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提梁盒:“何意?” 柳青眨了眨眼,手指向上一划,指向沈延身后的马车。 “大人要去哪,下官也正想出去,大人可否捎下官一程?” 若说她是专程为那一套卷宗而来,必定惹他生疑。她一瞬间居然想出了这么个说辞。 “……” 沈延哽住了。 他十几岁便入朝为官,一直到今日为止,还从未见过下属要求上司捎上一程的。 这个柳青从院子里一路狂奔而至,就为了蹭这一程的车马? 微风拂面而来,原本喧哗嘈杂的刑部前院突然安静了下来,连柳叶摩擦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沈延觉得此刻有许多双眼睛在暗暗注视着他,这些人看上去只是路过,其实耳朵早就支棱起来了。 这些人可真是...... “……” 沈延吐出一口浊气,“那你要去哪,不一定顺路。” 他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也不知该如何拒绝。若直接回拒,未免显得他小气。 “顺路,都顺路,您去哪,下官都顺路。” 柳青脸颊烫得厉害,却还是厚着脸皮回了这么一句。 “......” 沈延闭了闭眼,抬手一指马车。 “谢大人!” 柳青心中一喜,也不等他再说什么,三两步爬上了车。 马车飞驰而去,方才躲在暗处观察的人才三三两两地聚起来。 “看见没有?” 梁虎问身旁的钱伯,“咱们这位柳主事,才来没几日,就攀上了侍郎大人,连大人的车都敢坐!怪不得沈大人和他关起门,一说说那么老半天。哎,人家跟咱们不一样啊,咱们就只能凭本事、卖力气呦。”他这口酸气,飘得满院都是。 “不是吧,说不定柳大人真有什么急事。” 钱伯觉得新来的柳大人不像那种人。 “有什么急事非得搭侍郎大人的车?” 梁虎嫌他蠢,白了他一眼,“唉,算了算了,你不懂。” 从衙门到沈延的家,一路都是平整的官道。 沈延闭目养神,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柳青也乐得如此。 她一双眼睛顺着车帘飘起的缝隙看向外面,心里却盘算着怎样才能单独和这个提梁盒相处一会。 马车即将行至沈宅,远远地见一辆马车停在沈宅门前。 一个窈窕的女子由丫鬟扶着,从那马车上款款走下来。 马车渐渐驶近,柳青才得以看清她的面容。 那女子正值妙龄。一张小巧的瓜子脸上,两弯黛眉修得细细弯弯,丹凤美目微微上挑,有种小家碧玉的娇俏。 她穿了身樱粉色杭绸褙子,乌亮的发丝梳了双平髻,淡色的珠花往左右一插,衬得她和沈家围墙里探出的春桃一样甜。 柳青不禁睁大了双眼,这人可是多年未见的老熟人——沈延二姨母的女儿,冯姝月。 其实冯姝月与她也是很早就认识了,她们二人的母亲是手帕交,所以冯姝月年幼的时候,她母亲常带她来刘家串门。 原本她们两人关系还不错,只是有一次冯姝月看见她在临摹一本蔡襄的孤版字帖,突然就发了脾气。自那以后,冯姝月虽也还笑吟吟地和她打招呼,两人之间却总好像隔了层什么,再也不如从前亲近。 那本字帖是沈延借给她的,她便回去问沈延,那字帖到底有何不对。沈延想了想,才一拍脑袋:“哦,那本字帖是她给我的,她许是以为我转送了你吧。” 柳青那时心宽得很,不太在意这些女儿家的小心思,现在回想起从前的种种,才觉得冯姝月应当是对沈延有着别样的情愫。 她今年应当有十七八岁了,还梳着姑娘的发式,拖到这个岁数不嫁人,莫不是在等沈延吧? 马车一停,沈延睁开了眼,他余光暼了一眼扒在窗上的柳青,暗暗叹了口气,也不跟柳青说什么,兀自下了车。 他回身刚要去拎车上的提梁盒,柳青忽然回过神来一把将盒子按住。 “大人......” 沈延看向她。 “......您......您,贵宅有客人。” 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说辞。 沈延朝她手指的方向一望,见冯姝月在台阶上朝他嫣然一笑。 他剑眉微微一蹙,握在提梁上的手居然又松开了,回身吩咐车夫先在此等他一会。 柳青也不知他怎么想的,见他朝冯姝月走去,心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即刻打开了那提梁盒的盖子。 果然,一套卷宗躺在一些杂物上。 五年了,她求这本卷宗求了整整五年,多少次她觉得她这辈子恐怕都是见不到它的,可此刻它就在她的手里。 她心脏砰砰地一阵狂跳,两只手抑制不住地微微战栗,卷宗的纸页发出哗啦啦的轻响。 扉页翻过,几个浓黑深沉的大字赫然而现。 “犯人刘闻远;所犯包庇反贼、贪赃枉法;刑名凌迟处死;注:犯人畏罪自杀......”
