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婉茹恢复呼吸呛咳两声,却半点不敢耽搁翻身趴下,连连磕头:“太后娘娘饶命,太后娘娘饶命啊,求太后娘娘给臣妾指一条生路!” 黎太后俯身在殷婉茹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殷婉茹面如死灰般重新站起,一步步朝佛堂外走去。 她颤着身子一步一回头,然而黎太后却再没有给她一个眼神。 没一会儿,只听外面有人哭喊道:“别搜了,别抓了,德嫔娘娘撞剑了,快请太医来啊。” 佛堂内,黎永惜终于缓缓起身从佛像之后取出了一副卷起来的画。 “高楼难道你当真毫不念及往日的情分,使出这般荒谬的手段也不愿见我?” 黎永惜的指甲一下扣在卷轴上压出折痕,但转瞬她又如同惊醒般松手,她摇着头赶忙将折痕捋平。 “不不,我知道你不会那么残忍的,你说过你不喜欢这些权利之争,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不将我扯进来是么?但高楼为了同你共白首我什么都会做得。” 黎永惜小心翼翼地展开了那幅画,画中皑皑白雪的山崖上立着一座通天孤塔,黎永惜把脸轻轻贴了上去。 白居岳,字高楼,不过如今天下敢对他称字之人怕也只有这位当朝太后了。 —— 整整三日,梁拾意几乎没有离开过乾清宫的暖塌。 乾清宫的地龙始终没有开,偶尔还会开窗通风,故而很多时候她都得瑟缩在被中取暖。 而每当梁拾意鼓起勇气想走动分毫时,外面会有举刀的锦衣卫,里间的文院使也总是把门锁死,并且永远对她说着同一句话: “皇后娘娘请安心养胎。”。 所有的一切透着浓厚的古怪。 往好处想,梁拾意求救的那个男人或许是一位有通天之能的萨满,辽东人相信萨满能将人与天上的神灵链接,传递人的愿望获取神灵之能。 梁拾因手臂上的一刀子昏过去再醒来,事情便按照男人的话实现了。 杨钧翊没有死,她怀孕了还被册为皇后,这绝非是常理可以解释的。 萨满举行仪式总是各有各的方法,各有各的古怪,若真能达成所想,哪怕让梁拾意一辈子都只能待在暖塌上发不出声音,她也觉得甘愿。 但往坏处想,梁拾意没见过真能通天的萨满,阿娘死前医师们束手无策也请了萨满跳大神,可阿娘还是死了。 于是这一日,梁拾意说什么也不再肯喝安胎药,她一下跪下,指了指里屋然后双手合十朝文院使拜。 “皇后娘娘你这是做什么,实在折煞微臣了呀。”文院使俯下身子想将她扶起来,但梁拾意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她虽发不出声音,就努力用嘴一张一合地作出口型:“求求你,求求你,让我见陛下一眼吧。” “哎,”最后只听文院使长叹一声,“娘娘不看不听不知道,才是这宫中的求生之道。” 文院使盯着梁拾意再瞧半响又言:“娘娘看着还是像微臣孙女一样的年纪啊,希望白阁老真能将你们护好。” 白阁老……这是梁拾意又一次从他人口中听到白居岳,但未待来得及细想文院使的话。 外面一声通传:“内阁首辅白大人到。” “该来了。” 文院使低声喃喃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这几日,文院使也时常对梁拾意露出安抚性的笑容,却没有一个像现在这般充满着一种释然,连面上的褶皱都展开了不少。 他转过身打开了里屋的门,迈了进去却没再关上,梁拾意见状赶忙起身跟了进去。 一进屋寒意陡然比外面更重,梁拾意不禁把衣服的领口又搂了搂,绕过屏风视线急忙寻找着杨钧翊的身影。 杨钧翊胸口的匕首俨然已被拔了出来周身也不再有血迹,安静得躺在床上盖着寝被,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可他那日也就是这样一副毫无血色睡着的样子。 梁拾意的脚步慢了下来忽然有些不敢再靠近。 这时她听到文院使说:“请娘娘帮臣将这些转交给白阁老吧。” 她有些呆呆地转向他,发觉自己睡的暖塌上的小茶几原来被挪进这儿来了。 文院使从小茶几上拿起了一沓纸塞到梁拾意手里。 她轻轻一瞥似乎是药方? 梁拾意有些想问为什么文院使不自己交给白居岳。 她已经听到外面有人推门而进的声音了。 “文院使,陛下跟皇后娘娘状况如何?”果然是那个不急不缓极平稳的声调。 文院使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皇后娘娘凤体安康,龙嗣安康,然微臣有负所托,陛下伤重难治已经殡天了!” ……殡天?梁拾意冲到杨钧翊身前浑身抖得厉害还是把双指放到了他的鼻前,毫无呼吸。 她轻轻撩开被子发觉除开那张脸,杨钧翊裸露出来的肌肤部分已然布满青斑。 杨钧翊死了,甚至已经死了很久。 “啪嗒、啪嗒”梁拾意的眼泪骤然坠落。 “……”她无声地哭泣,嗓子徒劳地发出抽吸音。 而在这时文院使又说道:“微臣罪该万死,愿追随陛下而去。” 接着“嘭”的一下重重撞在龙床角上。 他的头登时血流如柱,然后身子整个无力地滑倒。 一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走过来探了探文院使的鼻息拱手道:“大人已经咽气了。” “文院使忠良可鉴,好好安葬抚恤其家人。陛下殡天传吧。” 锦衣卫得令向外喊道:“陛下殡天!” 随后一声声“陛下殡天”与此起彼伏的啼哭哀号响彻了整个紫禁城。 梁拾意周身不受控制的瘫软朝下跌去,一只手却从腰间一环架住了她。 那股横在腰间的力道极为强横,似乎没有他的容许梁拾意是绝摔不下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文案走来了
