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岳把掌中黏腻而恼人的液体随意于衣袍上擦净,借着那一缕银芒,用指腹轻轻帮少女拭去泪水。 而另一只环在少女腰间的手,将她搂得更紧了些,用自己的怀抱全然包裹住少女。 纵而今日晓得少女呕血一事后,白居岳难免急切匆忙了几分未做得万全的准备,他的怀抱有些失温颇具寒意。 但便像少女的怀抱每每赐予他的抚慰一般,哪怕白居岳被疼痛消磨到麻木的知觉已再难好转,他仍能清晰地知觉到他冰凉的怀抱亦能让少女安然不少。 少女颤动渐渐减缓,虽眸中仍有晶莹,泪珠儿已不往下滚了。 白居岳拭泪的手却是没有随之止息,反而用掌捧起少女的脸颊,更加轻柔小心地抚过每一处泪痕,最后落在少女眼尾的一点红上。 他将指腹停于那处,目光则向她的双眸凝去。 白居岳一生不信天地,却在这时不免感慨约莫天地还是待他不薄。 能于这天地之中,仍许他有这一时两刻。 白居岳捧着少女的面颊,将她眉目唇齿一笔一画于心中再勾勒刻印得更加清晰,嘴角的弧度再扬起了些。 只可惜那抹银芒,终究不过是月光消散前的一缕余华,稍纵即逝,屋内很快重新陷回一片漆黑之中。 恰如世局生死皆有定数,纵他不甘纵有难舍,也该认得终局便是终局,一时两刻也终究只是一时两刻。 白居岳微阖上眼,将手从少女面颊抽离。 或许是此前那些被强行咽下的液体太多,他喉头竟难免哽了一下,最后吐出话语的声调随之变得有些喑哑。 “只是娘娘想宽饶臣必先保得自己周全......” 然白居岳的嗓音再嘶哑,他吐字清晰仍做不得半点含糊,一字更是比一字落得更重。 梁拾意本正暗自下定决心,此世无论生死他二人心同身同皆在一处,她便无甚再要畏惧,却听得这几字入耳,心中猛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白居岳的温度似乎正在离她远去,哪怕是没有温度的寒凉亦在离她远去。 就连那萦绕不散的血腥与药气不知从何时起梁拾意也嗅不出来了,仿若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她分明仍在他怀里不是么,梁拾意顿感几分慌神,她开口想问竟发觉自己蓦地失声。 此时再听白居岳一句:“倘若有失,臣身死,亦不敢瞑目。” 身死不敢瞑目,梁拾意想到什么忽然瞪大眼睛,只觉那字字于她耳中都是道道劈下的惊雷开绽。 可惜她瞪大的双眼也好,惊雷也罢,却连梁拾意的片刻清醒都难以维持,更无法将她拖拽出那逐渐失去意识的深渊。 梁拾意无可奈何地丧失着她对周围的一切知觉,她知道自己马上便会重新陷入昏睡之中。 而梁拾意也晓得这样的结果毫无疑问,定是白居岳决意要与她相离。 他要护她周全,更已为她留下了万全的退路。 若她梁拾意当真随他白居岳而去,怕的的确确依他所言反倒是一种会让他死不瞑目的辜负。 只是方才月光自窗外照进来时,正正投在梁拾意身上,而与她相对抱着她的白居岳自然便逆着那光的方向。 故而梁拾意只能看到掠过的光隐约显现出了白居岳的轮廓,然他的面容却愈发藏匿在了漆黑的影中。 而如今连那一线光也彻底隐去。 莫说她看不清他的脸庞,梁拾意眼前无光手上无力,是连白居岳的轮廓都彻底分辨不着了。 难道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竟是于这一片漆黑中,她眼睁睁地看不见他。 所有感知都迅速溃散至虚无,甚至连贯彻心扉的疼痛也感受不到。 直到一声“轰隆”。 那是什么?是雷,是惊雷! 或许本应再无法感受,或许一切理应全部消散,但梁拾意心中的执念没有散。 若是雷鸣必有电闪,电光虽短却明如白昼,白昼之明定能允她再看白居岳一眼...... 从一片虚无深渊中,梁拾意拽住了执念的绳索。 早就沉重到闭起的双眼重新开始挣扎,她一定要再见他一眼。 “轰隆隆。” 外间的雷打得更响更频了些。 虽然三月十三,这一日按钦天监所测本应是个晴日。 张以斯从诏狱出来时无风无雨,京城的夜仍维持着表面的宁静。 他没预料到骤雨突临自然也就不可能准备什么斗笠蓑衣 不过这些年张以斯什么风雨没经过,几声雷连他的马都惊不着,没受丝毫影响仍跑得极快,快得连蹄子溅起的水花都连成一片成了水幕。 地动山摇可比几滴雨厉害多了,张以斯没得时间可耽搁。 却在又一声雷落下时,他“吁”的一声拉住缰绳,回身朝后望了望。 哪怕隔着层层雨幕,这街道两侧唯一一所亮灯之处也太过扎眼, 张以斯迟疑刹那,最后还是把马头一掉停在那处明灯的府邸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 (思索)钦天监怎么天气一直测不准呢 最近实在很忙努力摸了一章,希望大家多多担待。 因为快结尾,之后可能会干脆存稿到正文完结一起发,争取五月完结吧~ 如果大家有想看的番外也可以评论一下,哈哈。
