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知县呵斥了秦陇,转过来又和叶扶琉隔门寒暄几句。 身为本县的父母官,亲自把猫儿盆送上家门,除了表示对宫廷赐物的重视,原来还存了别的心思。 眼看周围邻居的家门一扇扇敞开,看热闹的人群逐渐围拢过来,卢知县拱手往北面京城方向郑重行礼,随即当众提起…… 江县辖下四个县镇,五口镇是最为富裕的一个镇子,叶家是五口镇数一数二的富户。 两年前天子御驾亲征,一战平定北边的动乱祸事,这才有了南边民生的兴旺富足。朝廷赋税吃紧,国库空虚,正是江南富商踊跃募捐,担起富户责任的时候哪! “小小一个猫儿盆,价值三百两有余。足以抵得二十户中等人家的赋税。”卢知县高举猫儿盆,展示给众人观看,“——叶家富贵,勿忘家国啊。” 叶扶琉淡定地微微一笑。 难怪一县父母官会亲自登门。原来是收不上赋税,募捐到家门口来了。 叶家这两年布帛生意在江南铺得大,早成了官家眼里行走的肥羊,去哪里都被猛薅羊毛。 叶扶琉被官府追着募捐又不是头一回了,驾轻就熟,当场慷慨表态一通,为家为国,富户募捐朝廷义不容辞,口号喊完了,话锋轻飘飘转了个弯儿: “江南大小行商,以沈氏商号为首。沈大当家如今就在五口镇,募捐的具体份额么……还请宽限几日,容小女子去和沈大当家商量商量。” 卢知县精神大振,注意力登时被转开了,“沈字商号的当家人也在镇子上?好极,他人在何处?本官这就去拜访!” 薅羊毛么,哪有嫌弃肥羊多出来一只的。卢知县摩拳擦掌,问明地方,转头直奔五口镇沿河的几处酒楼而去。 叶扶琉客客气气送走门外的大佛,客客气气送走周围看热闹的邻居,站在门边,借着门上的灯笼亮光,把手里的猫儿盆翻来覆去查验完好,冲秦陇微微一笑。“这次做得很好。下次别做了。” 秦陇:“……” 叶扶琉揣着猫儿盆往庭院光亮处走。 猫儿盆保持着原样,兴许是顾忌贵重的宫廷赐物,不敢动手清洗。还没等她在光亮下把猫儿盆泡进清水里,安静许久的隔壁却意外传来一声询问。 魏桓隔着院墙问,“叶小娘子的猫儿盆卖不卖。” 叶扶琉的脚步一顿,唇角往上翘了翘。 闹腾了整个晚上也不是没收获的,你瞧,生意这就找上门了。 叶扶琉张口就来,熟练地搬出了北方京城的长辈。 “先祖旧物,孤品难卖。这猫儿盆呢,是祖上养猫玩耍用的小物件。我原打算运去北方,放在京城里的长辈面前,睹物思人,给长辈个念想。不好卖的。” 魏桓隔墙听着。 先祖旧物,孤品难卖。听起来有点耳熟。似乎上次卖灯台的时候同样的说法。回回都惦记着往北边送,叶家当真有个长辈在京城? 琢磨片刻,他突然回过味来。 宅子都不是叶家的,哪来的先祖旧物。 魏桓:“……” 所谓长辈,所谓孤品……都是抬价的套路吧?
第17章 送往京城长辈手边做个念想云云,当然全是胡诌。主要是刚才卢知县当众估价三百两,叶扶琉觉得价低了,稍微抬个价。 宫里流出来的旧物,最为世家大族钟爱。随便运到州府大城里转个手,三百两开价起步,碰着个识货的,五百两也不是卖不得。 叶扶琉不做声,打了个呵欠,水汪汪地盯着隔壁院墙。 出三百两银子会考虑,出五百两当场卖。你倒是出个价啊。 做生不如做熟,她心里其实有倾向,摆弄着自己纤长的手指尖,给出一句暗示,“怎么,魏三郎君身边缺东西了?” 隔壁的魏郎君是个聪明人。回应得言简意赅,“五十两金。” 叶扶琉笑了。 碰着出手爽快的大主顾,她向来也爽快得很。 她抱起猫儿盆,沿着围墙就往外走,“看在两家邻居的难得缘分上,不送去北边,留给你了。起身开个门,我把猫儿盆送过去。” 隔壁却没有动静。 片刻后,魏桓的嗓音回答, “起不了身。等魏大回来。” “嘶。病得这般严重?”叶扶琉发自真心念叨了一句,“保重身子啊。要不然我叫秦陇翻个墙,给你送过去?” 隔壁默了默,道,“魏家有门,出入还是走门的好。” “也行。” 等着罢。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奔驰而来,猛地停在魏家门口,骏马深夜嘶鸣不止。 魏大终于回返了。 没有哪家关门休息的铺子是一块金饼砸不开的。魏大捧着江家赶制的两大油纸包芙蓉凉糕连夜赶回。 带着难得的笑容,手捧油纸包进魏家不久…… 茫然地捧着三块金饼出来。 砰砰砰地敲隔壁叶家的门。 三块金饼,四十八两足金,叶家抹掉二两金的零头,送来一只脏兮兮看不出底色的猫儿瓷盆。 两笔生意送出去六块金饼,魏大的表情都麻木了。 心里疯狂呐喊,嘴上不敢多问,他呐呐地说,“郎君为什么起了兴致,五十两金换个猫儿盆回来?我们家里又没养猫儿……” 魏桓要来半盆清水,洗净了手,在灯下亲自清洗猫儿盆。 彻底擦拭干净陈年污垢之后,翻到盆底部,寻到三粒芝麻钉,怀念地挨个摸了摸。 