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却说的有几分意思,这竟是已将她与湛冲捏在一处了。 珍娘吊眼瞥了瞥明堂与内室处的一架屏风,只见那上面赫然搭着一束金钩玉带,分明是男子的贴身之物!她指尖捏着帕子掖了掖鼻子,挡住唇角那抹讥诮笑意,温声道,“妹妹自上京那等富庶之地来,想必到了这遂宁还不习惯吧,我长到这么大,还没离开过遂宁,也不知外面天地是何等模样,妹妹若是不嫌我烦,可与我说说?” “姐姐怕是误会了,我并非来自上京,亦非出自燕王府。”几番推挡,南漪已明白她此来的目的,无非就是想探明她是个什么身份,与湛冲又是何关系,若自己一味回避,怕是今日不得罢休,而且她亦不觉得自己与湛冲的关系有什么可隐瞒的,既想通了关节,便又道,“我本是西且弥的女医,因着机缘巧合被燕王至于麾下,待日后,我还是要回弥国去。” “女医,妹妹竟从医道?”珍娘这会儿倒有些惊讶,本来见她的样子,以为不过就是个以色侍人的,她们除了委身的男人的身份不同,并不觉与自己有什么异同,不想却是个活菩萨?可转念又一想,眼前这人年纪轻轻,又生的致美,哪里像那些粗布加身、不修边幅、成日与草木为伴的女医?有此一说,别不是有意隐瞒什么,又看了眼那一看就非凡品的金钩玉带,暗自腹诽,女医?怕不是只给燕王一个人瞧病,而且夜夜都瞧到床上去了吧。 珍娘懂得见好就收,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今日再探下去都有些越矩,她虽不承认自己是燕王的内眷,可明显他二人已有首尾,若自己得寸进尺一径地纠缠盘问,就怕她到时与那燕王吹枕头风,别再给陶谷丰惹来什么麻烦,于是又说了几句无聊客套话,便道了告辞准备离开。 南漪出不得外院,只在廊下目送珍娘走了,只觉无聊,与居心叵测之人相处片刻竟比整日看医书都要疲累,又反刍了遍自己方才所言,自觉并无什么错处,便懒得细想,只把这片段抛到脑后,转身又回水榭看书去了。 却说珍娘领着婢女往院门外走,虽见到外院的那些凉军,可只以为是领燕王驻地戍卫之责,并未多想。待走到大门口,车夫见珍姨娘出了门,连忙将马车赶至门前不远处,控着马儿停下来,刚搬来脚凳放到珍娘身前,众人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马儿疾行之声。 珍娘闻声亦望去,只见一群人策马疾驰而来,为首一人是个年轻武将,被风卷起的披风下,乃一袭靛蓝轻裘,很快行到正门阶前,轻喝一声勒住缰绳,那战马嘶鸣一声,高高扬起前蹄,待马儿踢腾两下站稳了,那人翻身落马,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利落。 珍娘被眼前人吸引住了,忽然觉着自己心上被人狠狠拧了一把,竟有些心慌气短。 那人下马后便直冲院门去了,中途经过她身边,只见他目不旁视,步速极快,耳旁的簪缨冠带簌簌荡在风里。 第38章 琅嬛 陶谷丰在正房屋里坐了片刻,听着自己夫人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无非就是哪房又多支了银子,哪房又和谁拌了嘴皮,昏黄油灯下,对面老妻那张脸松松垮垮,或许因为不舒心,平日总拉长个脸,鼻翼两道死褶,他默然看了半晌,起身出去屋子。 出了门,同往常一样,又转回珍娘的院子去了。 一进门,见珍娘坐在桌前托腮出神,也不知想些什么,连他进来都没察觉,往常他一进来,她早就跟只花蝴蝶似的扑到自己怀里了。 站定了,故意清了清嗓子,桌前的可人儿终于看见他,竟肉眼见的微微怔了怔,下一刻才重又扬起笑脸,起身快步上来迎他。 陶谷丰任她抱住胳膊,宠溺地笑道,“在想什么那么出神,我进来都没发觉。” 珍娘扒住他不放,拉着他按到桌前坐定了,站到他身后,便如同往常一般,给他揉捏肩颈,才道,“妾没想什么,爷你今日倒是学那猫儿,怎地走路无声,突然出现倒吓了珍儿一跳。” 陶谷丰莞尔,想起心中记挂之事,问道,“你今日去别院,可见着人了?” 肩上揉捻的手停了下,才又继续捻着,只听身后那人声音平平,竟有些干涩,“见着了。” “如何说法儿?” “她自个儿说并非来自上京,是西且弥的女医,凑巧儿被燕王收于麾下的。” “女医?” 珍娘又想起那山水屏风上的玉带,略带酸气地说,“她自己是这样说,可她房里分明有男子的贴身衣物,想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什么女医?我看就是勾引人的狐媚子,怕是医病都医到床上去了。” 站在珍娘的角度,只见陶谷丰半头花白,缕缕银丝与黑发相缠,那不是白发,而是岁月。 原先虽然偶尔也会膈应他近身,可她向来清楚自己所求为何,从未像今日这般,心头只漾着一个念头——心有不甘。 她与那南漪皆是花儿样的年岁,为何自己便要年纪轻轻就守着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叟,而她—— 她又想起那个在门外见到的纵马之人,英姿勃发,器宇轩昂,那才是少年人应该属意的情郎啊。 陶谷丰起身,“我还有公务要处理,你歇息吧,今夜我宿在书房。” 珍娘送他出了房门,见他已不挺拔的脊梁,慢悠悠负手走远了,无声叹了口气,回身合上了房门。