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任意一个除少女外的人说出这番话来,都不外乎两种含义:指他独断,欲他分权。 唯有少女不同,白居岳毫不费力便能从她一字一句努力压抑却还是逐渐浓厚的哭腔中,分辨出她的的确确是真切地在为他担心。 那股长久到仿若与生俱来,被强行根植在白居岳骨血里的矛盾撕扯,因为相信起少女的真心,终于达成某种统一从而获得安宁。 “为娘娘所做的一切,臣都甘之如饴,岂会累呢。” 相反白居岳为自己竟然依靠着少女的泪水去将自身的每一处裂口每一处干涸填满,不禁感到可耻。 又为自己的怀疑多添出几分愧意。 或许他应该在她面前更进一步地剖白自己,来减少她的担忧。 但就像苏生的情感一般,白居岳亦无法根除他其它自私的欲念。 哄骗也好,遮掩也罢,虽然少女不是未曾见证过他的一二阴暗,但如今白居岳只愿让少女所见的表象能够停留在他粉饰的太平与伪装的光明之上。 白居岳捧起少女的脸颊,垂头看着她露出一个笑容,用指腹一下一下地为她拭去眼泪,证明自己那句甘之如饴所言非虚。 但听她道:“你不必强颜欢笑,你母亲的事我都知道了。” 瞬息,白居岳了悟自己再次因为一些无谓的闲杂,让思维故意疏漏了某些地方。 昨日少女还同自己巧笑倩兮,如今满腹愁容染上阴霾自然应有什么缘故。 梁拾意几乎是在顷刻间看见白居岳的面容冷了下来。 她只当白居岳怕会问责是谁将此事泄露于她的,急忙道:“都是我逼问出来的,你不要怪罪旁人。” 却不料,这是这些天来第一次白居岳主动松开了她。 旁日里就算那日课时间到了,每每都得梁拾意自个儿被外面接连的敲门声羞得不好意思从白居岳怀抱中跳出来呢。 “是臣因为一些私事始终与家母有所嫌隙,疏漏了信件,才平白生出一些事端。自与旁人无关,臣当亲自向娘娘请罪。” 他退后两步与她拉开距离,作揖请罪。 梁拾意只道白居岳是误会了她的意思,急忙道: “白居岳你误会了,我岂会要你请罪,只是担心......” 你母亲亡故却不能表现出哀痛,心中难受。 梁拾意本是这般想的,却未来得及脱口又听: “倘若臣早前能检阅家母的信件知道家母病重,怎样也都会让她再撑些时日,不会烦扰到娘娘。” 梁拾意本都重新跑到白居岳面前,她抬手就要握住白居岳的手,但听到他的话她手悬在了半空中。 白居岳继续道:“而倘若臣能处置吕户部夺情一事前得到丧讯,也不会留予旁人置喙的余地。” 白居岳谈论母亲的亡故就像在谈论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公务。 不,比他从不偏倚的漠然还是多出了几分不虞。 却浑然不像有半分是在为母亲的离世而难过,相反是权衡利弊后发觉满是弊端的不快。 梁拾意颇难以理解地怔愣道:“白居岳,她可是你的阿娘啊,你不难过么......” “家母与臣早有约在先,她身前生后自有高家人料理。 是臣疏漏了她会言而无信,致使娘娘烦扰,臣心的确难安。” 昨日梁拾意倒也的确了解到,白居岳的母亲在已巳之变他生父亡故后便带着他改嫁了一位高姓的员外郎。 但再问具体的,冰心也只能说她只是一个属下哪里能知道大人具体的家事。 梁拾意不了解更多白居岳与他母亲的过往,只是梁拾意的阿娘是她前十余年人生的支撑,而她现在自己也是一位母亲。 她怀胎不过两月,平日里天天也不缺人照料都已体会到不少孕育孩子的辛苦。 故而她一是天然便会站在一个母亲的立场上,二在孕期情绪本就容易起伏。 这母子之间的话题自是触碰了她的敏感之处。 梁拾意一时情绪有些上头,竟直接脱口而出: “白居岳你这般,是因为你母亲改嫁么?可她当时刚亡了夫婿还带着个孩子,能再嫁一位员外郎已是万幸,她怕再没得选了。” 不过话音刚落,梁拾意便不禁开始后悔。 她今日本意是想安慰白居岳,怎得却因不明就里的事直接诘问上他了。 梁拾意连忙又开口想要解释:“我方才太冲......” “动”字未落音,却忽然听到了“呵”的一声轻笑。 她看见白居岳自那句请罪后便垂下的眼眸重新抬了起来,直视着她。 白居岳又接连笑了几声,唇角挑起,笑意却半分不达眼底。 更确切的描述应该是他的眼眸任何情绪都不再复存,仿若回到了最初那汪死寂的深潭...... 又或者更为幽黑,连她在他瞳中的倒影似乎都将被全无光亮的幽黑所吞噬。 他问:“娘娘也是因为没得选么?” 作者有话要说: 改嫁、亡夫、带孩子——什么全要素察觉 最近似乎要恢复正常了,赶紧浅疯一小句~ 另注: 男主妈妈改嫁的时间是已巳之变,也就是男主十三岁,也就是那个中举+被师兄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年纪~