第81章 相离 张以斯做事素来雷厉风行,那朝廷公务上的规矩除开不得不守的,都是能省则省。 在太国丈镇国侯梁成印来北镇抚司前,他那几个副手还时不时喜欢叽歪两声他是土匪头子呢。 当然,这并不是个蔑称,张以斯觉着大家伙在外人面前充充规矩,关上门做土匪挺好的。 反正无论是京城,还是各省提刑按察司断案效率自他接手后起码翻了两三番,那无论是做土匪做阎罗都是美事一桩。 不过张以斯既在公务上都不喜欢搞那套繁文缛节,于私下里自然就更不拘一格了。 是连自己的胡须鬓角都不爱理得怎么随性怎么来,就喜欢这么副放荡不羁的样子,唯见二人除外。 一是面对当今的太后娘娘梁拾意,这梁太后看上去年纪轻轻娇娇柔柔的,偏生却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哪还有更惹人怜的呢。 如今这么个多事之秋,一个不过十六七的小姑娘被推到这么个位置上,有着身子每日也都还勉力与他们一同朝会,能撑到今日实是不易。 张以斯不看僧面也看佛面这两月来还是多拾掇了一下自己的。 至于另一位嘛...... 张以斯是一进他魏定恒的府邸就后悔了,自己还有事忙呢,见这位贵人一面竟然还得先更衣。 这礼部尚书,繁文缛节就是多。 不过由着魏府下人将湿透衣衫褪下后,换上套干净熨帖,张以斯闻着其上淡淡的檀香,还是多多少少舒缓了几分他这几日来紧绷的心神。 他微阖上眼捏了捏鼻梁. 接着又听:“张大人,请用茶。” 由着下人把茶递到另一手掌中,也不管是冷是烫,端起一杯直接倒入喉中。 无论是冷是烫,都能醒神这就够了。 只是倒完之后,是不冷不烫刚刚好的温,砸吧砸吧回味,香气清冽回甘极强。 张以斯一挑眉毛抬起眼皮瞥了眼那茶色杏绿清亮至极,怕不是将将新采下的明前龙井。 这对素重清朴之风,只饮陈茶的魏定恒来说时不常见。 张以斯再一扫眼,发觉茶具似乎还是前年他送给魏定恒的那套青瓷的。 莫非魏定恒今日这一盏灯,一泡茶还真是合上了他张以斯愿意勒马来这儿的心思。 虽事到如今,朝中的派系已近乎剑拔弩张不能更加分明,但倘若一切当真还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岂止是不虚此行,简直是功莫大焉。 然这想法未来得及于心中停上一瞬息,张以斯忽地发觉那杯盏的数量不对。 他面上再粗犷,但二十多岁能掌着刑部和北镇抚司,又是内阁的阁臣,心怎会粗。 原先他送的是一套四杯盏的,如今却是缺了一个。 正待这时下人又递上一副帖子:“张大人,这是我家大人给你的。” 上书:建木之下,天不见日,地唯其影;无天无地,非其倾也,岂闻道乎? 未半刻钟,魏定恒听着书房的大门被“咚”的一脚踹开。 一个又惊又怒的声音是旋即响起:“魏子磐你晓不晓得!你写的可是能做反词的玩意儿!” 魏定恒写了一夜的帖子,这才第一次抬首。 他看向来人一字一句:“正是建木之下不见天地,建木之巨遮天覆地。闻君一言,看来此木,的确不得不伐。” “轰隆,轰隆” 又是几声惊雷。 紫禁城的天就像被今日这些雷真劈开了道口子般,倾盆大雨瓢泼而下愈发大了。 这样的暴雨天,更夫也会被免了活路。 不过这雨声、雷声、风声声声更比那打的更,更都敲在每个人的心底。 白居岳这一生说见惯风雨那都说得太少,于他而言世间从未有过真正的晴日。 他每日翻手覆手不皆是在操风纵雨么? 入仕十余载白居岳这双手握着执宰天下的剑柄,是千思万算却甚少有过半分迟疑。 但这夜骤雨竟真是把他的心打得有些乱了。 不,不仅仅是有些,白居岳面对他怀中的少女时心便从来就有些乱的,今夜是彻底的心乱如麻。 在听见那雷声劈下来时,他周身竟然颤了一下,抽离的手又不禁往少女的身上扣去。 白居岳对自己在面对少女时有失态了然于心,习以为常。 只是方才他实在生出了太蠢的念头。 他在月光漏入的一刹感念起天地的仁慈,又在那惊雷一震,担忧他自己的因果报应会不会牵连少女身上。 荒谬啊,可笑啊,若世间真有所谓的天理昭彰,或许他这双手真得可以踏踏实实地拥抱一个人。 白居岳那只悬空的手,最终仍是停在半空中攥了起来。 攥得极狠饶是他这样早就麻木之辈,竟也觉出掌中被攥出的那股生疼。 掌心、掌心,大抵多半连着几分心吧。 这般攥了不知过了多久,大抵得有十数次的雷鸣,白居岳终才舍得放开。 他松开掌,睁开眼,搂着怀中昏睡过去的少女将她抱回床上平放躺好,再重新盖好被褥。 不知是不是那雷电相比月光凄厉,少女的面颊此时瞧着更显苍白,眼睫上凝结未干的泪珠尤是透出了几分易碎。 这几日的确是苦着她了,当然这苦是他一手叫她受得。 饶是白居岳见过少女前数番的情真,心中的确对她待他之情始终仍存了几分疑虑。 譬如或许正如他自己的私念一般,白居岳多多少少还是一直叫少女站在那明光下,被晃花些眼,见他染得血便终归是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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