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袖子里拿出竹蜻蜓,微微有些发怒,“文轩,你告诉阿姐,竹蜻蜓怎么会在别人手里?那个人他跟你说了什么?阿姐有没有告诉过你,从学堂回家的路上不许和陌生人说话,也不许东跑西跑,阿爹阿娘会担心的。” 她又气又急,却不舍不得高声呵斥。 “阿姐,我没有乱跑,”小男孩小声抽泣着,委屈巴巴道,“就在家门口,那个哥哥他说想拿东西换这个竹蜻蜓。” 衡阳脸色煞白,果然郑从善对邹家的一切行踪早就了如指掌,她强壮镇定,“什么东西?” “是这个,”文轩从袖子里掏出一支木簪子,笑得眉眼弯弯,“阿姐喜欢吗?” “念书的时候,我看到夫子也送了这个给师娘,师娘开心地不得了,”文轩一脸天真地看着姐姐,用小小的手指给姐姐擦了擦泪水,“阿姐是不喜欢吗?为什么要哭啊?” “没,阿姐喜欢……喜……欢的。”她紧紧搂住弟弟的身躯,泣不成声,“很喜欢,文轩最乖了……” 此刻身后的院子,想起了脚步声,“谁在外头?文轩是你吗?这么晚了怎么………” 话音夏然而止,衡阳一回头,娘亲赫然就站在身后,样子又比先前憔悴了许多。 看到衡阳的第一眼,先是愣住,而后就是哭,哭了又笑,“好孩子,你受苦了……” 衡阳这才想起,上回来别院已经是旧年的事了,那时她没有进屋,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走了,甚至都没说上一句话。 “阿娘近来身子可好?”她问完这话,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巴掌。自从陆家出事,阿娘肉眼可见的憔悴消瘦,且本来就有旧疾,而今家仆散去,许多事只能亲力亲为,每日为生计奔波,身子还能好到哪里去? “好!”看到女儿来,邹氏再孱弱的身子也硬咬牙撑着,发出精神的回话,“阿娘一切都好,不用担心阿娘。” “外头冷,先进屋再说……”邹氏自小宠爱这个女儿,知道她受苦,有心无力备受折磨,她怕衡阳担心,忙又说道,“别怕,你阿爹睡下了,他听不见的。” “阿娘给你做好吃的。” 衡阳犹豫片刻之后,乖巧地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走到灶房,在矮凳上坐下,开始打量四周。 屋子已经年久失修,到处漏风,连屋顶的瓦片也不密实了,好在邹氏贤惠,收拾妥当,也不至于太寒酸。 炉子上温着茶,水泡噗噗噗地发滚,顶着茶盖,夜深人静,连虫鸣声都没有。 “阿姐,我去看看阿爹……”这个弟弟知道,如果阿爹醒了,一定会大发雷霆,所以他得守着,万一醒了也好通风报信。 衡阳的目光追着他活泼的小身影,直到消失看不见,才缓缓转头看向邹氏,喃喃道,“文轩,长高了不少……” “是啊,读书也很用功,说是今日夫子还夸他了呢,”聊起文轩,邹氏脸上满是欣慰,“希望将来他能像他爹一样勇敢。” “文轩本就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她心尖一阵绞痛,若没有三年前的剧变,这个弟弟将来会怎么样?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光宗耀祖,总之不会像现在这样,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不敢提起。 他邹家在京城,已经是人人避之。 “这么晚,怎么突然回来了?”邹氏似乎意识她有些不对劲,目色急切地望着女儿,眼里噙泪,“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从前,还在侯府的时候,只要和陆照枝吵架,她就会跑回阿娘身边,气呼呼地诉说对方的‘罪状’。 如此毫无征兆的回来,眼眶红红,不就是受了委屈么?只是今日不同往日,她成了赵怀英的妾室,而赵怀英和陆照枝太不一样了。 两个人吵架的时候,陆照枝会抱着阿娘的胳膊,死乞白赖地说好话,求阿娘帮着劝劝,然后买上一大堆好吃好玩的,哄她开心,连马车也不乘了,风风火火地,穿过热闹的京城,背她回家。 赵怀英就像冬日的凛风,刺骨寒冷,没有人情味,哪怕他笑着,也叫人发怵,不可亲近。 “不是的,阿娘,”’她连忙摆手,更怕阿娘担心误会,“他一直对女儿很好,今日也是他让女儿来的。” 衡阳知道,倘若叫阿娘误以为,自己是被赵怀英胁迫的,那她必定会豁出性命去保护女儿。 两者之间,丝毫没有实力可言。 生怕阿娘不信,她又解释道,“阿娘知道的,当初要不是他,恐怕我们邹家早已共赴黄泉了。侯府出事,先前那些来往的人,都恨不得能和我们撇清关系,以保全自己,是他救我们于水火之中。这样的一个人,阿娘也该相信,他是对女儿好的。” “至于妾不妾的,”她苦笑了一下,“女儿真的不在乎。” “只是给阿爹阿娘丢脸了……” “傻孩子,你怎能这样想?”邹氏抱住女儿,安抚道,“你阿爹那个糊涂性子,他说的话,莫要往心里去。阿娘只要你开开心心的,那个人是谁,真的不重要。” 她收了收眼泪,坐直了身子,神色凝重地问,“阿娘,如果我说陆照枝他没死,他还活着,是清白的,阿娘会信吗?” 邹氏显然一愣,而后决绝地摇摇头,“他已经死了,即便还活着,也已经是个死人了。” 衡阳心头一颤,只能当作无事发生,点点头,忍住哭声,“女儿随口一问,故人已逝,不会再伤怀了。” 她抬头去看天际的月色,朦朦胧胧的,好像被一层雾网包裹着。 