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漪又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撑着桌案摇晃着站起身来,举目望去—— 如今这里有酒,有菜,有清风,有朗月,有修竹,有孤花…… 十七年来,她第一次为自己过生辰,什么都有了,却再没有了他。 “阿姐……” 禅奴怔怔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南漪,只见她不知何时,已泪如雨下。 第109章 玉折 那晚阿姐喝酒喝得有些多,禅奴费了老大劲才把她安顿好,也不敢睡死,生怕她半夜起来折腾,不想南漪却只是沉沉昏睡,连半句梦话都没有说。 转天清晨,禅奴醒过来时,已不见了南漪,慌乱之中起来刚要出去找她,就见她正端着木盆进来,看见她起来了,笑道,“时辰还早,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 禅奴看着又恢复常态的南漪,仿佛昨天那个泪流满面直至哭到抽噎的人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她有些无措地上前看着南漪,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阿姐,你有什么心事,别憋在心里,可以和我说。” “我能有什么心事?”南漪放下水盆,催促她,“洗把脸吧。” 禅奴觉得有哪里不对,南漪分明不快乐,她现在的洒脱完全都是装出来的,她已经不再是自己刚认识的那个阿姐了,那时候南漪的心只属于她自己,所以她是自由的,即便被困在那人身边,可她也是自由的,而现在呢?便是身在这青苑之中,她的心却早已留在了上凉,留在那人的身上,可她自己竟然丝毫没有意识到,或者,她心里其实明白,只是不愿面对。 都说当局者迷,可若是当局者比旁观者还要神思清明,那么于己于人,似乎也并非是好事。 只是有些事若非她自己想通,旁人说得再多怕也是无用。 禅奴呆呆看着她,终于问出了自己心中所想,“阿姐就不会后悔吗?你心里明明有他。” “有谁?” 南漪反问的很快,快到让禅奴决定还是闭紧自己的嘴巴。 白日里有事可做时还好些,可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南漪望着床幔顶子发呆,辗转反侧,无心睡眠,不知怎么了,心里一阵阵的发慌,她伸手握拳轻轻锤了几下,终也不得缓解,实在无法,起身披好衣裳在院子里来回疾走,直至散出一身薄汗才回到屋里。忽然心头又开始一下下的纠疼起来,她连忙翻出银针给自己灸了几下,可是没有用,反而疼得越发厉害,一直过了好一会儿,那种尖锐的疼痛才终于缓缓退下去。 没有点灯,南漪在幽暗的静室中枯坐,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起身走到妆台前,打开盒子,从最下面翻出那枚青色的玉玦,手指轻轻抚过玉璧,触手可及的只有冰凉的触感,却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她走到窗前,对着明月将玉玦举到眼前,只见璧身之上赫然漾着一道裂纹,随即,方才那种惴惴不安的心慌之感又猛然侵袭而来。 正心慌意乱,忽然听见外院有异响,南漪连忙将玉玦收进袖笼里,走出房门往前院去探看。 可是还没等走过去,就已听见前面传来呼喝之声。 南漪的心怦怦直跳,连忙闪身躲进暗处,偷偷往外面打量,只见外院门口有一群高壮的外族男子正在往里闯,看这些人的装扮有几分像是胡人,他们口中呼喊着她听不懂的语言,正在这时候,当初护卫南漪回来那小队凉军忽然冲进来,两方人马一时冲撞在一起缠斗起来。 只是这群胡人人数占了上风,那些凉军渐渐不敌,南漪看得心惊肉跳,暗忖蟒山立于尘外多年,胡人素来被阻在关外,为何这里突然会有胡人侵入? 禅奴也被吵醒了,一出来,见到眼前这可怕的景象不由惊呆了,有个角落里的胡人发现了她,黑黄的牙齿露出来,淫笑着上前来捉人,南漪再顾不得别的,突然冲出来抓住禅奴拉住她就跑,可此时那些胡人都已经注意到这对年轻的姑娘,而那些仅存的凉军此时已被胡人团团围住,根本无法抽身而出,再顾不上她们。 那些高大的胡人口中不知呼喝着什么,又召唤了几人过来,仿佛狼群围追狩猎迷途的羔羊,前后几人首尾夹击,顷刻之间,就已将南漪她二人围堵到角落里。 南漪后背抵在石墙上,一手紧紧拉住禅奴,禅奴此时已吓得失声大哭,其实她也害怕极了,隔着衣裳,下意识攥紧了袖笼里的那块玉玦。 其中一个胡人伸出手就要去捉她,可那手刚伸出来,听得”嗡”的一声,下一刻,那小山一般的胡人轰然倒在了地上,后心上赫然插着支羽箭。 这群胡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打断了追红逐绿的旖旎心思,不再聚在一处,而是很快散开了。南漪见他们虽然做极普通的装扮,可身手和彼此配合都不是一般的山匪,显然他们绝非临时起意袭山,而是目标明确的有备而来。 南漪看着远处的亓官放下弓箭,在他身后的凉军一拥而上,那些胡人眼见不好,并不一味恋战,开始寻找机会四散撤退,凉人援军已到,后面的一切都是压倒性的碾压。 亓官收了长剑,指挥着部下收拾残局,一边走到南漪身边问道,“姑娘受惊了,可有哪里伤到?” 南漪摇了摇头,疑惑道,“你们怎么会来?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为何会上山来突然袭击我们?” “豫王窃取骑兵营虎符,勾结胡人入关作乱,意图谋反窃国,殿下不放心姑娘,特让属下带人前来护卫姑娘,也幸而殿下料事如神,否则不堪设想。” 