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在车里听得一字不落,耳根子直发烫。 她方才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就手忙脚乱地一通收拾,忽然听见自己从前的名字被提起,手一哆嗦,盒盖差点掉下来。 这个冯姝月可真是……为何偏抓着她不放。沈延若真是对她有所留恋,又怎会早早地退婚,和刘家断得一干二净? 沈延自然听懂了冯姝月的意思,他心里也烦躁起来,越想忘记的人,偏偏越有人提醒他。 为何要逼着他谈这些呢,尤其还当着下属的面。他真恨不得把帘子一掀,直接把柳青揪出来,可那样一来冯姝月必是羞愧难当了。 “......”他叹了口气,不露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好离车远一些,“表妹,你这又是何苦......再说人和人怎么能比呢?” 他顿了顿。 “没有人能和她一样……只有刘语清才是刘语清。” 他自以为已经尽力讲得平常些,却不知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瞬间暗淡了下来。 柳青依在车壁上,仔细地听着,却只模模糊糊地听到他说别人都和她不同,她就是她。 这是什么意思呢?是褒还是贬? 毕竟是她曾经放在心上的人,虽然事隔多年,她还是想知道他是怎么看她的。 却居然是这么个答案。 “你......刘语清再怎么好,她不还是退了亲,另嫁他人?你还惦记她做什么?” 冯姝月的声音稍微高一些,似乎还有些气急败坏。 “休要胡说,” 沈延的口气陡然严厉起来,“她现在是有夫之妇,这种话传出去于她不好,日后不可再提!” 他这人说话,口气历来比旁人疏淡些,方才这种口气,是真的生气了。 柳青抓着扶手,心里翻了好几翻。 他们怎么说是她退的亲呢?明明是沈家派人来退的亲。 不过,不论当年的真相究竟如何,听他们话里的意思—— 沈延当初并不想退亲。 应该不会错,这两人之间没必要说这种谎话。 时过境迁,她原以为自己早就不在意了,却还是不觉湿润了眼睛。 不论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知道自己曾经全心爱慕和信任的人并不想背弃她,也是个莫大的安慰。 只是有一点他肯定说错了。 她可不是什么有夫之妇,她如今是他的男下属,整日在他眼前晃,他却根本认不出来。 外面安静了片刻,冯姝月似乎哽咽起来,呜呜咽咽地听不清又说了什么。片刻后,脚步声响起,有人渐渐地走远了。 柳青透过窗帘缝往外瞧,一辆马车从沈宅的一侧绕出来,冯姝月正缓缓走过去,步子看上去颇有些虚软无力。她才刚到沈家,这就要走了? 柳青正想着,车里忽地一亮,她扭回头一看,沈延已经掀起了帘子,正没好气地看着她。 “柳主事,听够了没?” “……大人,” 柳青状似不经意地将眼泪逝去,“小人并非有意偷听,是怕那时出去,会冲撞了方才那位姑娘。” 沈延看了她几眼,冷哼了一声,“是么,那还是柳主事体贴了。我要来的地方已经到了,你还不下来?” …… 沈延拎着装了卷宗的提梁盒回了家。 柳青因为之前说了“顺路”,眼下只好自己再走回衙门去。 方才实在仓促,她一听到沈延他们靠近,就将卷宗收好,放回了盒子里,自己只来得及粗略地翻阅一遍。 父亲殒身之前,本朝刚刚平息了藩王之乱,朝中无数官员被划为乱党。 皇上责成刑部审讯所有乱党,父亲给众犯分别定了刑名,却唯独将一个叫钟瑞的浙江布政司右参政定为无罪。 刑部将卷宗提交大理寺后,有人向都察院检举,说钟瑞利用和父亲的朋友关系,向父亲行贿,并以此脱罪。都察院核查后发现父亲受贿的证据,又认定钟瑞谋反证据确凿,便上报了皇上。皇上下旨三法司会审的那日,父亲刚好离世。 关于钟瑞的事,她方才来不及看,但是关于父亲受贿的证据,她看得很是仔细。 卷宗上写,她们刘家本有一间白纸坊的铺子,因经营不善要转手。原本只值不到一百两的铺子,居然卖了两千两。都察院查证,这背后的买主其实是钟瑞的亲信,钟瑞便是通过这种方式向父亲行贿。 父亲一生清廉,说他受贿,柳青是怎么都不会信的。 她记得那时姐姐已经嫁到山东,是她在帮母亲打理账目,但她始终没见过这笔银子。那间转手的铺子,她倒还有些印象。当时那铺子的洪掌柜只交回来一百两银子,契约上写的也是同样的数目,这中间莫非有什么隐情? 可惜那铺子卖了之后,洪掌柜去了南京谋生,后来就再无音讯了。 这人可是个关键人物,若找不到他,还真是很难给父亲平冤…… 她一路走回衙门,却听值房里传出一阵阵欢声笑语,方钰、梁虎和张大人正说得眉飞色舞。 方钰一见她,笑着招手让她过去。 “柳主事来了,跟你说个好消息,今日尚书大人让人传信来,咱们衙门要派两个人去南京衙门协助办案。”
