴昱抬眸望去。 “我还有几个月就要成亲了。”安平别过视线,闷闷不乐道:“阿娘给我相看的,唉,其实哪里用相看啊,就是崔家老五,我对他太熟了,连他小时候被夫子罚写多少大字都知道,这让我怎么嫁嘛!” 后又很小声地说:“而且崔五还没表哥一半好看呢。” 没听到表哥回答也不妨碍她抒发对崔五的一顿埋汰,因说定了婚事阿娘便不许她经常出门,极少能够见到自己的闺中密友,这些抱怨之言便只能跟丫鬟们说,但她们只会答“崔五郎人品贵重,出身世家,与县主极为相配”。 裴昱只静静听着,待一盏茶饮尽,安平忽然转过脸说:“昱表哥,你愿意娶我吗?若愿意,我便抗婚,等你回来!” 见对方不语,安平双手急切地按在桌子上,语气也透着焦灼,“我去求皇帝舅舅,让你早点回来好不好?” 裴昱把茶盏放下,这一次他没有用往常的冷脸待她,而是心平气和地说:“安平,你这是病急乱投医,若不愿意同崔五郎成婚,便好好与长公主说,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我这样一个囚徒身上。” “而且,”裴昱眼波平静,“你知道我的罪名是什么?妄冒为婚、伪造文书、幽禁良人。这样,你还愿意同我成亲?” 这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惹得安平县主目瞪口呆,讷讷道:“我,我完全不知道啊……” 妄冒为婚,不就是骗婚么? 这真是昱表哥做出的事? 安平一时间失了言语,眸光闪烁,竟不敢直视他。 说到底多年来追逐昱表哥的身影是她一厢情愿,因为少时的他是众人里最为独特的一个,不仅长得俊朗,人也聪慧,还总是独来独往,有点神秘,喜欢他是件很自豪的事,哪怕表哥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她也乐此不疲。 可现在……安平发现,也许自己根本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今日是裴昱头一回将安平送至国公府大门,甚至还能友善温和地说一声“路上当心”。 临别前裴昱还破天荒告诉安平,他很感激当年维护他的她,感激她伸出援手,教训那些孤立排斥他的人。 同样的,他也告诉安平,后来为什么冷待她。 上枷锁时,裴昱想,渐渐的好像跟少时的自己和解了。那个受了委屈不屑往外说的自己,那个渴望得到母亲关注的自己,那个得了少女帮助嘴硬不肯开口道谢的自己…… 可是这样全新的自己,没有机会展现在傅筠面前了。 - 一行十数人,裴昱是最年轻也是身体最差的一个,行囊里大多是药材。 加之核对身份时,众囚徒听闻罪名,更加瞧不上他,夜里宿在荒庙时还故意挤兑他说:“二公子想必生来头一回席地而睡吧,哈哈哈,看到虫可别叫唤!” 裴昱一边咳一边拿布巾把陶罐擦干净,给自己煎药。听了这话,只淡淡瞥去一眼。 “看什么看,吃药跟吃饭似的,还想跟我干架不成?” 裴昱敛眸,语声平静:“在看你肩上的蜘蛛,巴掌那么大,你感觉不到?” 对方明显一愣,结巴起来:“你你你,唬谁啊!” 这时,打水回来的衙役正好朝他肩上一拍。 男子吓了个踉跄,疯癫似的狂抖身子,结果左脚绊右脚咚一声摔在地上,两手还胡乱挥舞:“要命了真有蜘蛛啊什么鬼地方,谁来弄走,快点快点!” 一旁吃干粮的囚徒见状笑得前仰后合:“你个大男人怕蜘蛛就算了,还先呛别人看到虫别叫唤,这下谁叫得最凶?” 角落里叼着芒草的一个男子踱到裴昱身边,蹲下问:“哎,你咋知道他怕虫?” 那个吓得屁滚尿流的男子长得五大三粗,一般人印象里该怕虫的可轮不到他。 一会儿的功夫裴昱已经搭好临时的架子,把陶罐架上,生好火,这才回身边人:“上枷锁的时候,木枷上有陈年裂缝,里面爬出米粒大的小虫,那人看了身子剧颤,但他好面子没声张,弄走小虫之后两手在身上擦了十来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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