南漪心里的那种不安与动荡又开始作乱,现在明明自己很安全,可是为什么还是这样,心头像遍生了野草,惊扰得她不得安宁,“他现在人在哪里?” 亓官自然知道南漪问的是谁,“殿下已经离开京州,去往偏关镇守,这里还有屯兵,不足为惧,只是一些散兵游勇试图搅乱局面,偏关地处要害,若是失守,则必将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所以殿下此番势必要亲临镇军。” 南漪魂不守舍地胡乱点了点头,刚要移身,忽然听到袖斓里发出脆玉磕碰的清音,她似意识到什么,身体有些僵硬,另手摸出那块玉玦,只见那玉身已赫然碎成两半。 她将那碎玉攥在手心里,断裂的锋口陷进皮肉里—— “请带我去偏关。” 第110章 重逢 南漪这回本不想将旁人牵扯进来,可禅奴硬要随她同往,亓官一开始并不同意带她们去偏关,一是殿下只让他留守蟒山,行护卫之责,二是如今局面动荡,众多部族的胡人并起,这一趟路途甚远,唯恐在半路遇到什么差池,万一有个什么好歹,他简直万死不辞其咎。 自从南漪离开,这段时间以来,殿下比原来更加的沉默寡言,原先虽然万事一肩,可他整个人还是活泛的,偶尔闲时也和他们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可现在,除了公事部署,再无旁的杂谈,偶尔见他枯坐在营帐中,一坐就是大半宿。 而且他实在也想不通,当初明明是南漪自己非要离开,又何苦这时候还要追过去?其实站在自己私心的角度,他并不希望这两个人再有什么牵扯,殿下那头他看得分明,自己跟随他多年,从未见过他对一个女子如对南漪这般,可南漪对殿下似乎并未有同等的情感回应,若此番去了,两人又生出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日后南漪若再次甩甩衣袖去做自己的山中自在仙,也许到时殿下受到的伤害会比上一次还深重。既然如此,于情于理,他都想不出要带她去偏关的理由。 可当亓官委婉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时,南漪却表现出一反常态的坚定,“如果你们不带我去,我自己也一定会去,我想你或许更愿意将精力用在护卫我,而不是四处找寻我吧,而且你放心,到时我只说是我自己的意思,与你无干,他怪不到你头上。” 亓官无法,只得收整队伍准备带南漪去偏关,后来自己想开了,其实也好,这次殿下把他自己身边最得力的护卫军让他带来蟒山,置自己的安危不顾,偏关险要,以殿下一贯的作战风格也必定会身先士卒,毕竟刀剑无眼,自己领队回防也是好事,于是便从善如流答应带着她们往偏关去。 一路上,南漪才发觉,胡人入侵所造成的局面比她想象的还要惨烈,胡人烧杀抢掠,经过的村庄犹如人间炼狱一般。 南漪做不到见死不救,可凭她一己之力又能挽回多少生命?当花一般的姑娘因为不堪受辱吊死在村口的槐树上,当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抱着自己因为反抗而被胡人生生打死的儿子失声痛哭,当父子两个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愤而拿起棍棒,却终是被胡人活活烧死。 这一幕幕,第一次让南漪深刻体会到当初湛冲口中那句”上医者医国,下医者医人”的含义,便如她之前一样,避世于蟒山,可这世上又有几个李氏兄妹?她又能医救多少?口中常说济世救人,可这世上的疾苦万千,她能施以援手的不过沧海一粟,这无异于杯水车薪,难怪当年父亲曾与她说,以她的年纪,与自己这样避世其实并非是好事,父亲早就知晓其中道理,只是因着别的原因而不得不选择那样一种方式,她自小在蟒山长大,早已经习惯了那样平静无波的日子,可是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其实自己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一点,是她的懦弱。 不管是对湛冲情感上的回应,还是对这世间万象,她都不敢直面,所以才总是逃避,才试图回到蟒山这个安逸的壳子里继续装聋作哑,而一面还口口声声用济世救人的大话来为自己的怯懦披上冠冕堂皇的外衣。 她想,如果父亲还活着,恐怕会为她觉得汗颜。 一开始,她每每看到有伤者都要下车来救治,一连耽搁了好几天,可后来慢慢想通了关节,银牙一咬,再不顾沿途的那些人,让亓官他们直往偏关奔去。 一直到偏关时,已是一日深夜。亓官向城卫出示了令牌,才赶着马车直奔关营。 田婴见到亓官,一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待看清他身后的女子,才恍然大悟,上前皱眉问道,“你怎么带她来?” 亓官无奈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来话长,殿下如今身在何处?” 这话一出口,就见田婴和他身后的士官们纷纷变了脸色,亓官一向心细如发,又和田婴他们朝夕相处多年,自然了解他们甚深,一见他们这反应,心里暗道怕是出了什么事,便急问道,“出什么事了?快说!” 田婴不敢看亓官的眼睛,垂着头低声道,“半个月前,殿下亲自领兵将大部胡人推到关外,只是殿下一时不防,中了支冷箭,虽然没射中要害,可胡人那帮龟孙子竟然在箭簇淬了毒,这毒虽不至于见血封喉,可因为一时推断不出究竟是哪种毒物,太医们也只能将解毒的方子挨个试来,所以——” “请带我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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