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堂与后院隔得远,崔发与晏绥私底下说的话自然传不到后院去。 晚秋冷清萧瑟,院里的榆柳都褪了色。盆盆□□花摆在院子里,花草不消减,人却再没春夏那般昂扬的心境。 王氏不敢面对崔沅绾,可又实在憋不住话。府里不只慕哥儿一个人受苦,上下女眷,凡是跟张氏有接触的,身子都受影响。 张氏院里的人算是遭了殃。院里整日里点情香,原先养娘女使还疑惑着,为何家主不在院里,情香依旧不灭。眼下想来,这都是那毒妇的计谋。 张氏一日不孕育,院里的人也都别想把孩子生出来。 养娘年纪大,孩儿早已成家,早绝了经,自然不担心这怀孕的事。倒是院里十几位女使被张氏整得不轻,个个都未曾有婚配,眼下身子再难生育,谁还愿娶进门呢? 王氏一向与张氏不来往,两院里的仆从来往甚少。只是王氏院里的人常逗着慕哥儿玩,这难以生育的苦,谁都逃不过。 二人站在连廊里,崔沅绾瞧着一株细柳,瞧得出神。 闹事过后,崔沅绾心里也藏着委屈。原先她会跪在王氏脚边,求王氏多分给她一个眼神。今时不同往日,她娘的心却一直未曾变,都栓在慕哥儿身上。 想到此处,崔沅绾便闭了嘴,不与王氏开口说话。 后院本是清净之地,情香事一出,风里总会传来几阵哭嚎抱怨声。 王氏开口,“年轻人就是经受不住一点坏消息。难以生育,又不是不能生育。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也好意思诉苦唱衰。” 崔沅绾一怔,“难以生育?” 真是奇怪,难道贴身女使没把这情香的事告知她?王氏心乱如麻,却蓦地想到一个被忽视许久的点。 崔沅绾也常回她院里跑,常逗着慕哥儿玩。 那她的身子…… 王氏终于抓住把柄,讥笑一声。 “二姐你还不知道内情罢?不只是女使,你这副身子,也没办法生育喽!” 作者有话说: 吃了点瓜,写的慢了些,我有罪QAQ 长章就分开发啦,剩下一章在12点前会补完~
第60章 六十:计成 谁家的娘知道小女身子有伤, 会肆意嘲笑呢。何况她也说,情香是叫人难以生育。幸亏张氏点香的时日不久,再晚上几月, 估摸全府上下女眷都会变成不下蛋的尼姑。 可王氏却对小女说,你难以生育, 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兴许只是故意说这话气崔沅绾,趁机出了昨日被晏绥踹飞的恶气。王氏本以为崔沅绾会当场落泪来,不曾想她脸上半分神色未变。 崔沅绾敛眸, 眼底苍凉淡漠,直勾勾地盯着王氏。 “所以呢?”崔沅绾对此不屑一顾。 “娘是想叫我跪在你脚边痛哭流涕地诉苦么?还是想以此威胁我再为慕哥儿做件好事呢?”崔沅绾冷笑, 不再忍气吞声,难得咄咄逼人。 王氏愤懑,“那可是不能生育, 你以为这是儿戏玩闹么?谁家会愿意娶一个不能生娃的新妇?不孝有三, 无后为大!” “娘还是翻翻书,看看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罢!”崔沅绾嘲讽道, “书上写,‘不孝有三, 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 为无后也, 君子以为犹告也。’不孝分为很多种, 以不尽后辈的本分为最大。娘扪心自问, 我当真没有尽后辈的本分么?