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这时,南漪余光见东南面游廊下闪过一个身影,因其身量高,她的位置刚刚看到他一晃而过的侧脸,可待再看,也不知那人走去了哪里,便再也看不着了。 那人这两日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她还以为那日她撵他走他还会像之前一样与自己耍赖,或者强行留下来,没承想他竟然就真的那么走了,她当时大松了口气,可无法言说的,隐隐约约,心底又有种浅淡的失落,不知因何而起。 “阿姐,你在看什么?” 南漪被禅奴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捏着帕子在眼前晃了晃,“没什么,方才……有只虫在我眼前飞,这会儿又没有了,许是我眼花了。” 她忽然有些心慌意乱,怕被禅奴看出些什么,连忙转身欲走,可刚回过身便定住了,只见方才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身后,那人此时正言笑晏晏地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第89章 真话 这人从哪里上来的?什么时候上来的?又是何时站在自己身后?他可听到她们说话了?自己方才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一时间,南漪脑子里飞速地转着,有些怔忡地失神看着他。 禅奴反而比她淡定许多,很快便从震惊中恢复,随即与之行礼。 湛冲抬抬手,然后自顾自坐在亭中,半晌不见她有动作,看了看南漪,很自然地说道,“坐啊。” 南漪不愿意在禅奴面前与他有什么勾扯,怕他胡乱说话,且更怕自己,于是道,“既然燕王殿下在此,我们就先退下了,免得唐突了殿下。”说着就要带着禅奴下山,不防被他从后一把攥住了手。 “跑什么?” 湛冲拉住她不放,目光如炬地锁定她,“这两日总觉着疲累,你们医家讲究不治已病治未病,还得劳烦女先生给我瞧瞧。” 他的眼神、动作、神态,都在表示出一个赤裸裸讯息,禅奴再不经事也明白了其中意味,不等他发话就急急行了一礼,然后头也不回就跑下山去了。 南漪见了,心里愈发烦躁,自己方才竟有种欲盖弥彰的笨拙,再回首看他,却见其一副坦荡无伪的模样,一时只觉得沮丧无比。 她认命似的垮下肩头,垂头淡淡道,“你究竟哪里不舒坦?我看你哪里都好,为何总要拿这个做借口?” 他近前一步,双手捧起她的脸,目光在那花一般的娇颜上逡巡,沉声道,“不然我能怎么办?” 不知是他眼中蕴藏的东西太多,还是别的什么,她的目光躲闪,只敢看着他的下巴,赶忙转移话题,“你不是觉着不舒坦么?那我给你瞧瞧吧。” 他沉目看着她,无奈放开了,然后一把抄起她的腰肢,半推半搂就带着她往假山下走。 “干什么?去哪里?” 他头也不抬,只顾低头看着脚下,冷声道,“你准备在这里给我诊病么?这里连个脉枕都没有,我看你是越发的敷衍,如今倒连个表面功夫都不愿做了。” 南漪不愿与他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拌嘴拉扯,只能耐着性子任他领着自己穿过重重院落,最后被带到一个方正的庭院,迎面遇着个小厮提着水桶正往外走,抬头却见自己主子手里正拉着个姑娘一脸肃容地疾步进来,于是吓得连忙闪身避让行礼,慌乱之中竟打翻了木桶,清水哗啦啦淌了一地,更加不敢抬眼,余光见那樱草色的绣鞋一脚踏在水中,再一眨眼,又不见了。 湛冲揽着她进去,反手合上了房门,南漪刚一回身就被牢牢抱住,下一秒,他便低下头,气势汹汹地亲吻上来。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这个人永远都不成了君子,她徒劳地拉扯他的衣裳,纵使知道无用,也还是忍不住反抗。 两人自离开鸠里,一路马不停蹄地赶路,回来这几日,自己更是有忙不完事,她稍早些与自己闹脾气,原想着放她清净两天,或许这气性就消了,可谁想她却对自己越来越冷淡,心灵和身体无时无刻不在渴望她,便愈发不能忍受她的疏离与抗拒。 “还生我气?” 她紧紧抿起嘴唇,不开口。 “最近我确有些忙,我这趟离开的太久,囤积了许多亟待解决的事,你是怪我没陪你?明日休沐,一整日我哪里也不去,只陪着你,好么?” 南漪只觉之前的那种心烦意乱又回来了,本来就燥热的时节,这会儿更加烦躁不已,她向后拉开距离,目光定在他肩头的螭龙纹上,冷淡道,“你自去忙你的,无需理会我,我根本就不需要你陪。” 他轻笑,“又说气话。” 她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直言,“你方才不是说身体不舒服么?这里有桌有椅,可以诊病了么?” 谁知话音方落,一个天旋地转,他一把将她抄抱起来,大步流星往一架巨大的青玉插屏后走去。 等南漪看到内室那张雕刻精美又华丽的拔步床,一瞬间心凉到脚底,一把扯住他的后衣领,急切怒道,“快放开我!不是你说要我给你治病的么?你要干什么!” 他抛她上去,随即又缠上来卸去她挣扎的力道,急不可待道,“我的病根儿在你身上,你就是我的灵丹妙药,你乖乖的,就是为我治病了。” 南漪羞愤气极,抓紧他的衣襟,咬牙切齿,“那日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只做你的医官!” 他吻上她耳朵,无赖式样地道,“我的意思是对外这样说罢了……” 南漪一掌拍在他脸上推开了,气得浑身打颤,“你当我是什么!是你发泄兽欲的工具吗?你若想要女人,多的是愿意与你献身的,可我不愿意,这里是燕王府,你大可去你那些女人们的院子里,想必她们都乐得逢迎你,又何苦上我这里找不痛快?” 