第75章 命不久矣 为什么少女会一次又一次地靠近他? 为什么她可以不顾他造成的伤害和每一次的推拒,一次又一次地拥抱他呢? 白居岳遍寻因由无果,最后写下: 真心的交付瞬发而无法自控,感情天然具有挣脱一切理智束缚的能力。 一定要为天性本能寻找某种准则、理由来做支撑才是画蛇添足。 白居岳几乎便能够怀抱着这样一份说辞,无休止地沉溺至最终。 他甚至可以说服自己,他所产生的私欲贪念尽数也是少女所欲求的一部分。 而这种欲求皆是她自发产生的愿望。 “没得选。” 只是三个字,少女只是脱口而出了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真理昭彰。 白居岳自我蒙蔽捏造出的蜃楼幻景,被那再浅显不过的真相一照,沦为笑谈灰飞烟灭。 纵而他早已料得自己的荒诞滑稽,但直至此刻终于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无君便须立君,无子便要求子,无夫便得寻夫。 世间纲常,娘娘如此,臣亦如此,都是无可奈何非得如此的选择。” 白居岳倒置了父为子纲一条,却的确是他立时间从他二人这一场指腹为帝求子问情闹剧中开悟出的道理。 他二人有悖伦常冒天下之大不韪竟是为了遵循伦常而不得不为之,世间焉有更可笑之事。 “白居岳......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少女迟疑甚至带着些微颤抖的语调把白居岳的思绪拽回眼前。 他凝视着少女,她的身体也微微颤抖着,尤其以那双悬停在半空中离他只有咫尺之遥的手颤抖得最为厉害。 这种战栗白居岳自然早就注意过。 而显而易见,时至今日,对于牵起这双手,少女心中也仍存留着畏惧与犹疑。 “娘娘害怕臣,却因先帝早逝不得不去寻求另一个男人,一个孩子作为依仗。所以,只能靠近臣,只能接受臣。” 白居岳语调平直地陈述出事实。 “如果娘娘想活下去,那从现在起无论臣说什么做什么,娘娘只管点头便是。” 实然从一开始还是他要求她必须全盘接受他。 少女的身体一滞,少顷试图矢口否认:“不。” 她深吸了口气,更是努力抑制住颤抖,再次把手向前伸然后一把握住了他。 白居岳在感受到少女触碰的刹那,一股暖流还是顷刻浸透皮肤融入骨血涌向胸腔之内还在跳动的某处。 “起初或许如此,但现在你我之间的情意早就不同了不是么?” 少女给出的回答听起来也似乎完全可以作为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当白居岳的头脑清醒的那一刻,他便知道所有的欺骗幻影都应该消失了。 就像白居岳竭力隐藏起的阴暗衰败一般,少女又何尝不是用另一种方式努力粉饰着太平。 “娘娘错了,从前如此现在如是。” 白居岳不费吹灰之力甩开少女的手,直接将她按倒在龙椅之上,便如数十日前一般。 果不其然,他捕捉到少女眼眸中霎时流露出的惊惶恐惧亦与前时相差无几。 无可否认,当梁拾意被白居岳按倒,看见他抬手的刹那...... 被卡住脖颈几近窒息的记忆顷刻间便重新涌回脑海之中。 “臣从前做过的事娘娘根本就还历历在目,思及便会害怕不是么?” 哪怕那只手最后并没有落下,白居岳松开了她,她的眼睛也不再敢与那双幽黑的瞳眸对视。 这一次梁拾意无法再否认白居岳的问题,她的手指更是在感受到危险气息时便不由朝袖中的匕首抓去。 可这只匕首甚至还是白居岳前些天重新为她淬过的。 因为前次的意外,他将其上烈性的毒药改换为了使人麻痹昏迷的药物。 据说同她此前那管小迷烟一样是专门为她调配的,只会迷晕别人却不会对她照成影响。 或许白居岳只是因为她此前的话生了气,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再伤害她了不是么? 至于从前,梁拾意想白居岳也从来不是毫无因由的做出那些事来,本意并非是真正为了伤害她。 还是那把匕首,他从递给她起反倒是一直在教她如何刺向他自己。 梁拾意又想或许她还是可以再同白居岳好好说说,像从前一样去理解他,她总能找到办法理解他的。 但不知是不是数日来的相处过分美好,这骤然间的变故让她中落差太大。 再加之她腹中还怀有他的孩子,一时情绪起伏带着身子又不爽利起来。 梁拾意方才是不欲让白居岳瞧出自己的胆怯别开眼神。 而现下,她愈思量却愈生出股既有些气恼又极委屈的情绪,是不愿再与他对视。 梁拾意将头拧向一边: “是,白居岳我是害怕了,但难道不是你非要逼得我害怕更过分么? 我知道我方才随意置评你母亲的事的确有欠考量,可我本意也是想要关心你。 一直以来我都很努力地想要关心你理解你,你凭何用这些反过来指责我......”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愈发哽咽,这次不想再忍彻底任由泪水滚落。 她的泪水对白居岳似乎总是能顶上些用场的。 “臣并非要指责娘娘。” 梁拾意听到白居岳此前冷漠逼问的语调,终于又重新添回几分熟悉的柔情来。 而他的手也探到她拧向一旁的脸颊旁。 那动作,她很熟悉,是他想为她拭泪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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