邹氏站起身来,从旁边的食盒里拿出了一个油纸小包,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手中,“这个你拿好。” “阿娘,这里头是什么啊?”衡阳有些不解,问道,“王府什么都不缺,阿娘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邹氏心灵手巧,擅长做各式各样的糕点,比京城任何一家酒楼还要好。她自小爱吃,后来嫁去了侯府,每每回去的时候,阿娘总会偷偷塞上一包,反而是陆照枝吃得最多,也最开心。 邹氏点了点女儿的鼻翼,佯装生气,“怎么?嫌阿娘老了,手脚不利索,怕做得不好吃吗?” 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开心地像个孩子,连忙把糕点藏起来。猛然间,抬头一看,父亲阴沉着脸色,站在墙角。 原先也该看不到的,衡阳进屋也只想和阿娘说说话,说几句就走,没想到也还是发现了。 邹遂良看到女儿清澈的眼眸时,浑身也不由地打了个激灵。可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驱使着他疾步上前,内心更是有一团熊熊烈火,把他的脸也烧了起来。 “啪!” 一声清亮的耳光响起,邹氏猝不及防,想拦时已经晚了。她也不明白,明明方才在角落安静静听的丈夫,会突然冲上前来,大发雷霆。 毫无征兆,还以为他会慢慢释怀,会慢慢接纳衡阳。 “阿爹,你不要打阿姐,求求你了阿爹!”一旁的文轩也被吓到了,却也死命抱住阿爹的大腿,似乎这样就能保护住阿姐。 “邹遂良,你到底想怎样?!衡阳她再怎么说也是你的的孩子,避而不见也就算了,还动手打她!”邹氏一把搂住女儿,轻声安抚着。 “当初这门婚事也是你亲定的,陆家出了那样大的事,是衡阳想看到的吗?她能左右得了吗?” 邹遂良怒气未消,被文轩抱着寸步难行,只能火撒在了一旁的礼品上。他大手一挥,将东西通通丢进了院子里,吼道,“她是左右不了陆家,但她!” 邹遂良两眼发红,“丈夫头七未过,她就迫不及待,自甘下贱,做出那样辱没门楣的事来!” 邹氏也急了,冷笑着问,“衡阳这么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邹家,当初皇上要将我们流放到苦寒之地,你以为你的身子还如当年上战场那般矫健吗?邹遂良,若不是衡阳,你早就死了……” 邹遂良嘴角微动,目光看向别处,“我要知道她会做这样的事,我情愿死在苦寒之地。” “你现在死,也不晚。”邹氏彻底绝望了,都这个时候就,他的丈夫还只想着面子上的事。 “阿娘!”衡阳吓了一大跳,从未想过一向温柔的阿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且是对着自己的阿爹。 记忆里,他们的感情虽淡,却也不至于到了巴望对方去死的地步,衡阳震惊又痛心。 邹遂良沉默了半晌,似乎怒火消了一些,“总之,我邹遂良没有这样的女儿!” 冷冷丢下一句,转头走了。
第12章 第 12 章 ◎她咬了他(已修)◎ “阿娘,你快去哄哄阿爹吧,”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两个不要因为我伤了和气。阿爹他也是为了我好,怕我走歧路……” 说到最后,她实在说不下去了。她不是看不出阿爹心底的厌恶,恨不得从未生养过这个女儿,而刚刚那一巴掌,打得脸发麻,又肿又烫的。 离开别院后,才走出一段路,她便停下来脚步,蹲下身,把脑袋埋在双膝里,放声大哭。 哭声在冰冷的冬夜里,越发叫人心碎。 “夫人!”萤灯也跟着蹲下身,抱住她,“以后咱们再也不来了……” 方才院子里的一切,她已亲眼所见,本想着冲上来的理论一番,但又怕夫人生气。心急如焚才等到夫人出来,谁曾想竟成了这样? 衡阳没回答,只是低声呜咽,仿佛要将这些年的悲痛沉没于这山谷之中。 最好明日,她走下山,就能忘得一干二净,不会记得这些糟糕的事。 “夫人,”萤灯给她披上氅衣,“早些回去吧!” 她本想说赵怀英会担心,实在很难说出口,最后只剩沉默。 不知道哭了多久,或许是哭累了。衡阳从手臂里把头抬了起来,一脸哀怨地望着眼前人,“萤灯,你会不会也觉得,我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夫人,别这么想,”萤灯道,“女子生来本就不易,国破时是祸水,盛世时是点缀。打败仗了,他们把女子送去和亲,打赢了,犒赏三军,对于男子来说,女子本来就是个物件,随时可丢可弃。没有人不想活下去,比起那些苟且偷生,亡人自存的人来说,夫人更没有错。换做是旁人,怕还不如夫人。” “错就错在,生不逢时,”萤灯道,“夫人不要困束自己,哪怕有朝一日,夫人告诉奴婢,不想再为小侯爷的旧案重提,想和殿下好好过日子。奴婢也不会怨你,奴婢只想夫人好好的。” “看来邹遂良的皮,又痒了!” 谈话间,突然有个声音突然穿了进来,两人抬头一看,却是赵怀英。 衡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赶忙站起身,抹了抹眼泪,生怕对方回去一顿好嘲,战战兢兢地立在原地,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他说,不想看到她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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