他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自回来上凉她就一直闷闷不乐,任由他百般问解她也不与自己直言,他无法,只得出此下策,唯有逼急了她,或许才能和自己吐露几句真心话。 他撑起身子凝视她愠怒的脸,平时白皙的脸蛋因薄怒而变得粉红,她气息不稳,胸脯起伏不定,咬牙切齿地眈眈瞪着他。 他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这让南漪有些不安,可还没等她想好对策,就听他说道,“我若只是想要女人,还需要等这么久?我只是想要你而已。” 这话轻飘飘地灌进灵台,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我当你是什么?这倒值得好好论一论。”他拂过她的眉眼,神情平宁,这会儿竟看不到一丝狂暴的疏泄和迷乱的欲望。 第90章 不舍 南漪觉得自己像一头被逼至绝路的野兽,仓惶之下,不得不露出獠牙,可对面的猎人却忽然放弃了捕猎的武器,这倒令她有些始料未及。 他一把拉她起来,神色澹宁,轻轻说道,“我属龙,待过了霜降就二十五了,是比你虚长几岁,好在也是正当婚配的年纪,自认长得还可入眼,脾气算不上多好,可对自己的女人总能做到包容和忍让,过去有些对你不住,我说的再多也于事无补,将来你若选郎子,只盼你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有机会弥补。” 南漪哽住,扭过身子吞了吞口水,脑瓜子嗡嗡直响,他方才说了什么?她迟疑地低语,“胡言乱语什么……” 他盘膝坐在床上,沉静笑着,“你没听清么?那我再说一遍。” 南漪窘涩至极,忙道,“我听清了,不用再说了。” “如何?行是不行,你给我句准话。”他穷追不舍。 “为什么?” 这话问的莫名其妙,可他却听懂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心悦于你,盼与卿卿共结连理,皓首流年。” 南漪指尖的帕子都要搓碎了,窗外聒噪的蝉鸣一声声撞得她耳根发麻,她不敢回头看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再一想,以他这个年纪,又是权门之子,怎么可能还没成婚?怎么会求娶她呢?难道是娶她给他做妾室么? 她回过身来,直勾勾看着他,语意坚定道,“我虽怙恃俱失,亦无长辈做主,可我绝不与人做妾,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他沉目看着她,静静笑了,“如此说来,若不是妾室,你就答应了?” 南漪觉得这话术的套路有些熟悉,自己曾经不知多少回就这么被他一步步带进沟里,不能总是任他牵着鼻子走,“这分明是两回事,你不要混为一谈。” 他有些意料之外,无奈笑道,“那这样吧,今日你我就抛开一切,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我有什么做的不合你心意的,或者你有什么顾虑,大可说出来与我知道,我定当知无不言,好么?” 这个确实足够诱人,直觉和自己说不能答应,可是有些事在心里盘旋的久了,眼见近在咫尺,实在无法说服自己无动于衷。 她直身跽坐,反复几回深呼吸,抬眼却见他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瞬间有些泄气,皱眉烦躁道,“无聊至极,我要回去了。”说着就要翻身下床,却不想被他一把揽住了。 “又想跑!你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心事?嗯?” 她犹如一只炸了毛的狸奴,高声反诘,“我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你别血口喷人!”结果这话说完她自己都愣住了。 湛冲忍不住上扬的唇角,不言不语,却饱含深意地直勾勾瞅着她。 连日被吊起的心似乎在这时候无所遁形,她从未这样无助过,便是连当初他伤她最深重时,也远没有今日这样无助,因为那时候她的心还是铜墙铁壁,如今方知,原来失身于他,并不是最糟糕的事。 跌宕起伏的心情冲击着她,她恼恨眼前这个人,而更加恼恨的却是她自己,可他不松手,就这么死死抱着,原来的自己似乎已经死去,如今活着的,是连她都不认识的陌生人。 激怒、失望、厌弃、羞愧,种种不可名状的情绪令她再抑不住,无声落下泪来。 他见她哭了,有些错愕,可很快低垂下眉眼,长长叹了口气,语气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出的宠溺与忍让,“我也不想为自己辩解,因为不知道从何说起,你从头至尾都没有做错什么,所以现在不论你如何选择都无可厚非,别哭了,我不逼你了。” 眼前这个少女的心思他一眼就能看穿,攻心的计谋和话术他可以放在任何人身上,却到底舍不得对她,他看得出她对自己的心动,可却因为种种原因不愿正视,他原想着一步步攻陷她的心防,迫使她正面自己对他的感觉,承认自己也心动了,可在见到她落泪后却忽然改变了主意,他本意并非想让她伤心落泪。 湛冲抽出她手里的帕子轻轻按在她的眼角,状似无意地道,“也不必问了,我府上没有你口中的那些女人,如果不信,大可以满府挨处转转,你要是有本事挖出来一个,我就赔给你锭金元宝,那女先生再想另谋出路可就有本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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