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漪瞬间泄了气,只觉得自己似乎走进死胡同里了。 湛冲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明知故问道,“如何?可想好了?” 她如今总算领教了黄白之物的厉害之处,原来骨气也是明码标价的,她有些失落,垂头不再说话了。 “其实这些都是小事。”他拉她走到桌前,按她的双肩压她坐下,自己也拖过一旁圆凳坐下来,又抬手为她斟了杯酒,“你若觉得如今这样住在我府上名不正言不顺,那就对外只说你是我的贴身医官,我按月给你发俸,可好么?” 她看着他冷笑,“燕王殿下平日里也与别的随侍医官一起搭伙吃饭,并肩对酌的么?” 他愣了下,随即一把将她抄抱起来,放坐在自己腿上箍住了,见她不住地挣扎,故意抖了抖腿,直颠的她不得不挂住他的脖子,才看着她凝笑道,“我只和你搭火,只跟你对酌。” 南漪偏过头不去看他,本来这季节就热的可以,他又上来腻歪,她觉着自己的头脸都在冒热气,忍不住推了推他,“怪热的,离我远一点。” 他皱眉上下打量她,“看你这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像个蚕茧,当然热了,快脱了,凉快凉快。”说着就要摸上来。 她就知道他没安好心,一把攥住了腋下的纽子,竖起眉头咬牙怒道,“你也这样帮别的医官脱衣裳么?放手!” 他怕真惹她动肝火,于是终于放规矩了手脚,“好好,你不愿意,我就不碰你,咱们还是先吃饭吧。” 他忽然又变得知礼守节起来,她起身挪走也再没有动手动脚,两人都久未进食,一时都有些饿了,他总给她夹菜,直说着让她多吃点。 南漪说不上是个什么感觉,明明一肚子火气,可憋到如今再想想,似乎又好像是她在无理取闹一样,心头乱乱的,一时也没了主意。 他把酒盏往她手边推了推,示意她喝一口,“这是我们这里很有名的果酒,酒肆专门为女儿家娇客们酿制的,后口有些回甘,你尝尝,也许你会喜欢。” 南漪看了那酒一眼,又看看他,“你原来不是说,不让我和别人喝酒的吗?” “我是别人吗?” 南漪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她的表情让他有些无奈,佯作清了清喉咙,才又语重心长地说,“你涉世未深,不知道人心险恶,酒是色媒,万一遇上别有用心之人,我是怕你吃亏。” “我在你身上吃的亏还少么?”她冷笑看着他。 他下意识摸了摸眉毛,打算开诚布公地谈谈,于是直言道,“究竟是哪里不称你心意?你大可与我直说,我若能办到,还有什么可闹的?” 南漪闻言,刚才强迫压下去的气性又翻腾上来,“你觉得是我无理取闹?是我求着你带我来这里的吗?我想要的你确实可以办到,我想走,我想回蟒山,你若现在就打发我走,便没人再与你胡闹了。”语毕,再不想与他同处一室,起身就往外走,可是刚走几步又发觉,自己现在的处境根本没有任性的筹码,一时觉得犹如困兽,不得解脱。 他几步追上去,从后一把抱住她,也不说话,只是紧紧抱住她的腰肢不松手。 南漪忽然感到一股巨大的、说不出来的委屈,心里有种难言的酸涩之感,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者说,有些事根本无法宣之于口。 他其实心里明白,或许送她走才是真的对她好,可是现下还没到最后的万不得已,他总还揪着最后的一丝希望,舍不得就这样放了她去。 这偌大的王府,对他来说,原先不过就是个蛰居之所,他进宫入朝,与众晤对,出外领兵,这些事都耗费了他太多的时间和精力,自开府以来,自己好像从没有在这里完完整整的待上过一天,回头想想,不过是因为没有牵绊和挂念。 方才出了皇帝寝宫,一个人走在幽暗狭长的宫道上,掌心里还攥着那颗金丹,依然是踽踽独行,可如今心里似乎有了一线光,他从未有这样迫切地希望回来,不过是因为现在这里多了一个人。 他抱着她,却不敢用力勒她,只敢攥紧了她腰间的衣裳。 只是任由她发泄,一直到她放弃了抵抗,松懈了力量,才低声说了句—— “再给我些时间。” 第84章 妥协 南漪苦笑,这话说得好像成了自己逼他一样。 长出了几口气,她彻底冷静下来,抬手将方才垂落腮畔的碎发拨到耳后,推开他,自己转身又坐回桌前,取过方才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这酒乍然入口并不觉得辛辣,后口回甘,唇齿间尽是果子味道,确实是难得一遇的美酒,她还从未喝过这样的果酒。 抬眼见他还直愣愣站在那里,皱眉看着她,于是将空置的酒盏往他身前一推,平声道,“给我满上。” 湛冲见她这脸色变得倏快,一时还有些犹疑,可目下哪里还有想这些的功夫,连忙上前坐在她旁边,给她又将酒盏斟满了。 她垂目看着白瓷酒盏中的酒水,淡粉色的,煞是好看,倏忽一笑,“你不用为难,我既然应过你两年之期,就不会食言,就依你方才所说,我只是你的医官,你记得按月给我发俸薪,等我攒够了银子就出去僦屋。”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今日说好的事情,明日都不一定能兑现,他何必为了还没影儿的事现在就惹恼了她,于是从善如流道,“可以,就依你的意思办。” “我也不知你们这里的医官一个月俸银几许?