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回首向殿外看去,只见一个侍卫装扮的人低头疾步走了进来,一头跪倒在齐王脚下。 湛泽望向皇后冷笑着,可话却是对脚下之人说的,“把你知道的通通说出来,事关国祚天命,不得有半句谎言,若有半点虚妄之语,当诛九族!” 那侍卫响头磕了几个,大喊道,“奴才听令!奴才绝不敢有半句假话!” 这侍卫刚一发声,众人就觉得这声色有几分耳熟,这人的嗓音竟与燕王极其相似,有些人侧目看向角落里鹤立的那个人,只见他从方才就一直未有开口,若不是这侍卫的声音像他,人人把全部心思都放在齐王唱的这出大戏上,几乎快把这位燕王殿下给忘了。 这侍卫也不是别人,正是那与卫茗蕊偷情的东宫侍卫江臣。 江臣跪地不起,缠声道,“奴才有要事回禀,太子……太子殿下其实早已薨逝了,皇后娘娘与卫氏联手封了东宫,知道内情的人大多都被灭了口,这段日子以来,都是皇后的亲信佯装成太子,才勉强搪塞过太医问诊……” “一派胡言!”皇后一把扯断了腕子上的佛珠,一粒粒碎撒在地上滚落一片,她惨白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地恨声道,“你究竟是谁派来的?再敢胡吣一个字,本宫就活剐了你!” 江臣被这阴狠的声音吓得瑟瑟发抖,可想到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还都在齐王手里攥着,又思及他承诺自己的那些好处,自己哪里还有犹豫的资格,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直起身子看着身后众臣大声道,“奴才所说句句属实,如若不信,大可去东宫搜查,太子遗骨就埋在与太子妃后寝相连的花园里!” 第104章 遗诏 皇后看着那个卑贱的侍卫滔滔不绝地诉说,他的唇齿开合,到后来她甚至再也听不清他究竟还说了什么。他究竟是何人?他为什么会知道那些事?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她明明已经把所有可能会泄密的人的嘴巴全部封死了,那些死人再也开不了口,而为数不多知情的,都是有利害牵扯的局中人,她有把握他们绝对不会自毁根基,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她苦心经营半生,原以为一切最终都会像她设想好的那样,可太子的那次意外受伤,打乱了她的一切。原先那样强壮的一个人,就如同断根后浸泡在卤水里的花儿,眼看着一天一天的枯萎凋零,直到最后化成一枝吹弹可断的干花,再掳掇不起了。 在最初的痛彻心扉过后,徒留下的却只有不甘,明明已经一步之距,怎么可以前功尽弃?所以她动用所有她能动用的,她把一切都算好了,登基大典上,君王远在高台之上,通天冠上又有冕旒遮挡,她早已物色好了身形相貌均合适的人选,一切都可以在她的掌控之中,只要新帝顺利登基,后面便可以称病辍朝,反正大行皇帝也不过如此,群臣想必也早已习惯了,用不了多久,再推出个怀了身子的宫妃,孩子哪里寻不来?后面的事可就简单多了,她无数次设想前朝那个跋扈的冯太后坐在吃手的嗣帝身后是什么样的景象,她可曾看到嗣帝冠顶上的纹饰?可曾看到群臣跪拜时的虔诚? 大概后来的某一刻,她才忽然意识到,如今的这一切竟然就是最好的安排,久置深宫的太后,哪里有坐在龙椅后面的太后逍遥,只要站在权利的塔尖,眼前这一个个虎狼之辈,根本不足为惧。 到底是哪里问了问题?她都没有机会见到太子的最后一面,可那个侍卫竟然连太子埋葬的方位都指认得清清楚楚。 齐王得意地看着皇后顿失血色的脸旁,转头与众臣道,“是真是假,去东宫一探便知,太子若是好端端在东宫待着,本王亲自迎新君入朝,可如若不然……”他转头恶狠狠地盯住皇后,“那母后方才唱的那一出,可谓是心怀叵测,分明是想乱我朝纲!那我等做臣子的,便要替大行皇帝问皇后娘娘一个欺君之罪!” 而这场令人大感意外的官司以一种迅疾的速度落幕了,去东宫探查回来复命的禁军将一枚犹沾着泥土的玉猪龙递到齐王眼前时,却被皇后一把夺过来,这小小的玉猪龙,是太子弱冠时她送给他的,压垮一个人的,往往是些不起眼的小东西。 皇后捧着玉猪龙泪如雨下,再撑不住地跪坐在地上,整个宫殿中死寂一片,除了一个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号之声,却不知,这深重的悲伤究竟是因何而生。 在绝对的权利面前,即便是深居后宫的老妇也想试试走到人前来。 而此时,没人再理会皇后,既然如今东宫一脉陨落,那国祚的继承就自然落到在场的这三位皇子身上。 湛泽把目光从皇后身上移开,看了眼身后的一个老臣,那人正是尚书令赵相,见其往人前站了一步,朗声道,“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赶快立储,否则国家动荡,非我等臣子及百姓之福,立储讲究立嫡立长,既然嫡长不存,乃以齿序,齐王殿下理应承袭皇位,继承大统,以安天下四方。” 赵相这话一出,身后便纷纷站出来几个口中喊着”附议”的臣下,齐王立在众人之前,脸上带着洋洋自得的笑意,不经意间瞥了眼湛冲,那赤裸裸的眼神,毫不掩饰挑衅之姿,这里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当下这境地,输赢关系到的已不单单是问鼎皇位这一件事,落败的一方,身家性命怕是也要全部交代出去。 “先帝有遗诏,众卿听旨,跪——”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打断了众人的思绪,只见王璠双手托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不知何时站在了殿内。 齐王惊诧地转过头来,似乎完全没有料到大行皇帝会有遗诏,下意识看向另一旁的梁通,只见其与自己一样的神情慌张,分明也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殿内众人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弄得傻了眼,但毕竟是御前的内侍举着明晃晃的圣旨站在那,于是众人还是纷纷跪倒在地听旨。 齐王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正皱眉回望自己的湛沣,又看了眼正抖袍跪倒下去的湛冲,虽然满腹疑虑,可毕竟不知这所谓遗诏都留下了什么诏命,也不得不缓缓俯身跪了下去。 王璠不动声色扫了眼湛冲的方向,才展开圣旨,高声诵读起来—— “祖辈先烈建业大统,造万世百年,吾辈子孙幸得传承圣业,朕御极以来,半生得子几人,朕素以循祖宗礼法为治国之根本,尔以嫡长为储,承继国祚,不当改立,只朕唯恐太子身弱,力有不逮,朕以江山社稷传承千秋为首念,为国之计,留此遗诏,若日太子殒没,谕皇三子冲继皇帝位,克承大统,代朕守邦戍疆,巡狩四海万方,造福予民,以荣社稷。” 这遗诏原来竟是传位诏书,皇帝竟在死前留诏传位于燕王! 殿内众臣面面相觑,这王璠原在外书省供职,近来几年专责上谕圣旨之职,他此时捧着的皇帝遗诏,想来应是不假,除了齐王一脉,其余众臣刚要转头参拜新君,却被齐王打断。 “大胆!尔等竟敢矫诏!”齐王倏然起身,指着王璠大骂,而后气急败坏上前一把夺过王璠手里的遗诏,犹不置信地扫了几眼,又一把掷在地上,恨声骂道,“这遗诏分明是假的!王璠你竟然矫诏假传圣旨,来人啊!给我把这个狗东西绑了!” 齐王一声令下,殿外很快闯进来几个武装森严的禁军,上前就将王璠反剪胳膊制住,王璠奋力挣了挣,扭着脖子大喊,“齐王!你这是抗旨不遵,准备造反吗!” 这些进来拿人的哪里是齐王麾下,分明是大内的禁军!内城禁军只会听令于一人,那就是皇帝,此时此刻,四方宫门禁闭,整个王庭已然成了一个死瓮,齐王便可在这里为所欲为——顺者昌,逆者亡。 原来齐王早已掌握住了禁军,局布好了,只待收网功成。 湛泽看着王璠冷笑,缓缓凑近他的耳根低声呢喃,“你说对了,不管这遗诏是真是假,你若真是个聪明人,今日就不该拿它出来。” 齐王直起身来,见殿外漆黑的夜色里人影憧憧,甲胄兵刃摩擦的声音传进来,看来禁军已经将这里重重包围住了,湛泽不可自抑地笑起来,那神色渐渐狰狞可怖,转目看向一直静默不语的湛冲,皇后完了,自己下一个目标就是他,其实不管有没有这见鬼的遗诏,今夜他都不可能让湛冲活着走出这里。 湛冲此时却还维持着下跪听旨时的姿势,只见其单手撩袍缓缓站起身来,遥遥看着略有些癫狂的湛泽,平声道,“二哥的戏可唱过瘾了?如今该轮到我了。” 第105章 落定 皇帝方大行,尸骨未寒,储君之争就已经闹成这样,文官一脉几位老臣已是涕泪横流,可国君已殂,那份遗诏先不论真伪,这殿内的二王已然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大内禁军已被齐王掌控收入囊中,燕王再神勇,可此时的一腔孤勇除了悲怆再无别的意义,燕王麾下的金策军别说禁庭,怕是连内城都进不来,如此看来,大局已定了。 众臣正各自腹内盘算着,只见齐王抽出一个禁军的佩剑在手上盘了个剑花,转而直指向湛冲,狠戾道,“燕王勾结御前内侍王璠矫诏,大逆不道,罪不可恕,按律当斩!来人!给本王将他拿下!” 站在殿门口的大臣们闻言,纷纷让出一个过道,可等了许久却不见有人进来,渐渐的,殿外传来隐隐的喊杀之声—— 齐王心头咯噔一下,再顾不上逞威,疾步跑出宫殿,众人也都随之出来,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从四面八方涌来武装遍身的兵卒,个个皆训练有素,他们铠甲上的金乌圆日在跳跃的火光下若隐若现,这些人分明是燕王麾下的! 只见这群人的身上几乎人人都带着血迹,有些人的刀身上已经整个被猩红浸染,想见他们应是一路杀进来的。 湛泽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明明他都已经部署好了,别说宫门上,连瓮城城门上都换成了自己人,这些金策军究竟是从哪里进来的? 这些禁军们日日只在内城巡视,甲胄配着刀剑,模样看着倒唬人,可与那些真正在战场上日夜以命相搏的人,哪里能放在一处较量?这些燕王麾下的将领士卒犹如杀牛宰羊一般,手起刀落,那些禁军竟连五六招都抵挡不住,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廷卫禁军几乎横尸遍地。 亓官刚割断一个人的喉咙,遥遥看见立于殿门前的湛冲,反手抽出另侧腰间早已备好的佩剑,看准了方向,使出全力震臂猛掷出去,那宝剑犹如一道流光,撕裂了这个无尽的黑夜。 殿门前的众人尖叫着抱头避让开,“当”的一声,那疾射而来的宝剑钉在殿门一侧的立木中,一旁的燕王一把抽出宝剑颠了颠,垂目看了眼那剑身,众人这才意识到,原来他们入宫时早卸去了武器,而下一刻,眼前一道银光落下,又听得”锵”的一声,两柄宝剑并击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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