第9章 正月初二 “先帝遗诏传位于娘娘腹中的嫡长子,未免损伤龙体,娘娘莫跪。” 他在梁拾意身后说道,语气很平却透着绝对的不容置疑。 梁拾意终于彻底确认这就是她求救过的男人,亦是当朝首辅白居岳。 白居岳没有待梁拾意作出任何反应,便就直接这样架着她强硬地将她拽出屋外。 屋门外,站了两个似是早就安排好的侍女。 见他们出来,立马便从白居岳手中接过梁拾意,一左一右同时锢住她,让梁拾意动弹不得只能立在原地。 而一旁候着的司礼监掌印冯智也不耽搁,轻声一咳四周众人噤声。 冯智展开一卷明黄诏书开始宣读:“奉天承运,大行皇帝诏曰:......” 梁拾意循声望了望去。 那顶着“遗诏”二字的诏书所书甚长,字迹工整印玺完备,一看便知早已备好。 “皇后腹中子乃嫡乃长,宜上遵祖训,下顺群情,即皇帝位。” 梁拾意听到此句时不由将手朝自己的小腹抚去,平平坦坦而又空空荡荡。 她想到了满身青斑的杨钧翊,一头撞死的文院使....... 梁拾意攥紧手,终于明白自己腹中大抵根本就没有一个孩子,就像杨钧翊早已死于三日之前。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无声地颤抖着流着泪,甚至连抖动的幅度也被身侧的两位侍女限制得极为轻微。 冯智念完诏书,白居岳一抖衣袍前襟跪在了雪中,他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的衣袍竟连跪下时也瞧不见褶皱,身形亦如梁拾意初见时那般清瘦挺立,正是那袍上所绣独在青天孤而不群的鹤。 只要瞧见他的身影,其余一切便自然而然地模糊成了衬托他存在的几抹芸芸色彩。 但彼时彼刻梁拾意的心中或顿生孺慕,而如今心中却只余恐惧,彻头彻尾深深的恐惧。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声又一声,就像此前“陛下殡天”一般在紫禁城中连绵响起汇成山呼海啸般的巨浪,终于唤得梁拾意又恢复些许神智。 梁拾意恍地忆起,杨钧翊曾说待到正旦之际,要让她随侍伴于他身旁受百官朝贺,那场景大抵也莫若如此了。 可今日是正月初二,正旦已过,她竟是因着他的死和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孩儿在这儿受着万岁千岁。 梁拾意如同一个完完全全的提线木偶。 很快她也终于晓得了自己失声的“真实”原因,原是她为大行皇帝悲伤过度所致。 不过她腹中孕育着新的帝王。 白居岳代诸臣工嘱咐梁拾意还得收敛悲思,无论是大行皇帝的丧仪还是一切政务,自有内阁与司礼监协办,请她务必以护佑龙体为首要之务。 梁拾意受完朝拜便极快地被架去暖阁安心养胎。 但若只是被架来架去,或许梁拾意就这样恍恍惚惚呆呆傻傻得倒也能过得去。 然而当夜,她竟又被送回乾清宫中杨钧翊的住所。 一因这是理应的帝王之所,但新帝尚在她腹中,故而她随帝同居。 二因她为寄托对先帝的哀思,更“自己”要求独居与此。 三....... 屋中的宫人们都退了出去,梁拾意听见床头一声响,这才明白原来那扇暗门从密道内也打得开,只是她不晓得。 脚步声缓慢地踏进屋内到了床前。 龙床之上,床褥自是已经换新,紫檀木上的血迹亦被擦得干干净净没有残留一点余味,可眼前素服的男人身上却似带了股除不掉的血腥。 梁拾意发觉自己方才喝过的安胎药中似乎又多了一味让她动弹不得的。 那一刻,梁拾意开始仇恨起窗外的月光为何要皎洁地照亮一切,让她清清楚楚地看到白居岳那一如既往不为所动的面容,又从他眸中的深潭清晰地倒映出她那柔弱无力毫无所用的躯壳。 白居岳触碰她的温度依然是不冷不热得恰好,让她的肌肤瞬时便接受了这温度,而且这一次他不会转瞬即离。 但与那表皮的肌肤相对,梁拾意皮下的五脏六腑所有血肉都无可抑制地蔓延着寒气。 乾清宫的地龙经过一日的燃烧重新热起来,她却觉得自己也快被冻成一具尸体了。 梁拾意想起三姐梁望娣,她在嫁给亲手杀死自己夫婿的弟弟时,也是这样的感觉么? 三姐从前最是个张扬的性子,可似乎那之后脸上便木木的。 连每逢年节大家聚在一起,进行捉弄她这个小十二取乐的余兴节目时,三姐也只是呆呆坐在一旁脸上没有半分笑意。 但很快这个想法竟然破碎了,这具尸体被撕裂而开,她的灵魂灼烧起来。 梁拾意闭上了眼睛,唯有一直淌下的泪水能减弱这种灼烧。 当她再一次睁眼时,白居岳正在整理衣冠,无论何时他的衣冠都崭然如新。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8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