第25章 静思己过 “协助办案?南京是出了什么大案子?” 柳青诧异地看向方钰。 南京刑部与京师刑部是同样的人手配备,为何专门从京师调人过去? 她忽然想起齐铮师兄说的他朋友表妹的事,那姑娘就是南京人,看她的表现,定是在被人掳走的期间受过非人的虐待。莫非此事并非个例? 张大人笑呵呵地摆了摆手:“非也。这是先帝爷定下的老例了。南京毕竟是陪都,咱们衙门每隔那么两三年就派人去那边看看情况,一来以表监察督促,二来看看他们有什么需要,咱们帮衬帮衬。” 方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柳青单薄的肩膀,“其实也就是走走过场,没什么大事。” 他本意是安慰,柳青却被他厚实的巴掌拍得生疼。她不想显得太娇弱,只有硬撑着肩膀挨他那几下。 “可是......咱们衙门这么多事,如果一下子少了两个人,那两个人的公务怎么办?” 她状似无意地往旁边挪了挪。 方钰胳膊挺长,一抬手还是拍到她了:“还是咱们柳主事啊,什么时候都不忘了公务......” 有人在此时嗤了一声。 几人循声看去,见梁虎侧着身子,拿了张废纸挡着鼻子。这么巧,他方才正好在擤鼻涕。 方钰看了他一眼,回过头来接着说:“在京的事,紧急的就由旁人代理,不紧急的就放放。怎么样?想不想去?秦淮河上观美人,栖霞山里听钟声,多惬意!” 张大人也笑起来,他只是五品的郎中,与侍郎和尚书相比相差甚远,不忙的时候就乐得与几个官阶低些的聊天解闷。大伙的心思他也明白,公费出游还能少干活,这等好事,谁不盼着? 柳青赧然一笑:“我才来衙门几日,怕是没这个资格,还是两位大人去吧。” “派谁去还得看侍郎大人的意思,来得晚不一定就排不上。” 张大人安慰道。 话虽这么说,他也觉得应该是方钰和梁虎去。衙门里实际管查案的只有方梁柳三人,方梁资格老,应该是他们二人了。 然而过了几日,去南京的名单一下来,众人傻眼。 居然是柳青和梁虎二人去南京,且柳青的名字排在梁虎之前。 一看见这名单,柳青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衙门里的人对她的态度忽然就有了显而易见的变化。 先前少给她一勺菜的膳夫偷着将她打量了好一阵,看那神情,似乎她是妖怪变的,他要用他的火眼金睛看穿她的真身。 原先总笑着跟她打招呼的钱伯如今对她毕恭毕敬,一下子疏远了许多。 张大人把她叫到值房去,说了些家长里短、有的没的,绕来绕去也不知道究竟想问什么。 “沈大人今日还好吧?” 张大人端起茶盏,终于飘出来这么一句。 “......?” 柳青一脸茫然,“沈大人不在衙门里?” 再说为何要问她呀?自她成了柳青之后,她与沈延的关系也不怎么亲近啊。 “哦,你还不知道呐?” 张大人口里这么说,一双小圆眼里却透着狐疑,“沈大人因为册子的事,说要静思己过,这些日子就不来衙门了。” “什么册子的事?” 柳青的瞳孔又大了些。 沈延可不是随便就会提出“静思己过”的人。 张大人看来看去,似乎觉得她不像装的。 “你们上次在医馆里不是拿到了何道姑的一本册子吗?就是那个满满都是人名的册子。这册子除了你拿来的那本,咱们衙门后来又从墙缝里搜到一个副本。沈大人将两本都交到了都察院,都察院又呈给了圣上,可圣上拿到的时候,发现每本都各有两页被人扯掉了。圣上前日刚下令让三法司彻查此事,今日沈大人就上疏说自己有看管不利之则,自请静思己过,也没说什么时候才回衙门。最近几日的案子,我都是直接呈给尚书大人的。” 柳青听得目瞪口呆,这都是什么事,都察院拿到手的证据居然都能让人动手脚。 不过难怪沈延让他别管广德侯府三公子的事,他大概是笃定这本账册一交上去,那三公子总是逃不了刑罚的。 但这两日只听说永宁侯府、永阳伯府和徽先伯府挨罚,没听说广德侯府如何。总不会撕下去的那两页正好就是写了三公子的那两页吧。 不管是少了哪两页,这与沈延又有何干,他与都察院交接时,都察院必是查看过证据的,现在再怎么领错也轮不到他呀。 “大人,” 柳青小心问道,“沈大人要静思己过,圣上就没说什么?” “没有啊。” 张大人此时才认定了柳青确实不知。他也实在是无人可问,才想到问问柳青。 沈大人对柳青不仅单独培养,还跳过方钰让他去南京,听说前几日柳青大喇喇地让沈大人送他一段路,沈大人也没拒绝。张大人以为这二人的关系很不一般。 如今看来,他或许是想多了。不过做官嘛,宁可想得太深,不可想得太浅。万一那二人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他以后就得留点神。 柳青带着满心的疑惑回了值房,却在门口听到梁虎对方钰发牢骚。 “......本就该咱俩去的,他才来几天,凭什么轮到他?我告诉你,你可别小瞧了他,巴结上峰,他厉害着呢。” “哎呀,罢了,一点小事。南京我去过两回了,也该换个人了。” “老方啊,你这人就是太老实!他这厮做得出这种事,看我日后还能给他好脸色不!” “你一直也没给人家好脸色啊。” 方钰笑起来。 梁虎果然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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