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维安努力深吸几口气,将手攥得愈紧几近要掐出血痕,终于让头脑清醒不少,开口道: “是,老师慧眼如炬,学生承认自己的确有私心。 可当年进京赶考,他何瑞年兜里有一个馒头,这一个馒头就都给了学生,自个儿饿晕在考场上。 此恩不报,学生岂非是个全不知礼义廉耻的牲畜了。 先前学生也是一时情急,才去求他白首辅能手下留情。” 刘维安见自己这一番剖白,魏定恒终于肯拿正眼瞧着他,又想了想今日去求白居岳的经历,是彻底下定决心继续道: “学生知老师素清正风骨最重礼义,终究顾念着这师生名分在。 但当年若非是老师身为状元郎主动认下他白首辅为师的名头,若非是他外祖佟阁老的遗望,他白首辅岂得以号召众心系社稷之辈,又岂有今日之位。 可如今他白首辅心中莫说没有半分师生同僚之间的情义,连祖宗父母的恩义也都全忘完了啊!” 刘维安是越说越激昂,却听魏定恒道: “当年他能于大殿之上当场作出《论政》一篇,我认他为师心服口服。 再者彼时天下苦宋岩久矣,改换新天时势之必然,你不必往我脸上贴金。 而我此前与你说过让你务必嘱咐他何兆丰谨慎小心,他却弄得自己浑身是血去找这既无实权又偏生是天下最金贵的太后娘娘,如今的下场怕怪不得旁人。” 魏定恒话说得刘维安是心底一沉。 怕他这位老师要么是还在疑他今日先去求白居岳一事,要么莫非近日竟真生出了退意。 但事到如今,他刘维安却是绝不能再生退意,无论如何都得硬着头皮说下去。 “老师,何瑞年此人,学生知之甚深,十成十的忠直绝非什么悖逆狂徒。 白首辅前日令死谏非先受刑不足明死志,今日真受刑者却是直接打入诏狱,分明便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更遑论借由此事,以让太后安心养胎为名,是彻底让外臣皆不能面圣。 一步退,当日由白首辅摄政任未出世的孩子继位,如今步步退,随他指鹿为马为所欲为。 除了董卓、曹操,老师且告诉学生还能退到哪儿去!” 刘维安这话说完,终于听得魏定恒轻笑一声:“方平,你如今终于有几分御史的样子了。” 魏定恒端着他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又道:“政者,正道循之,不正纠之。” 而刘维安凝着魏定恒于茶几之上摆的棋局,未几:“学生甘为马前卒。” —— 宣泰十年三月初十,随着那外臣不准再入内廷的令旨一下便注定了这必然不会是个安宁的夜晚。 寂静许久的诏狱,这几日进了不少新人,在种种酷刑拷打的惨叫连连下终于又热闹起来。 刑部尚书张以斯平日无论朝堂还是私交,瞧着都是个直白好相与的性子。 但把这份喜怒挂在面上带到那刑狱之事里,便自没什么喜色,怒倒似地府阎罗。 张以斯接过一份的名单,其上血迹未干一看便知方才画押。 他扫过名单里的一串名字,正巧瞥见一只乱窜的老鼠。 老鼠“叽”地一声被踩成了地上的一滩烂肉。 张以斯冷笑道:“我说呢,这千防万防,是家贼难防。” 远在天寿山的皇陵作为历代帝王的安寝之处自见不得诏狱这般血腥,不过也就没什么生气。 一身素服的美艳妇人看着那口新打的棺材,今日是特地好好施了一番粉黛,唇上朱色点得尤其浓郁。 “高楼,很快你就能永永远远陪着我了。你瞧我为你挑得住处可好?” 太皇太后黎永惜将怀中的一副悬崖高塔图展开铺平在棺材底部,笑意亦是愈发浓厚。 “这金丝楠木又涂了四十九层金漆,可是帝王才能享受的梓宫呢,你一定会喜欢......” 可惜侍女“嗒、嗒”跑来的脚步是一下打断了她的柔情蜜意。 还未待那侍女开口,黎永惜一巴掌就把她扇到了地上。 那侍女却是连痛呼一声也不敢,即刻翻身趴在地上: “太皇太后恕罪,是潞王殿下哭闹起来,说什么也不肯吃药。” “废物!” 黎永惜实是不知怎么那个男人一不在,她这个孩子就要她劳这么多神了。 只是这个孩子是她如今唯一的孩子了,而且大抵马上就会派上用场。 黎永惜深吸口气压住自己眼神中的阴戾,终归还是得去瞧瞧。 位于内廷深处的司礼监,倒是自卫敬忠真坐上掌印之位后是既无血腥也没死人。 随着亥时人定,早早就同整个紫禁城一般把灯都熄完了。 只是这新任的东厂厂督李贤收到蒋千户的信后不敢耽搁赶紧得来汇报他这干爹。 不过李贤正想往里走呢,忽听见内间门似“啪”的一响,接着似有什么人跑了出来,听那抽啼的声音分明是位女子。 李贤心中大叫不好,看来自己今日是没撞上好时机,竟是撞上了自己干娘。 当即是四肢扑在地上趴得死死的,直到那女子的抽啼声渐渐消失,才敢略略抬头朝四周打量了一眼。 他那干娘应是真真走了,但李贤想着自己趴都趴下了,索性也就不起身一路爬进屋去,一路爬到了自己干爹近前。 李贤感觉近日这干娘哭着跑走,大抵干爹也不会好受,是愈发小心恭敬。 