我的这条命都快要折到了慕哥儿身上去,这叫不孝么?” 崔沅绾动了高声, 心里的气终于撒了出来。只是话说的急, 眼前发黑, 扶着廊柱来勉强能撑起身子来,不至于晕倒。 “尖牙利嘴,这话都是谁教唆你说的?你就欺负这个粗鄙的娘,难不成还敢对外人颐气指使么?”王氏叉腰,指着崔沅绾破口大骂。 “是你所谓的贤婿教的。”崔沅绾不卑不亢地回道。 “是你那把我锁在屋里肆意欺辱,掠夺我所爱的一切事物的贤婿做的!” 她对王氏爱恨交加,对晏绥何尝不是呢? 晏绥把她领进浩瀚书海,跟在他身边,她的眼界也开阔不少,不再局限于四方宅院,她也想跟男儿郎一般,游山涉水,走遍山川。 可也正是晏绥把她拉进了十八层地狱。她是人,不是牲畜。晏绥引领她的思想与胸怀,却又一手摧毁尽在眼前的自由。 有过几瞬,她把晏绥当成陪她成长的夫子。她贪图晏绥给予她的浮华光景,却又无比憎恶他强势自私的劣性。 “娘既知自个儿粗鄙,那就多读读圣贤书,莫要往我身上添些莫须有的罪名。”崔沅绾扶额,满心无奈。 “你……你……”王氏气得说不出话来。 “二姐,你之前不是这副冥顽不明的样子的。”王氏说道,“从前你都听我的,对我和慕哥儿都是十成十的好,哪儿会计较这么多!” 崔沅绾不屑,“娘是觉着我牺牲自己的命,为慕哥儿铺路,都是我命里该做的么?我就该在郎婿面前低三下气地讨好他,在夫家看姑舅脸色惶惶度日么?” “谁不是这样过来的!”王氏哀嚎一声,对崔沅绾这番莫名的抱怨实在是不解。 “我娘是这样过来的,我也是这样过来的,就连你家姑都是这样过来的,你为何不可?当真是穷酸命清高心!”王氏情绪崩溃,拽着崔沅绾的衣襟低吼:“你以为,我嫁进你崔家就没有受过委屈么?姑舅瞧我不起,觉着我娘家就是累赘。好不容易攀上高枝,夫家郎婿不疼,姨娘升天,就是姨娘养的猧儿也能压我一头。你怎么不想想,我受了多少苦!” 这番苦水吐出来,果然叫崔沅绾气焰小了下来。 王氏得逞,言语愈发无情伤人心:“二姐,从前你都理解我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要跟我划清界限呢?” 想了又想,总算是逮到了一个时间点。 “就是你落水后开始,你跟变了个人一般。你嫌弃我,嫌弃慕哥儿,想远走高飞。你愈发清高,谁都不放在眼里!” 话音刚落,崔沅绾眼里便失了神色。 再不亲也是个娘,总要对子女有几分了解的。崔沅绾心里酸涩,任由王氏兀自输出难听的话。 再重来一百次,再告诫自个儿无数次,她也没办法对王氏完全狠下心来。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也曾享受过母爱的温暖,她也曾被娘捧在手心里呵护。那时,娘不会逼她学乐器,不会弹唱不好就不给饭吃。 是从何时开始,她娘也跟变了个人一样呢。 崔沅绾下定决心,伤手用力拽着王氏的衣襟,布条渗血也不在意。 “我也觉得娘跟变了个人一般。”崔沅绾说道,“从大姐走后,娘的心就不在我身上了。大姐还活着的时候,娘有两个女儿,一视同仁。我本以为是慕哥儿生下来后,娘才偏心起来。每每提到当年事,娘就变了脸色。娘不告诉我,我自己去查!” 崔沅绾推开一脸气愤的王氏,掌心伤口有裂开之势,身上的伤痛,不及心痛的半分。 说她没心没肺也好,说她疯魔执拗也好,她查大姐的事,一分是为了夭折的大姐,剩下九分,是为了自个儿。