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泽感觉到自己后颈忽然泛起一阵寒意,幸好自己方才抽了柄剑拿在手里,幸好自己一直留意着湛冲,不然方才这一下,怕是要被他枭首了。 殿前仅存的禁军也已被屠戮殆尽,亓官抬了抬手,刚要上前的军将纷纷停住了脚步,只见不远处那二王正缠斗在一起—— 湛冲面无表情地全力击去,两人过了几十招,一个错身,湛冲寻到一个空档,竟是以剑一下自上俯势砍下去,这分明不是使剑的手法,因那砍势太凶,动作又快,力道之大,一下下连连不断的攻击过来,湛泽没有一丝还击的余地,只得横剑挡在头顶勉强防守,三五次下来,右手虎口就已震得发麻,几乎握不住剑,实在无法,不得不又加上左手,才勉强支撑住。 他们上一次过招,还是少时,那时彼此不过十来岁的少年郎,也早已记不清那回究竟是谁赢谁输,后来漫长的年月里,两人于武备上再也没有较量过,经年而过,再次举剑相向时,才发觉彼此都已不再是曾经的少年。 连那些文官都看得出来,二王之间于纯粹刀剑之间的比拼几乎没有悬念,果然转眼间,齐王手中的宝剑就被砍断了,可那些文官们似乎并不十分担忧,毕竟以燕王殿下一贯的做派,总不会要了自己兄弟的性命,可下一秒,出人意料的,湛冲手上的那柄宝剑就穿透了齐王的胸膛! 湛泽低头看了看抵在自己胸口上剑柄,忽然觉得自己心上好像破了个洞,正丝丝露着冷风,奇怪的是,好像并不十分疼,所以他不觉得自己的伤势有多严重,可是渐渐的,两条腿越发的沉重,上身却越来越轻,他有些要站不稳了,抬手便要握住剑柄上的那只手,可对面之人却在触及的前一刻松开了。 齐王朝某个方向挪了几分,便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重重栽倒下去。 “齐王先暗结禁军意图不轨,后封锁内廷意欲逼宫,亵渎皇意,藐视圣躬,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今日本王誓以清君侧。” 殿前的空地上,燕王提剑站在一片尸山血海里,他身后还站着一群嗜血修罗,这时候还有什么可说的,那份遗诏不论真假,其实都并不重要,成王败寇,什么是真相?那些不过都是上位者的口舌。 惯会见风使舵的文臣,从最初的震惊中醒过神来,一个个纷纷跪倒在地顿首,其中一个老臣看着燕王颤声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我朝百年积淀才走到今天,再经不起动荡了,臣请燕王殿下遵照先帝遗诏,克承国祚,保我朝社稷绵延,金瓯永固。” “臣附议!” “臣附议……” 湛冲看着齐王一脉的那些党羽,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不甘还是惶恐,还有少数几个有傲骨的,不愿屈膝,梗着脖子伫立着。 那份饱受争议的圣旨最后还是递到了燕王眼前,他却没有接,反而在人群中扫了一眼,留意到方才头一个举荐齐王嗣储的赵相,见其此时正躲在角落里跪着,他讥诮笑了笑,转头看向那几个不愿俯首称臣的—— “程碣。”湛冲突然点了其中一人的名字,“你来将这遗诏再念一遍。” 众臣闻言,愈发沉下了低着的头。 那个叫程碣的人闻言,清楚湛冲这是要他低头臣服,可他不是赵相那种贪生怕死之徒,便挺起胸膛直抒道,“不必用这种方式羞辱我,我不是那些贪生怕死之辈,哼!我就不认这遗诏,燕王窃国夺权,弑杀手足,罪不容诛,你……你们要干什么——” 可惜他的话未说完就被田婴一把扥过来,一个弱质的文官如何与武将抗衡,三两步就将他拖到那些死人堆里。 田婴一把掐住程碣的后脖颈,稍微用了些力气就把他的脸压在地上,而程碣脸前恰恰是一具死相可怖的禁军尸首,方才还一番凛然陈词的程大人这会儿却发出一声极不优雅的尖叫之声。 田婴单膝跪压在程碣的肩背上压住了,抬首看了眼湛冲,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于是很快抽出短刀,寸长的银刃倏地在程碣的喉下擦过,他身下的地砖缓缓被鲜血染红了。 田婴扯开嗓子吼道,“程碣以下犯上,诋毁嗣储,其罪当诛,你们还有谁想说话,今日不如一气儿都说了!”那嗜杀凶狠的鹰目在那几个未下跪的人中扫过,却见他们一个个相继俯下身去跪拜。 第106章 见她 这场皇权更迭终于还是落幕,他站在当年母亲的寝宫里,手指抚过妆台,徒留下两道轻浅的痕迹。 又如何呢? 他终于不再受人掣肘,终于强大到可以护佑住身边的人,可是命运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和机会。 亓官从外院疾步走来,正犹豫,里面的人看见了便走出来,问道,“可找到了?” 湛冲见亓官一脸肃容,心里便知晓了,果然又听亓官沉声道,“已经搜遍了,没有找到,应是趁乱让他给逃了。” 其实这并不太令他错愕,咬人的狗素来不叫,那日他撞见泽沣二人一同饮宴,其实心里就多少有了份预判,只是大乱时被湛泽牵扯住了精力,没留神竟让那小子从眼皮子底下逃了,其实湛沣与自己有些相似之处,不过是差在年岁上,可论心黑手狠,这小子可也不输他这几位哥哥。 不过他却并不十分担心,转而问道,“骑兵营的虎符呢?可找到了?” “已经搜遍了齐王府,连同所有齐王府的人,还有齐王尸身也查过了,都没有找到虎符。” 湛冲闻言,脸色有些发沉,沉吟片刻才道,“马上派斥候传令至武宁,让他们守好关卡,再移屯兵至偏关和雁门,着令田婴点兵以备,速去!” 亓官领命刚要走,却又被他叫住了,转头见他立在阶上,似无意识地搓捻着拇指上的扳指,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亓官很少见他这样,往常不论是公事还是旁的,一向都是思绪敏捷,桩桩件件都部署的明明白白,何时生出过这种纠结踌躇的情状来。