第24章 逼迫 这就是父亲的案卷没错。 柳青心跳得太快,时间有限,沈延随时可能会回来,这卷宗这么厚,也看不完,只能先看个大概,若他能早些将卷宗还回去,她或许还能再仔细地看一遍。 她顺着车帘的缝隙朝外望了一眼。 在她的印象里,冯姝月常有各种事情找沈延,或是请他教她画画,或是有看书看不懂的地方找他释疑解惑,不过沈延总是没一会的功夫就礼貌地抽身了。 也不知冯姝月这几年有没有长进,希望她能多拖住他一会。 沈延正朝冯姝月走去,脚步却颇有些迟疑。 就在几日前,姨母向母亲提起让沈、冯两家亲上加亲,被他一口回绝了。 他早先只当姝月表妹是个黏人的小妹妹,没怎么留意她的事。后来母亲提示他,说表妹十六七了还不定亲,偏总往他身边凑,恐怕是对他有意的。他惊讶之余,让母亲帮她好好留意,若有合适的人家就帮着牵个线,以此劝她断了这心思。不料,表妹的婚事还是一拖再拖,前几日姨母还直截了当地对母亲说,想让表妹嫁给他。 母亲问起,他回绝得干脆,半点可商量的余地都没留。 不知这话最终传到冯姝月那里是什么样的。 但是伤人肯定是伤了的。 “表哥,” 冯姝月灿然一笑,“做了侍郎大人就可以偷懒了吗?” 她身子朝沈延微微一倾,眼睛里满是甜甜的笑意,看上去极是俏皮可爱。 沈延略一怔,她如此轻松愉快,难道还不知他回绝了这桩亲事? 他淡淡一笑:“我是回家有些事情。表妹快进去吧,我母亲近日一直念叨你呢。” 他指了指沈家的宅院,自己却站着不动。 冯姝月抿了抿唇,纤翘的睫毛微微颤动:“表哥不一起进去?我做了些桃花饼,特意送过来给你们尝尝。“ “……我忽然想起,有样东西落在衙门里了,我现在回去取一下,你快进去吧。” 他也不等冯姝月再说什么,行了个礼就转身往回走。 他原打算将语清父亲的卷宗拿回家看,免得衙门里的人见他专门翻阅五年前的要案,有所联想。可现在撞上了冯姝月,不论她是否知道他拒亲的事,他都别想在家里安静地研究案子了。 那还不如随便找个茶楼的包间来得清净。 冯姝月见他说走就走,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攥得更紧了,指甲都差点嵌进肉里去。 “那刚好,” 她紧走了两步跟上他,“你们三法司后面的那条胡同有家卖玉篦子的,我原来的断了,正好去买一把来,表哥带我一程吧!” 沈延脚步一顿,温和地笑了笑:“做我的车你还要步行一段路,还是坐你自己的车方便。” 除了柳青那种“去哪都顺路”的,但凡说出个地点,他都很容易回绝。 “……可是,” 冯姝月的眼眶渐渐泛了红,“我的马车停进院里了,我还得差人去唤车夫,太麻烦了。” 沈延依旧笑着:“那我让人帮你把你的车夫叫来。” 他说着就招了招手,叫自家的车夫过来听吩咐。 冯姝月的嘴唇已经被咬破了,殷红的血一丝丝地渗出来,腥味漫溢了满口。她觉得胸中那股怨气就要冲出来了。 表哥总是温雅有礼、游刃有余,但此刻她真的很想把那层虚假的客套扯下来,好好看清楚那后面是什么。 “……为什么?” 她低着头,“我连你的车也坐不得?……刘语清坐得,我就坐不得?”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眼框通红,眼底还闪着点点的泪光,似乎已经处在发作的边缘。 沈延突然有种感觉,他拒绝亲事的事她其实是知道的。 “......表妹,” 他想了想,“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吧,我还有急事。” 他安慰似地看了看她,朝自己的车马走过去。 他原以为把话说绝,断了她的念想,才于她最好,但看她眼下这个样子,还是得让母亲好好地劝导一番。 只是此时此处并不适合说这些。这胡同虽清净,但毕竟是外面,何况他的车里还有个人。 “我不想等了。” 冯姝月声音虽小,语气却十分坚决。她做了个手势,将沈延的车夫支到远处去侯着。 她自幼就喜欢表哥,有这么出挑的人在侧,旁的人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原先刘语清和表哥定了亲,她虽不服却也只能死心。可自打刘语清退亲,她对他的心思又死灰复燃。毕竟姨母一向疼她,而表哥似乎也对别家的小姐无意。 不料,一年年的过去,表哥对她仍是没有半点热忱。她骗自己说,表哥就是个清冷性子,待谁都如此。 可当年表哥与刘语清在一起的样子她是见过的,那时候他眼睛里总有星光,嘴角上总噙着笑,哪里有半点清冷的样子。 她忍不住琢磨他的喜好,忍不住让裁缝做了和刘语清同样的衣裳,梳刘语清常梳的发饰,甚至连说话的口气都有些效法她。 她以为她处处贴合他的喜好,又等了他这些年,总该让他动心了,可到头来—— “我对表妹只有手足之谊,此生绝不做他想。” 什么叫“此生绝不”,他一辈子都不会喜欢她? 冯姝月每每想起这句话,都觉得心痛得喘不过气来。 她今日来,原是想表现得轻松自在,让旁人以为她对此事并不在意。可她一见他这样避着她,连与她多说几句都不愿,积蓄已久的那股怨忿就再也压不住了,他要躲着她,她就偏要跟上去。 什么矜持腼腆,她都顾不上了。她就是太矜持,才白白耗了那么多年,到头来就得了他一句“此生绝不”。 她快走了几步追到马车旁。 “表哥,我不求别的,就要你一句明白话……我比刘语清究竟差在哪?为什么她可以,我不可以?” 她眼中的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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