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头快四十岁的人了,当了一辈子狱卒,人善被人欺,升官发财向来也轮不到他,狱里倒便桶收拾死人的活儿倒是派给他不少。 他忙推拒着,“小的王友财,不敢说什么恩德不恩德。” “下官是御史台监察御史范司俍,若有消息,尽可来值上寻我。” 那边杳杳和知闲老早便去四爷院里等着。待天黑透了之后还不见人回来。黛儿又来通传,说范司俍范公子来访。 这是杳杳第一次见着范司俍,果然是少年英才的模样,进退得宜,谦逊有礼。 同知闲是极相配的。 两人见面次数不多,只在信上有些往来,因此刚一相见,彼此还有些生疏。 待行过了礼,范司俍将一众细节仔细说与二人听。 杳杳越听越是觉得心里往下一沉。 “果然是件大案。” “也不是全无办法的,四叔是吏部侍郎,官员升迁皆由他来掌管,他认识的人多。若是他出手总归是有办法的。” 范司俍对此事也颇为疑惑。佟四爷的消息一向是最灵敏的,怎么这次反倒落了人后。 不过,如今等着佟四爷恐怕是等不上。 “长守水患,连日大雨,潜河开了个口子,佟四爷前去督办任免长守官员了,想是没个十天半月恐怕是回不来的。” 怪不得这一整天都没看到舅舅。 知闲看向杳杳,“那……” “长守这边才是大事。”杳杳心静下三分,天灾面前任何事都微不足道起来。 知闲也是这个意思,这时候去打扰四叔,便有些不懂事儿了。 “还有个人,这人或许你们去求求也能有用。” 杳杳便问,“是谁?” “怀柔侯。”范司俍诚恳地建议,“你们或还未曾听说,怀柔侯如今封了五军都督府右都督。左都督年逾五旬,上年起便不大管事了,如今都以右都督为尊,你哥哥的事放到怀柔侯那里,想必不过是抬手小事。” “怪不得这两日看泓曌院迎来送往,很是热闹,原是贵人加官晋爵,如此一来贵人岂不是总领天下兵马之元帅了?” 杳杳赶忙给知闲提醒,“这话可不能乱说,叫左都督知道了,闹得他们同僚生了嫌隙。” 知闲在一旁吐了吐舌。 如此便又要麻烦恩人。 她实在是个麻烦精。重活一世,不能报答他的恩情,反倒又要去打扰他。 杳杳莫名想到侯爷前些日子说得那句话,“是女子也可以来找我。” 范司俍十足是个踏实的人,事情既交给了他,他便一定会放在心上,知闲从前不了解他,今次对他小小的倚仗,莫名让她觉得贴心。 只是他做起事来有时候一板一眼,废寝忘食。知闲瞧他忙地一脑门子汗,心里十足感动。 两人定亲之后,范司俍逢年过节总少不得要给她买些小礼物。别人不知道,前些天他收到了一只泥人捏的小兔子。知闲属兔,那兔子捏的栩栩如生,座下还刻着闲闲二字,她看了欢喜极了。 范司俍当时听小厮来报,笑得和煦,“她喜欢便好。” 他在情上比同辈儿的男子认真,既然二人定亲,便变着法儿的对她好。从前没有跟姑娘接触过,家里也没有弟弟妹妹,不知怎样才是个好的,于是便遇到什么觉得新鲜的小玩意儿,都喜欢买给她瞧一瞧。 范司俍父母对这门亲事也是极为满意的。女孩家门地虽高,但既然是他恩师的侄女,说明他极得老师看重。故而也是欢欢喜喜的,等着姑娘嫁过来成为一家人。 范司俍说着便要走了,再等到晚些可要到宵禁去了,他住所离佟府还很有一程子距离,如此看来可要快马加鞭赶回去才好。 他还低头琢磨着,万一赶不及,也可以回公衙凑合一晚,那里人不多。挨到明天早上不成问题。 知闲却上前轻轻扯了他的衣角。 “怎么?” “你瞧你累成这个样子,莫不是晚饭还没有吃吧?” 范司俍这才觉得饥肠辘辘,他一下午为这事奔走,连口水都不曾喝,莫要说是晚饭的事情。 “嘴角都起了干皮了,你稍等等。” 范司俍怕麻烦到知闲,“无事,我回去再吃也来得及。” “哪里来得及,你回去了都要宵禁了,街边的铺子也都关了。我听四叔说你一个人在外住着,只有一个小厮伺候,饿肚子那如何能行?” 知闲手脚麻利地让黛儿准备了些便宜的饭菜,给他装在食盒里。又给他装了一盒自己亲手腌制的酱菜让他好回去下饭。 “这是我亲手做的,如果你觉得吃的好的话。我就再给你……” 她原意是叫人去送。 哪知范司俍却着急打断她的话,“我便再来拿。” 两个人俱都是害羞的笑了起来。 杳杳十分的为她感到高兴。 她前世命苦,身边的兄弟姊妹们都没有落得个好下场,如今这一世看她最好的朋友能得如此幸福,大大的舒了一口气。 范司俍十几岁上就出来一个人打拼,他不是那有钱人家的孩子,前呼后拥,婆子小厮一大堆,只自己一个到处来去。如今陡然有个人这样为他操持,便着实开始期待着今后的生活。 都是在佟府,从前没想着要去打搅恩人,如今有事求上门去,才知道想要近侯爷的身,原来是这样难。 她不是个不知轻重的姑娘,对此事也颇为忐忑,不知侯爷会如何回应。 以她前世对怀柔侯的廖廖了解,侯爷这人应当还算热心。前世她在那样艰难的境遇下叫他帮忙,且二人见面不多,不算熟识,侯爷也想都没有想的便答应了。 