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 郡守府一处无人角落,一只灰褐色的影子扑棱棱飞出,不久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却说白日里珍娘在门前所见的正是湛冲,他这几天忙的脚不沾地,好不容易一应都理顺了,便早早回了别院。 他首趟进这水榭,从未想过那陶谷丰还能有这样一洞琅嬛,他还未走进,便从大敞的窗棂处,见她正坐在书桌前低着头看书。 他缓缓停下,窗外那株桂花正打头,翠绿的嫩芽有几枝低矮的拦在窗前,她藏在一片葱色里,便也成了这早春的第一抹新绿。 南漪正低头看书,忽然觉察余光一个靛蓝影子,抬头见是他,不想今日竟回来的这样早,两人隔着窗子相望,彼此都没开口说一句话。 他进得门来,还未走近,南漪一把合上书,两手按住了,他不以为意,经过她,直往她身后那面书架去了,手指一捋,定在一卷《法华经》上,随手取了,旋身撩袍坐在窗前的圈椅里,而后竟默默看起书来。 她皱眉看看他,这人竟还能坐下来安静地看书?他一个满手沾满鲜血的修罗竟沉迷佛法,这多少令她难以置信,她原以为他即便装样子也只会选墨子之类,立地成佛这种事对他来说,怕是下辈子也难圆满,因而觉得讽刺,不由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 第39章 愿赌 南漪收敛起笑意,将手中的书揽在怀中,背身快速放回架上,又看都没看就随手抽出了本新的。 他目光灼灼,扫过她新拿的那本,笑道,“女先生学道深山,果然是诸类都有涉猎,令人敬服。” 南漪不明所以,见他盯着自己手上拿的书卷一脸奸笑,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见书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素女经”。 南漪心头顿感无力,觉得他可能就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煞星,自从遇着他就没一件事顺心。 她火辣着脸就要把书放回去,结果半道被他截住了,他抽走翻了翻,再抬起头笑着对她说,“此书你可通读过?” 她倒驴不倒架,梗着脖子回他,“周人尊黄帝为祖,帝在其位时,广播百谷,种万千草木,又作内经流传后世,以弘医道,此经乃黄帝与素女问曰集成,本就是医家世代传承的精髓,我便是读过也是再正常不过。” 谁知他闻言便吊起眼睛乜视她,凉声道,“你果真看过?” 先生生前传道授业无数,青囊尽授,可却从未传授她任何房中之术,她曾在先生的书房见过此书,始读不以为意,细看之下大惊失色,慌忙归位,又换了别的书来,生怕被人发觉。 南漪竖起眼睛,“看没看过都与你无关,管的忒宽!”说着就要伸手去夺,谁知他忽然转身,边踱步边端着书念起来—— “'五征之候,一曰面赤,则徐徐合之;二曰乳坚鼻汗,则徐徐内之;三曰嗌干咽唾,则徐徐摇之;四曰阴滑,则徐徐深之;五曰尻传液,则徐徐引之……'你既读过,可知这里写的是个什么意思?” 满嘴的淫词艳语,南漪真想冲过去撕烂他的嘴,可她知道他是故意激怒自己,于是转身便要离开水榭,可谁知他人高腿长,先她一步挡在门前,反手合上了,看着她笑言,“看来女先生在这方面上存了个短处,不过没关系,我原先倒研读过此书,都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我倒觉着此话有差,书读百遍,也不如躬身亲践,你不懂也无妨,待回头你我可同习,你忘了?我毕竟是你的半个师傅呢。” 他见她越发赤红的脸蛋儿便越发觉得有趣,只见她转身走到桌旁,拾起他方才撂下的《法华经》,甩了甩冷笑道,“正是呢,你方才问我笑什么?我就笑你这人装腔作势还研读佛法?还是你现在手里那本更适合你。” 他卷起那书握在手中,负手走向她,一脸的毫不在意,点头道,“你这话不假,我如今也觉着这些椒房秘技之流倒还有些用处,比那些秃驴成日研读的东西强了何止千百倍,其实我与你一样,都是随意抽了本,我也不知道如何就选中了它,真真晦气。” “恬不知耻!亵渎佛法,也不怕下阿鼻!” 谁想他嗤笑一声,“求之不得。”语毕,他转过书桌落座,抬眼看了她一眼,莫名道,“你总与我置气,今天我给你一次翻身的机会,你敢不敢与我打个赌?” 南漪直觉要拒绝,可他那一脸轻蔑的笑意惹恼了她,她捏紧了拳头僵硬道,“尽可试来!” “你于这《法华经》中任一页,你说上一句,我便可默书其后经文,直到你叫停为止,以三次为限,若三次中有任何一次我写错了或是默不出,都算你赢,你可向我提三个要求,不拘什么,我一概都应了。” 说到这里,只见她眼睛都亮起来。 南漪不自觉吞了吞口水,把方才他说的细细在脑中过了一遍,这简直是桩稳赚不赔的买卖,这人一身戾气,拿这佛经想是就是装相儿,如何能默书?便是他原先读过,这《法华经》共七卷二十八品,繁冗非常,她就不信他是个博闻强识的,能记住这么多阿弥陀佛,也不知他今天脑子如何就抽风了,竟让她凭空得了个大便宜!勿说三个要求,她并不贪心,只求一样,放她回蟒山就行。 因而面露隐隐笑意欲要点头,谁知他”诶”了一声,又道,“先别急着应下,我的话还未说完,方才只说了我若做不到的,可若是我做到了,你可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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