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人有事?” “……也没什么,” 梁虎似是有些抹不开面,“柳大人对永嘉公主一案当真没有兴趣?若是柳大人想接,那梁某就不去跟孙大人自荐了。” 他想着柳青跟沈延关系近,若是柳青想接这案子,怎么也轮不到他,不如先让柳青表个态。 柳青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知道梁虎一向不喜欢她,却觉得这或许是个改善关系的机会。 “其实柳某从未经手过与皇亲有关的案子,比梁大人缺了些经验,两位大人若是问起,柳某会如实禀报。不过,依柳某看来,孙大人、沈大人也不会将此等要案派给柳某。” “如此,那梁某明白了。” 梁虎难得地对柳青笑了笑,他要的就是柳青这句话。 刑部的最后一层院子里,孙大人正坐在尚书值房里批阅卷宗。 柳青有点怕这里,这是父亲的殒身之所,她每次来此地都很怕想起那些画面。不过好在今日阴天,槅扇也没有阖上,与当日情景大为不同,她便放松地走了进去。 孙大人此前没见过她,听她自报了家门之后很高兴,问了问她破琼楼案前前后后的经过。 他已过了知天命之年,须发都有些泛了灰白,面容虽清癯,但一双乌目却很是明亮。 “做得不错,看来你给沈大人的助力不少。你可能也听说了,昨日出了桩永嘉公主的案子,方员外手头的案子忙不过来,我正在考虑是将这桩案子交给你还是梁主事。” 他说到这就停下来,也不知是不是在等柳青表明态度。 “下官全听大人吩咐,不过下官此前并没有处理过和皇亲有关的案子,许多方面或许不如梁大人有经验。” 孙大人一听就笑了:“不错不错,” 也不知是同意她的话还是觉得她不错,“……其实你的事我听说了不少,你虽然资历最浅,但是来了衙门短短几个月,就连破两桩要案。而且南京一案,圣上极为重视,你的功劳圣上也定会留下印象,日后必然还有你彰显才干的机会,” 身处公门,若总是木秀于林,其实并不好,难得他年纪轻轻地能明白这个道理,倒也是孺子可教了。 “大人说的极是,谢大人提点。” 柳青恭敬地笑道。 听这个意思,此案他应当会交给梁虎了。这样最好,梁虎那样试探她,看来是志在必得,她若是抢了这案子,也不知梁虎会如何恨她。 “……沈侍郎不是也去了南京,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孙大人又问她。 “哦,是了,下官正要帮沈大人向您告个假。沈夫人专程来我们回城的路上拦了沈大人,说家里有急事,让沈大人立即回去。” “沈家出事了?” 孙大人一惊。 同是在京为官,各家之间互相都知道些别家的事。据他所知,沈延的父亲之前出了远门,莫不是出事了。 “……看沈夫人的意思好像不是什么坏事,但沈夫人说此事必要沈大人亲自回去才行。” 柳青怕他误会,努力回忆着她听到的。 孙大人一怔,捋了捋硬挺的须髯,似乎突然猜到了什么,呵呵地笑起来。 “值得他家沈夫人亲自出马,可能真是沈侍郎的好事。” …… 沈延和母亲此时乘着自家的马车,眼看就要到家门口。 “母亲,您一路都不肯说究竟是何事,此时能告诉儿子了吧?” “哦,也没什么,我好不容易让俞婆子找了两个丫头过来,不知道你喜欢哪个,让你亲自挑。” “……” 沈延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母亲,您就为了这,让儿子耽误衙门的公务?再说儿子屋里有山茗和悦风,要丫头做什么?” 徐氏听了更是暗暗地着急。 儿子自幼就被他们管得严,屋里不给丫鬟,只有两个小厮伺候。但是儿子如今二十好几了,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自从退了刘家的亲事之后,给他说了好几家的姑娘他也看不上,就这么干耗到现在。 “……山茗和悦风是男人,怎么能一样呢?我给你挑的这是……这是近身伺候的丫头……” 她心里发急,想点拨儿子,又不好说得太直白,“我让俞婆子寻摸好久了,好不容易才找着这么俩人,你今日必须挑一个放你屋里!” 原本她还没那么坚决,但今日见了他看那柳青时亲昵的眼神,便觉得必须得赶紧塞给他一个女人,让他好好开开窍,若是能怀上一儿半女的,就更好了。 沈延也不知道她急的是这事:“那您随便挑一个不就得了,儿子在衙门事情多着呢。” “不行,这俩人实在差不多,得你自己挑一个可心的……哎呀,反正你一见着肯定喜欢。” 徐氏信心满满,她可是照着那个人的模子挑的,儿子必定喜欢。 “……是,母亲挑的,必定是可靠的,”沈延觉得母亲可能是年纪大了,紧张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到时候他随便挑一个放小厨房做杂活就是了,“说起来,父亲去陕西有许多日子了,还没回来么?” “唔,回来了。” 徐氏随口答道。 “……” 沈延看向母亲,“这么重要的事您怎么不早说?丫鬟什么的有什么要紧的。” 他有极重要的事要问父亲,原本去南京前就想问的,可那时父亲已经去了陕西探亲。 “哎呀,他回来就回来呗。” 