她思绪有些乱,这样前后想着,心里稍稍有了底,就这么走到了侯爷所在的泓曌院。 圣上将从前的齐国公府赐给了他,因还在修缮,怀柔侯如今便借住在了佟府这里。 这院在府中最南边,紧挨着承泽湖。还未接近院外,已看到前后皆有玄甲重兵把守。杳杳心里清楚,这是真正随着侯爷上阵杀敌的军人方才能有的气势,绝不是佟府上那些那些护院打手可比的。 她二人一走近,那边的人立刻便持刀拦住去路。 他们这些人可不管你是府上的姑娘还是娘子,这佟府除了佟四爷到此处可如入无人之境,其他人皆要仔细盘问才行。 杳杳心里有些疑问,如此重兵把守,那夜在承泽湖自己为何轻易便碰到了怀柔侯,且他居然不曾带侍卫出来,还迷了路,委实是匪夷所思。 二人便同那位护卫说道,“我们是府上的。我是佟大爷的女儿佟知闲,这位是表姑娘姚匪匪,劳烦您通传,我们有事求见怀柔侯。 那守卫并不跟他们多话,执手向她们行了礼,便转身向内而去。 这巍巍楼宇在夜色中越发凝重起来,别处蝉鸣能叫破了天似的,这里却十分安静。哪怕是在湖边上,似乎也不曾有那扰人的声音。 怀柔侯烦于人情往来,近几日他虽闲着,京中给他送礼的官员却一批接着一批,更还有外阜官员也打着端午节礼的旗号,给他这里递了不少东西。 他将东西交给陶庚处理,泡了脚准备歇下了,这时才有功夫与陶庚闲谈。 “良功走前给我留了一谜,说谜底就在这泓曌院之中,还与我赌十金。”怀柔侯琢磨了好几日总不得法,“我前日寻到他留得提示,又把范围缩小到那书房之中,可这谜底到底是什么呢?” 陶庚一向不擅长文字游戏,便说:“老夫人近日送来家书,说很为侯爷高兴,休沐时叫侯爷回乡祭拜,另……” “吞吞吐吐,说……” 陶庚掖着两手,“老夫人又相看了几家贵女,若侯爷有钟意的,这次回乡便可定礼。” 从前他拼杀在外,家里人再如何念叨尚且还有理由拒绝,如今坐上了这样的高位,又是太平天下,他再不点头,老夫人就要一天八百条家书催死他了。 他停了一瞬,不知想到什么,叹了口气,“再议吧。” 有侍卫进来通传,陶庚便退出去问话,“府上姚姑娘求见?侯爷已经歇下了,叫姑娘……” 侯爷耳朵尖,在里头就听到了二人对话,他语气不容置疑,“叫姚姑娘稍等片刻。” 杳杳和知闲等了不过半炷香的时间,那守卫便在从里面出来对二位姑娘说,“侯爷说夜里在泓曌院不便相见,请二位姑娘到佟四爷的独月楼一叙。” 这人的教养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夜里更深露重,在他的小院里见两位未出阁的姑娘确实不妥,倒是她二人考虑不周了。 那侍卫也一直跟在两位姑娘的身后,大概是得了怀柔侯的指示。 知闲便夸赞道,“他这个位置的人,还能有这份体贴,着实难得。比我四叔那个整日只知自己玩闹的长辈,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第10章 再见,他果然带着几个护卫。 在门外守着足有四五个人。只是他自己摘了蹀躞带,故而也不见配着那把精致小刀。 杳杳还来不及细想这其中缘故,怀柔侯已随着就上了独月楼。 他身着素色常服,却有金丝绣边,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有些低调的华贵之美。 他伸手止了随侍进来,两边便自动退守门口,多余一眼都不往屋子里瞧,几人甲戟一叉颇有金刚之势,里外便好似成了两个世界。 贵人肯这时候来相见,杳杳已万分感激。她心想,大概也是看在佟四爷的面子上,他却不知佟四爷对哥哥可全无好感。 杳杳定了心神,上辈子侯爷帮了她大忙,她没来得及报答人就没了。这辈子又有了缘分,便结结实实给怀柔侯行了跪拜大礼。 怀柔侯出手要制止,杳杳忙说:“我今日莽撞,夜里惊扰贵人,当三拜赔罪。” 杳杳眼角红红,怀柔侯看了便忍不住开始乱想,这是个水晶似的娃娃,透亮的,精致的招人喜欢,爹娘不知是怎样的一对璧人,才生出如此标致的人物来。 叫这样的姑娘跪着是种罪过。 “我知你是个守礼的姑娘,若非情急,不会如此冒失。”怀柔侯不想委屈了她,并不责怪她冒失,“你起来说话。” 杳杳只是摇头,“贵人……” “你这孩子倒倔。” 怀柔侯简直拿她没办法,便叹口气,“我记得,咱们是远亲。” 知闲忙附和着,“是呢,贵人竟还记得。” “我自然记得。”他站在二人身边,“我还记得你们俩在端午夜宴上射粉团,开怀又有趣。” 侯爷拿出长辈的架势来,“有什么要说的,直说便是。” 杳杳也不再拖沓,细细将匪年的事儿说了。 “既如此……”怀柔侯想都不想便说,“明日我先走一趟五军都督府,这也不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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