小小的猫儿盆,除了猫儿没养过,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装过。 养水仙,装鹅卵石;水仙花开了三季,好看得很。 养鸡崽,鸭崽。猫儿盆里盛满清水,黄色绒毛的小崽子一只只扔水里扑腾。 养鸽子,撒一把细米,各种毛色的鸽子呼啦啦从天而降,小脑袋挤破头地争抢。翅膀扑棱着,落下满地的羽毛。 鸽子很快养腻了。后来开始养鹰。 羽翅雄壮的小鹰,凶狠地啄食肉块。仆僮们不敢靠近,将猫儿盆远远地搁在廊下。家里都知道是三郎养鹰放肉食专用的盆,鹰隼护食,谁也不敢多碰。 病中清瘦的手沿着盆底摸索,寻到一处浅浅的划痕。 横,竖,撇,提。 幼年顽皮的小郎君曾经午间无聊,划下自己的名字。 “桓。” 魏桓在灯下凝视着划了一半的散乱划痕。 当年突发何事,耽搁了午后顽皮,划了一半的名字就从此搁置下来? 早忘了。 “五口镇能买到鸽子么?”魏桓凝视着猫儿盆,突然问了一句。 “啊?哦!鸽子啊,只要出够钱,肯定能买到。”魏大拍着胸脯保证。“江南商业繁华,行商满地,鸽子不挑毛色品种的话,随便买没问题。” “挑几十只好的信鸽来。” 魏大精神一振,“是!” —— 五口镇多商贾来往,酒楼生意兴隆,深更半夜是酒楼生意最旺的时辰。 灯火通明的二楼阁子包间里,沈大当家正在宴请意外相遇的客人。 “林郎中受委屈了。”他斯文地举杯,“喝酒压惊。这是怎么回事?” 沈璃对面,林郎中被揍得满脸青紫开花,喝了满肚子的酒都打醒了,趴在桌上呜呜呜地哭。 “仗势欺人啊!侥幸投身个富贵胎,领一群豪奴,他就当街打人了!穿金戴玉的富贵小郎君,不在自家待着,却来我们这小地方的酒楼,坐旁边阁子里,拿二两金哄我过去,大半夜的当街暴打我!看我的脸被打成啥样了呜呜呜呜……” “哦,他好好地为何打你?” “谁知道!我才刚和他照了个面,他问了我几句叶小娘子的相貌身形,我如实说了,叶小娘子身段苗条,身高六尺出头,瓜子脸,圆杏眼,听口音像是吴地钱塘人氏……他就下令把我拖去路边,一顿暴打!说我这小小的郎中也敢寻他的乐子,背后消遣他。我哪里说他闲话了,我都不认识他!” 沈璃斯斯文文抿了口酒。 林郎中为何挨打他根本不在意,他在意的是为何一个富贵少年郎会问起叶小娘子。叶家走南闯北的做生意,该不会又结识了哪家商号的少东家,追到五口镇来了? “那位富贵小郎君来五口镇,是专程来寻叶小娘子的?” “不不不,只是顺带问了几句叶小娘子。三四个豪奴围在路边揍我的时候,还有个小厮四处拦人问路,他们要寻的是京城口音、刚搬来不久的魏氏主仆,听着像是镇子北边的魏家!” “这样。”沈璃再不关心了,把话题轻轻扯开,“林郎中挨了一顿打,二两金被那富贵小郎君收回去了否?” 林郎中连哭声都停了,忿然拍案,“一顿打都捱了,金子绝不能被他拿回去!好好的在我这儿。” “好得很。”沈璃温文地举杯劝酒,“林郎中放宽心怀,你需得这样想。得了二两金的好处,就当做是你大晚上的出了一次诊,收了二两金诊费。” 林郎中瞪眼如铜铃,“那我捱的这顿打又算什么?” “接了二两金诊费出诊么,当然是要治病的。往常是给病人治病,今天给你自个儿治跌打损伤,没差多少。” 哎嘿,说得有道理! 林郎中攥着袖里的二两金,心气顺了。 他接过沈璃一杯敬酒,大着舌头道谢,“多谢沈大当家开解!有什么事寻我帮忙,尽管说,别客气!” 沈璃放下酒杯,“说起来,沈某确实有件事想询问林郎中,就是关于镇子北面的魏家。听说魏家出了一块金饼的巨额诊费,邀请林郎中登门医治……你看魏家郎君的病,能治好否?” 林郎中喝多了酒,人居然还没喝糊涂,瞪眼说,“怪事,沈大当家和魏家又没交情。突然问我魏家郎君的病情作甚?” 沈璃目光闪动,“唔……” 叶家和隔壁魏家的交情似乎不错。 魏家郎君虽然病中孱弱,他借着在叶家庭院里溜达的机会瞄看几眼,平心而论,魏郎君的相貌清贵,气质沉静,像富贵人家出身。 小娘子的心事如海底针,看叶扶琉对邻居嘘寒问暖、递送吃食的稀罕劲儿,他沈璃认识她两年了,从未有过这般好待遇。谁知道她是不是就好病弱美男子那一口? 比病弱,他是决计比不上魏家郎君的。 只能从根源上掐了。 把病弱美男子的病给治好了,看他还怎么病歪歪地哄骗小娘子? 沈璃眯起精明狐狸眼,从袖中取出一枚黄灿灿的二两小金锞子,放在林郎中面前。 “关于魏家郎君的病情,沈某有事相托。我和他虽然无甚交情,但魏宅隔壁的叶小娘子,和沈某有不少生意往来,算是生意场上相熟的朋友。叶小娘子心善,看不得邻居病重垂危的惨状,和我提了几次,我也颇为担忧。不知林郎中放手医治的话,能不能彻底治好魏家郎君的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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