他叫了声“干爹”,也不敢多说什么废话,就把蒋千户给他的信件双手托着呈给了干爹。 却忽地被一把捏住手,接着“咔嚓”一声...... 李贤一声“干爹饶命”的惨叫也未能阻止他右手指骨尽断。 只听卫敬忠淡淡道:“咱们这些腌臜奴婢的手也能染指太妃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小小的阅读贴士(一些小设定的提醒): 宋岩是前首辅,高楼是白居岳的字,蒋千户是东厂的锦衣卫71章出场来邀请过魏定恒和卫敬忠会面。 《论政》这篇文章66章提过,魏定恒家的匾额“正人以政”就出自这篇文章。 另外,没错,咱们白阁老的外祖父也当过阁老,不过他和他的家庭显然说来话长~ —— 这章稍稍给了个群像,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感受到其实乾清宫其实真算是一块净土了,哈哈哈。 不过这章的选手们都是咱们大晖朝的顶尖水平,而且经验丰富,咱们小拾意毕竟刚刚十六岁入宫才几个月,咱们白阁老都十七才入朝呢~ 下章他两应该都会回来吧(作者沉思.jpg)
第78章 罪 乾清宫这一夜,因太后凤体欠安,腹中的小陛下自然也就不安,灯火通明了整晚,太医们来往不停。 可越是如此,梁拾意反倒越发难安,却是半分说不出口去。 她回忆着白日里何兆丰上谏一事...... 当时按何兆丰谏言,白居岳不光瞒报了母亲的丧讯,更是为此贿赂朝官、绑架幼弟、谋害继父。 他言之凿凿,更是拿出一封与白居岳笔迹极为相仿的信件作为佐证,颇似人证物证具在无可抵赖。 梁拾意立时便被何兆丰的谏言搅得脑中是一团乱麻。 她绝不相信白居岳是个真如何兆丰口中那般绑票杀人的恶徒。 但何兆丰为上此谏受了活活一百廷杖,没被打死算他命大,看上去亦绝非是什么奸邪挑唆的小人。 误会、一切一定有什么误会,梁拾意只能如此想到。 “白首辅的继父高崖此次随微臣一起上京,太后娘娘召高崖入宫与白首辅前来一同对质,定能真相昭彰!” 故而听那何兆丰说要对质之时,她差点便要应下。 梁拾意想白居岳绝不会做出过何兆丰所言之事,那按此理,当面对质便能澄清误会,真相大白。 却不料她刚脱口三个字:“那便召......” 随侍的宫人们突然齐齐涌上,一把按住何兆丰大喊他冲撞圣驾将他拖了下去。 何兆丰身上的斑斑血迹在梁拾意眼前又多拖出一条路来。 霎时间,梁拾意再也忍受不了胸脯中的翻涌,连连作呕全然无法止息,自得赶紧请太医来瞧。 可这样一来便是更坐实了何兆丰惊驾的罪名。 梁拾意随后听闻何兆丰被直接打入诏狱,白居岳更借由此事彻底封禁任何外臣进入内廷。 白居岳的血,何兆丰的血...... 梁拾意重新回想起正月初她被和杨钧翊的尸首锁在一起时,乾清宫里那股怎么也驱散不了的血腥气。 还有一头撞死的文院使,被砍下头颅的十一姐。 而这一切仅仅是一个开始,随着外臣不准入内,一沓又一沓奏章文书却被送入了乾清宫。 每一本每一篇,没有一个字不是在历数白居岳的罪行。 往大处社稷论,有他妄改田户之策,乃乱国之根本。 往小处私德纠,这六亲不认的不孝都算轻的,甚至有说他为了自己医病,在地方开生祭。 最狠的便是那左佥都御史刘维安一封三问疏,分别叩问他不忠不义不孝诸桩罪行。 最后更是直言白居岳违逆天道早就命数该尽,却强行吸了四方生气得以病愈还朝,才致使如今时疫难抑。 听说刘维安上这道折子前还休了家眷,抬着棺材上的。 而这些仅仅是自三月初十后两三日内朝臣们新参的,乾清宫的书房内还堆满了白居岳自他十七科举入仕以来十五年间来全部的罪状。 那些纸张有的陈旧到轻轻一捏便会破损,竟然也被整整齐齐地摞到梁拾意眼前。 “其罪昭昭,秉竹难书!” 其中不乏各式血书绝笔,仅略略扫过几张,这八个字便已如同烙在了梁拾意的脑中一般挥之不去。 再多看几封,那便再加上八个字“其罪不诛,天理难容”。 三天三夜,梁拾意看着那些东西是水米吃不进,刚喂下去的药一炷香时间不到就又给吐了出来。 第三天时,她虚弱得浑身无力都下不了床了。 但梁拾意还是让冰心给自己腰后垫了垫枕头撑起身来接着看。 “太后娘娘冰心求求您了,别看这些糟心玩意儿,好好把安神药喝下去歇了吧。” 冰心眼眶通红,语调也带上哭腔,几乎是急出了泪来。 梁拾意却是淡淡一句:“冰心,你是要抗我的旨也要违你家大人的令么?” 弄清叫她看这些东西是白居岳的意思,并不需要太多思量。 便同那日何兆丰爬进乾清宫一般,梁拾意晓得没有白居岳的首肯这些东西是绝递不到她眼前来的。 “臣只是想告诉娘娘不必再借由所谓的情意去掩盖臣的罪行,美化不堪。” 想来想去,多半起由就是白居岳的那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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