到底是怎样的大事,能把人转变得天翻地覆。 她骨子里流淌的是凉薄冷清之血,只要与她有关,与她在意的事有关,掘地三尺也得查出来。 “你就放过一个死人罢。”王氏掩面哭泣,“大姐走得早,早入轮回从头做人了。大姐坟头荒草丛生,你竟还执念于此。” 想到动情处,崔沅绾眼中也蓄着清泪。想来这世间也只有两人能叫她落泪。 一人是她娘,一人是她郎婿。 崔沅绾用力掐着指腹,不断警告自己,莫要让所谓母女情耽误大事。何况只是她自己眼里的情意,在王氏眼中,她早成了一把好使的刀剑了。对待刀剑,何须用真情? 重活一次,她若还顺着王氏的意走,下场与上辈子会有何不同? 用身子上的痛逼着自个儿头脑清醒,崔沅绾看着面前边哭边嘀咕的娘,心里道了句歉。 崔沅绾把手绕在身后,使着巧力,将缠在手上的布弄得松松垮垮。 “娘回我一句,是不是只要慕哥儿好,女儿死也不足惜?”崔沅绾声音悲戚,绝望问道。 提到慕哥儿,王氏眼眸便亮了起来。哭声渐渐止住,防备心渐渐升起,王氏靠着廊柱,捂脸偷瞧着崔沅绾。 看来这话并不能激怒她。崔沅绾抱手倚柱,“既然说到慕哥儿,那我也不对娘做隐瞒了。” “姊弟连心,我的心头血确实能止慕哥儿身上的毒。不仅能治好慕哥儿,还能叫他从此百毒不侵,长寿无忧。”崔沅绾冷声说道,“只可惜,治病的好时候已经过去了。昨日剜心刚刚好,今日纵使折上我这条命,慕哥儿也会落下病根,毒不时发作,会跟着他一辈子。” 最平淡的语气,却给人下着最歹毒的宣判。 “你说什么!”王氏冲过去,揪着崔沅绾的衣襟,睚眦欲裂,恨不能把她吞吃入腹。 “是你跟我说此毒无药可解的!”王氏唾沫星子喷了崔沅绾一脸,把她抵在廊柱上,大声说着恨意。 “你是他的亲阿姊啊,他才多大,你怎能下此毒手!”王氏身上戴着玉珏,腰间缠着宫绦,随着她激愤的动作,一下一下地甩到崔沅绾身上。 王氏对崔沅绾说着最恶毒粗俗的话,自然没注意到崔沅绾的伤手在往她那块玉珏上抵,更没注意到不远处走来的两道身影。 “你真是连狗蛋子都不如!为什么中毒的不是你,为什么要死的不是你!” 王氏尖叫着掐着崔沅绾的喉咙,疯了一般,什么都不顾。眼前人不是她怀胎十月生来的孩儿,而是上门复仇的仇人。 疯妇自然没注意到崔沅绾的小动静,也没注意到崔沅绾正逼着她往连廊边的莲池走。 “刺啦。” 布条被玉珏划破,与宫绦纠缠在一起,伤手无法抽离开,随着王氏发狠的动作,缝合好的伤口被玉珏刺头处无情割开,痂断肉绽,鲜血如泉水一般,染红了布条,把宫绦染得更艳。 “你替慕哥儿去死,你替慕哥儿去死……” 从始至终,崔沅绾都未做反抗。脖颈被王氏掐红,伤口裂开,鲜血迸溅,她依旧没有推开王氏,任她发疯。 眼眶里蓄着的泪总算落了下来,一滴一滴划到王氏青筋凸显的手上,仿佛受了刺激一般,王氏边哀嚎着,边把崔沅绾的身子往廊柱上撞。 身后好似有人朝这处跑来,昨日今天,情景交融。 到现在,王氏都觉着头皮还疼着,脸上肿意未曾消除。她本该是端庄大气的主母,她本该有郎婿疼爱,有小婿尊重。可她眼下一无所有,都是因为这个女儿! 王氏脸上横肉大颤,眼前再看不清人来,她的脑乱成浆糊,只知道这点惩罚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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