可毕竟二人相处年久日深,彼此都极了解对方,亓官极力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只做出忽然想起什么的模样来,回禀道,“南漪姑娘这会儿应该快到京州了,身边有田婴的人马护卫,出不了岔子。不过那里还有部分府军主力屯驻,京畿周边如今已经全部控制住,京州无须那么多屯兵,殿下不若去趟京州重新部署。” “可以。”湛冲负手往外走,一本正经地从善如流道,“让礼部尽快着手大行皇帝丧仪,待京中诸事安排妥当,你随我一起去。” 京州的冬天开始的格外早,南漪已经到这里一个多月了,可湛冲却未像他之前说的那样来找她,她也没有接到任何上京的消息,好的坏的,似乎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猜想应该没有意外,因为这里的府军都还按兵不动,若是上京那边出了岔子,这里不可能平静如斯,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如今在这里究竟是个什么身份,每过一日,心里就凉下一分。 鹅毛一般的大雪断断续续降了几日,院子里的积雪扫了又落,禅奴还是孩子心性,穿得严严实实在院子里又蹦又跳,不一会头顶就积了一层凝白的细雪,最后就连睫毛上都是,远远瞧着有些滑稽,南漪站在门上捧着手炉看着她发笑。 因为西且弥很少落雪,便是下雪也是浅浅薄薄的一层,所以她们很少见过这样的大雪,像棉花一样,肆无忌惮地往人间扬撒。禅奴举着双手摊平了,在院子里转圈,张着嘴巴,就有雪花跑进嘴巴里,眨眼间就融化了,正玩儿的不亦乐乎,忽然转到一个方向,只见眼前倏然立着个高大人影,吓得她下意识惊呼一声,待看清了,才发觉来人竟是许久未露面的燕王殿下,只见他像个雪人一般,从头到脚满身都裹满了积雪,想必是长久走在风雪里,一路风尘才到这里。 禅奴下意识回头看看南漪,见她似乎也有些意外,只是要比自己淡定许多,神色的转变不过瞬息之间,就又恢复了往常的澹宁沉静。 他走到门口,她没有让开,两个人就这么静默看着彼此,却无一人开口说话。 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寒意让南漪不自觉抱紧了手炉,他的睫毛上都凝结着细小的冰凌,就连呼吸都是冷的,南漪想问问他来干什么,可是话到嘴边,盘旋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口。 湛冲看着眼前的人儿,看见自己来了,却连一丝一毫的喜色都没有,自己的心都快蹦出来,可她却淡然如常。经历了那样一场变故,要着手处置的事情太多,先是大行皇帝的丧仪,后又草草将朝臣涤洗过一遍,把各处要紧的位置关卡换成自己信得过的,然后不顾众臣反对,连继位大典也等不及办,便急匆匆地往京州赶。走到半途又赶上天降大雪,马蹄都在雪地里打滑,头几日还能勉强在驿馆里过夜,后来两三天,日夜兼程行走在风雪里,饶是那些钢筋铁骨的军中汉子都有些吃不消了,可众人见到金尊玉贵的主子一直冲在前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也只能暗自咬紧牙关地跟上去,就这么生生跑死了多少匹马儿才一口气冲到了京州。 眉毛上的冰雪慢慢消融了,雪水流进眼睛里,令那本就充血的眼瞳更加赤红,他伸手捻拭了一把,又抬头冲她笑了下,“能不能借姑娘杯热茶暖暖身子?” 南漪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让开了。 禅奴这会儿再不敢贪玩造次,煮好茶端过来放在桌上,转身就退下去了,走时还体贴的合上了门。 他解脱了披风与外袍,弹落身上发上的碎雪,这室内炭火燃的正旺,乍然骤暖之下,身上反倒瑟瑟发抖起来,她倒了杯茶递给他,看见一双簌簌颤抖的手和冻得通红的手指。 一连喝了好几杯热茶才缓过来些,他放下杯子,上前靠近她,想好好抱一抱眼前的人。 他一路走来,餐风饮雪是最轻浅的磨难,已经走到那一步,若是折戟功败,死的不止他一个,还有他身后许许多多的人,所以不能输,因为输不起。 他仔仔细细地看她,才多少日子没见,竟觉得那么久远,这段时间他忙的脚不沾地,连睡觉的时间都少得可怜,可躺在床上,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她,他猜测过许多种他们再见时的样子,可不论想象中的哪一种,都不是这样的无波无澜,她眼中不易察觉的冷漠与疏离,一时间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第107章 分散 南漪说不清再见到他是种什么感觉,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她至少不必再为他牵肠挂肚了,他既然能全身而退,想必上京那里的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他有问鼎的野心,她一直都知道。 她最近总是想起藏京氏曾与她说过的话—— 燕王殿下是人中龙凤,原非池中之物,你是个好姑娘,可是有些人再好,良人却非良配…… 及早抽身…… 天大地大,总有归处…… 那时候,很多事她并不愿意细想,而且当时似乎也想不清楚,可现在她越来越确定一件事,齐大非偶,他们之间的距离,无异于飞鸟与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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