我也不占你便宜,你只需按照一般官价给我就好了。” “好。” 南漪看看他,忽然发觉这个人这会儿无有不应,于是又试探道,“我只有一个人,用不着住这么大的院落,你回头给我安排个小些的屋子吧。” 他看看她,“这院子很大么?” 南漪怔住了,忽然有种井底之蛙的感觉,于是含糊解释道,“我……我是说,还有没有比这里更小一些的?” “上凉皇族开府建牙都有其规制,这格物斋本来就是个主居的小院落,比之再小就是给奴仆预备的下处了,不过那些地方不可能给你自己独居,让你和几个婢女同居一室,你可愿意?” “嗯……我忽然觉得这里也蛮好的,要不就不用换了吧。” 湛冲自己斟了杯酒,端起来慢饮了口,好挡住唇角的笑意,见她酒杯又空了,于是也给她斟满了,不经意似的说道,“我今日得着个妙物,你帮我瞧瞧。”说着,自袖笼里取出那颗九还金丹放在桌上。 南漪正喝这果酒喝得起兴,见他拿出个什么东西放在她手边上,余光见了便以为是个丸药,可待取过来仔细辨看,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端着酒盏浅酌了一口,“如何?” 她放到鼻下闻了闻,有股从未闻到过的异香扑鼻,因这香气太盛,压制了其他东西的气味,一时间她也分辨不出这东西究竟是个什么来路,于是疑惑道,“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的?” “别人给的。” 南漪皱眉道,“这应该不是普通的丸药,却像是某种丹药。” 湛冲闻言一笑,又从她手里拿过那金丹,“被你说中了,此乃九还金丹,此丹收天地之精华,汲日月之灵气,据说服之能医百病,常食则能延年益寿,或许……还可以长生不老。” 她对此嗤之以鼻,“这种话你与我私下说说便罢了,千万可别出去与人到处说,免得贻笑大方。” “何意?”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长生不老之方。” 她从他手里取过金丹,从旁拿了个空杯,将那金丹放入,又往里倒了些酒水,将将没过了些,轻轻摇晃杯身,却不见一丝溶解的意思,想了想,以手将其按碎,静置片刻,又晃了晃,才见杯底有点点金芒闪动。 “这是什么?”他不解问道。 “是金屑。” 她见他只是默然看着,神情晦暗不明,于是又对其解释道,“医书中确实有以金屑入药的古方记载,不过如今已很少用了,便是采用,也多以金箔入药,因入药金箔的工艺极其讲究,要薄如蝉翼,轻若鸿毛,如今能有这个手艺的金匠可以说凤毛麟角,若是各方火候拿捏不准,反受其咎,而且本身又不是什么无可替代的方剂,所以如今医家已很少用了。” “常食会如何?”他问道。 南漪皱眉摇了摇头,犹豫道,“因着每个人的底子不同,病情脉数不同,这些却不好说,可是不管什么药,常食都并非益事,更何况是金屑这样本带毒的药石。” 她还在往杯中探看,不防被他一把劫走,扬手一抛,那瓷杯应声而碎。 她愣住,不解道,“做什么扔了?” 可他连看都不看,又只把酒盏塞进她的手中,忽然转开了话题,“你不是说自己酒量好么?让我也见识见识你的真本事。” 南漪端着酒盏看了他一眼,哼笑一声,“你想灌醉我。” 她就知道这个人永远没安好心,只将酒杯里的酒干了,然后站起身拉他,“晚了,我要就寝了,燕王殿下也快回去歇息吧。” 直到将他整个人推出去,南漪反手合上门扉,整个人才算松了一口气,缓缓背靠在门上。 他犹站在门外,心里多少明白她如今的顾虑和隐忧,其实这样也好,时至今日才明白过来,原来最深重的孤寂并非是独自一个人,而是心灵上的无所归依。 他垂头轻笑了下,转身往自己的书房去了。 第85章 好久不见 翌日清晨,天际刚泛露出蟹壳青,燕王府门前的舆辇就备好了,自建朝以来,所有五品以上京官包括皇族在内,除却初一、十五这两日,其余每日都要例行上朝,虽然到了现如今,皇帝常以身体不适为由罢朝,可官员们却依然要每日到宣政殿外点卯,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亓官守在辇外,不久见湛冲自府内出来,刚迎上去,便听见他吩咐,“回头找几个稳重可靠的跟着她,人若不出府门不必理会,若是出去,叫人盯紧了,不得有差池。” 这没头没尾地交待了这一通,可亓官竟听懂了,垂头领命道了个是,刚以为要动身了,却见他一时又停住了。 一直到朝阳半露,燕王府门前的舆辇才终于缓缓驶离了。 消失了大半年的燕王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日复一日沉闷又无聊的等候,在今天这个清晨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太子已告病许久了,今日也毫无意外的没看见人影,其余三个皇子都到齐了,三人身着相类的朝服,端稳站在众人之前。 齐王湛泽左右扭了扭脖子,冲着晨光打了个哈欠,一副完全没睡醒的模样,余光见身旁之人挺拔如松,侧目上上下下打量他,讥笑道,“鸠里是把你请去当座上宾了吧?我看你气色作养的倒比我们这些人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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