徐氏很坦然。老头子回来是好,但哪比得上给儿子找通房重要,通房若是找成了说不定能给她生个孙子,老头子能么? 儿子回家,徐氏先让人摆了饭菜。 沈家的餐桌上今日多了一道荤菜,从朴素的三菜一汤变为了四菜一汤。 虽然炖排骨的萝卜块切得太粗,足有半个小孩拳头大,蒜薹炒肉的火候不够,以致蒜薹颇有些辣口,鱼香茄子的油放少了,茄子还带着生味,但是沈家人没有半点嫌弃的意思,仍是如往常一般细嚼慢咽,吃得斯文闲雅。 沈延想着早些回衙门,便在吃饭的时候将心里惦记的事问出来。 “父亲,儿子听人说起当年钟瑞参与谋反的事,那时您还在礼部,此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据语清父亲刘闻远的卷宗里写,刘闻远当年因包庇反贼钟瑞而获罪。但关于钟瑞谋反的许多细节,卷宗里却并未写清楚。父亲当年任礼部尚书,或许知道得详细些。 此事他从前也问过父亲,只不过父亲当时闪烁其词。去南京之前他听广德侯说此案其实疑点重重,便重新翻阅了卷宗。这卷宗从表面看,没什么明显的破绽,他便想重新问起此事。 沈时中一听儿子问这,筷子在空中一滞。他收回筷子,抬起眼帘看向沈延,目光冷冽犀利,旁人被他这么一瞧,定是不免心慌。 “是什么人和你说起此事?你又为何要问?” 沈延将筷子放下,稳稳答道:“在南京时听到刑部的官员谈起,儿子听说此事涉及刘世伯,所以想知道得详细些。” 沈时中审视了沈延许久,沈延便端端正正地坐着,神色平静,任他审视了许久。 “……我也记不太清了。” 沈时中终于收回凌厉的目光,半垂了眼帘,夹起一块粗切的萝卜放进口中,极认真地咀嚼。 沈延暗暗叹了口气,也夹了一块粗切的萝卜放入口中,细致地咀嚼起来。 屋里又恢复了寂静,父子俩动作文雅,从夹菜的动作到咀嚼的神态都如出一辙。 徐氏唇角动了动。 能把团圆饭吃得这么沉闷的,全京城还有几家? 这都怪她。当初她看上沈时中丰神俊貌,举手投足都透着仙气,就忽略了他这个闷葫芦的性子,答应了他们沈家的提亲。现在可好,生了个儿子居然和他爹一样,也是个闷葫芦。这俩人不在一块还好,在一块的时候真真逼死个人。 还是以前刘家那闺女来的时候好啊,儿子能多笑笑,话也能多不少,吃顿饭也不这么憋闷。 她继而又想到给儿子找丫头的事,忍不住剜了沈时中好几眼。这死老头真是,儿子问什么就告诉他呗,把儿子弄得不高兴,待会又不肯挑丫头了,可怎么办? 饭后,沈延将自己从南京带回来的行礼整理好,便打算即刻回衙门。 对当年的事父亲仍是讳莫如深,既然父亲不肯说,他只有再去别处找答案,眼下衙门积压的事总要先处理。 他刚要出书房,却见父亲一脚跨进门来。 “你要问的事我可以告诉你,” 沈时中也不看他,径自找了把官帽椅坐下,“但是你母亲要你做的事你要做到。”
第58章 沈延一愣:“……您是说挑个丫鬟的事?” 母亲是有多在意这事。也不知她用了什么办法, 居然能让父亲主动来找他。 沈时中嗯了声,看向沈延的神色有些复杂。 “您放心,母亲交代的,儿子自然做到。” 沈延应道。 沈时中见他答应, 沉吟了片刻。 “你问那件事, 当真只是因为牵涉到刘家而好奇?……你该不是有什么打算?” 他为官多年留下了习惯, 看人也好, 说话也罢, 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威压的气势, 尤其是跟小辈问话,总像是审问一般。 “确如您所言,儿子只是好奇。” 沈延淡笑道,伸手将槅扇阖上, 坐到沈时中的对面。 “……罢了, 反正都是陈年旧事, 告诉你也无妨。” 儿子果然是在三法司待久了,心思难猜了。不过也无所谓,原本他就是应夫人的要求才过来,迫于无奈罢了。 “……你问的那个钟瑞,是当年腾骧卫的指挥使。皇上那年巡狩,回行宫休息之时, 他擅离职守, 以至于歹人行刺之时, 他手下的兵士无人指挥,保护不力, 令皇上受到了惊吓。后来那些歹人被擒住, 一个个宁死也不肯供出背后的主使, 而钟瑞也不肯说出他为何恰巧在歹人行刺之前离开。皇上因此定了他谋反的罪名。” 沈时中边回忆便道。 沈延思考了片刻,卷宗上关于钟家和刘家早年的交往倒是写了不少,但关于钟瑞谋反的前后,只写着钟瑞与歹人串通,令皇上在巡狩之时陷入危险。 若不知内情,乍看这卷宗所录,根本瞧不出什么蹊跷。 “……父亲是否觉得,此案若是细细推敲,其实有许多不寻常之处?比如给钟瑞的定罪,虽是谋反,但据说念及钟瑞的父亲曾数次救先帝于危难,所以只定了他一家人的死罪,并未株连其族。如此宽宥,在本朝极为罕见。再者,若钟瑞当真有意谋反,事败之后应当即刻潜逃,他又何必跑回去领罪?还有……” 沈时中不等他说完就做了个停的手势。 “不管你有多少质疑的理由,你觉得皇上难道想不到?” 沈延眸光一闪。 “您的意思是……” 他突然停住,换了个问法,“那时与皇上同去巡狩的还有谁?谁负责行宫的安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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