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声月私下敲打过何镜几次,让他有些规矩,莫要同乡下来的村野妒夫一般耍性子,戚家只戚如穗一个女儿,他肚子不争气,莫要耽误戚家开枝散叶。 一番话不轻不重,却令何镜僵在原地,指尖冰凉。 那段时间事情一件件积攒,戚如穗与何镜一个月都没说上几句话。 待戚如穗终于忙完,她手中提着何镜最爱的云楼糕点,打算好好哄哄自家夫郎,这段时日是她忽视家中太多,才惹恼何镜。 那男孩她早让文溪去带,想起何镜乱吃飞醋的任性模样,戚如穗甚至笑了笑。 她欲将何镜揽近怀里,却被对方挣开。 “妻主别碰我。” 陌生的语气令戚如穗愣在当场,她看着何镜眼中含泪,说出的话却冰冷无情。 “是我不懂事,这段日子独占妻主一人。下月初七是吉日,我已让人去准备聘礼,只是不知妻主是想纳侍,还是娶侧夫?” “何镜,你乱说什么呢?”戚如穗蹙起眉头,拉住何镜的手强行让人面对自己,“这些日子是我不好,下月是花期,我带你去蝶谷看花可好?” 何镜只觉得胃中一阵翻涌恶心,他努力压下反胃感,猛的抽出手腕,“别碰我!我恶心!” 何镜是真的恶心,还没等戚如穗反应过来,他便捂着小腹跪着地上吐了出来。 何镜怀孕了。 这本是一件喜事,文声月欣喜万分,为此赏赐了何镜许多。戚府上下沉浸在即将迎来小主子的喜悦内,只有戚如穗一人笑的勉强。 算算时间,何镜怀上的日期,恰好是她撞见何镜私会罗轻风那几日。 成婚一年都没有怀上,怎么偏生见过罗轻风便怀上了。 何镜得知自己怀孕后,起初是震惊,随即惊喜落下眼泪,拉着戚如穗的手摸向自己小腹,声音颤抖。 “妻主,我怀孕了,我们有孩子了。” 戚如穗将何镜轻揽进怀里,任由男人趴在她怀中哽咽,眸中情绪变化几轮,最终什么都没说。 两人的争吵似乎被他刻意遗忘,何镜极为重视腹中这个孩子,他重新变回温柔端庄的正夫。每日等着戚如穗回来,闲暇时亲手为孩子缝些小衣裳,眉目满是温柔慈爱。 那时戚如穗不知,孕初期的男子情绪极为敏感,情绪上来时根本克制不住,大悲大喜皆有可能,待过了那两个月便会逐渐稳定。 何镜并非有意和她吵架,他只是不知自己怀孕了。 何镜是头胎,亦没有人告诉过他。 温存的日子没过多久,何镜孕八月时,边关失守了。 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惨重,听闻何老将军重伤卧床,罗轻风伤势严重,情况不妙。 何镜思索整日,终是唤来阿言,将部分嫁妆变卖,买最好的药物快马送去。 待何镜送到第三批药时,戚如穗终是没忍住。 “边关并不缺药,你何须如此?” 何镜如今孕态明显,走路都需要阿言搀扶,他一手撑着腰,一手将写给爹爹的信件收好。 “妻主,多一份药便能多救一人,祖母守了一辈子边关,我理当尽一份力。” 戚如穗看着何镜罗列清单,事无巨细,似乎那边的人对他极为重要。 可是似乎,何镜从未送过她什么。哪怕是路边的一束野花。 戚如穗转身离开,嘴角扯了扯,却笑不出来。 罗轻风死讯传来那日,也是二人感情终于碎裂那日。 茶盏碎在地上,迸溅的茶水沾上戚如穗衣角,她看着何镜急切起身,握着杯盏的手不自觉用力。 “你说什么,她死了?那祖母可还好?”何镜喃喃低语,似不敢相信。 在得到阿言的回复时,他捂着肚子,神情有些茫然。 纵然何镜对罗轻风毫无男女之情,也决意与对方断绝关系,可到底是幼年待自己极好的姐姐,更是几次在战场上救过祖母的命。 何况他尚在孕中,本就容易牵动情绪。 “妻主。”何镜下意识看向戚如穗,下一瞬却僵在原地。 戚如穗面上一贯的温柔不见,她漠然站起身子,嘴角噙着抹意味不明的笑。 “她死了,你很伤心?”戚如穗语气有股异样的平静。 “我……”何镜刚吐出一个字,便见妻主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见男人下意识护住小腹,戚如穗停在原地,她轻嗤了声,像是苦笑,亦像是自嘲。 戚如穗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将那些冰冷残忍的字眼吐出,她看着何镜的面色逐渐惨白,扶着门槛摇摇欲坠。 何镜从没想过,戚如穗会怀疑他的贞洁。怀疑他辛苦怀胎八月的孩子是否是她的。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房内端出,文声月焦急等在门外,不停转动佛珠祈祷是个女孩。 “孩子可千万莫要有事啊,这好好的,怎么还早产了呢?” 坐在椅上的戚如穗睁开眼,眸中情绪深不见底,唯有紧攥着拳头彰显着紧张。 残阳如血,寒风凛冽。 从清晨到日暮,婴儿的啼哭声终于传来,屋外众人紧绷的心终于放下。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戚如穗缓缓松开拳头,掌心血色染上衣袖,她却似乎一点痛意都无。 产公抱着襁褓出来,“恭喜小姐,是位小公子!” 在一片贺喜声中,戚如穗站起身子。 文声月面上的笑僵了一瞬,仍是小心翼翼接过孩子,早产的小公子瘦小可怜,连哭声都比寻常孩子要小,瞧着怪让人心疼的。 “穗儿,你快来看看。” 虽说不是女孩,但到底是第一个孩子,文声月也是喜爱的。 可意外的是,戚如穗转身朝外走去。 “穗儿?你做什么去?” 不只文声月,屋外的小厮与产公望着戚如穗的背影皆诧异不小姐还未看看孩子呢,怎么转身就走了。 “我不喜男孩。” 女人的声音疲惫沙哑,屋内众人面面相觑,那产公笑意瞬间僵住,连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看着主君的脸色。 文声月抱着孩子,缓缓沉下脸色,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照例赏了众人。 戚如穗没看孩子,更未进产房,因此也没有看见床上凄惨虚弱的何镜。 男子生产是过鬼门关,拼死生下的孩子被送到怀里,何镜强睁开双眼,被阿言轻扶起身子时,没忍住痛哼出声。 阿言吓得连连道歉,何镜看着怀中小小的、尚未睁眼的男孩,睫毛一颤,泪便落了下来。 “她呢?可看过孩子了?”何镜声音异样沙哑虚弱,完全是强撑着开口。 阿言抹掉眼泪,跪在床侧哽咽道:“公子,我定会照顾好您和小少爷的。” 何镜唇动了半晌,最终什么也未说。他抱着自己拼死剩下的孩子,闭眼的瞬间,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生产只是熬过了鬼门关,更痛苦的却还在后头,何镜的许多第一次,戚如穗皆不在。 初为人父,虽有产公帮衬,可疼痛都是他的。第一次喂奶,第一次忍痛下床,第一次给孩子换尿布,包括第一次上药时,他弯腰扯动了伤口,疼的眼泪瞬间激了出来。 最后颓然躺在床上,任由阿言哭着为他涂药。 “公子,咱们不生了,再也不给她生了。” 阿言未经人事,何曾见过这般惨烈的事,生怕会弄痛公子。 何镜扯了扯嘴角,身为男子,他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主宰,拼死剩下的孩子却被猜疑血脉,连看一眼都不愿。 夜间涨/乳难忍,他辗转反侧,疼的睡不着觉。 照看他月子的产公几次欲言又止,何镜权当没见,半口不提向戚如穗示弱求助。 戚如穗并非不喜男孩,她只是没勇气面对那可能是罗轻风的孩子。 烈酒一杯接一杯饮下,身侧抚琴伶人见女人醉的不省人事,便将她扶到床上休息。 可是下一瞬便被扯住手腕,只见床上女子神情哀切,口中不断喃着什么,他凑近去听才知晓,对方唤的是个人名,叫何镜。 他想了想,抬手去解女人的衣衫,可下一瞬女人蓦地睁眼,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离开。 那日,戚如穗终于踏入朗月阁。 朗月阁的小厮们都很欣喜,他们以为小姐是来探望少主君的,可是很快,婴孩的啼哭声与争吵声便从屋内传出。 孩子被她令人抱走,戚如穗这辈子都不会忘,何镜初时同疯了一般哭喊,叫她把怜儿还回来,他抓破她胸口,咬着她手腕见血也不肯松口。 后来他如死尸般躺在床上,双手被束床头,满身青紫,失去焦距的眸子盯着天花板,除了还有起伏的胸膛,真同死了无异。 戚如穗将男人拉起来,解开他身上的红绳,“何镜,你告诉我,这孩子是我的对不对。” 她声音里藏着自己都没意识到恳求,只要何镜点头,只要何镜说句是…… 屋内红烛摇曳,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 何镜指尖动了动,他转僵硬的脖子。戚如穗衣衫上并未是他喜爱的淡淡草药味,而是一股呛得腻人的酒楼脂粉味,他忽然很想笑。 “不是。” 戚如穗愣住,她看着何镜勾起了唇角,笑的绝望。 “不是你的,也不是她的,谁的都不是。就是我自己的孩子。” 戚如穗觉得,要么何镜疯了,要么她疯了。 “嫁给我,你是不是从未开心过?”她声音发颤,紧紧盯着何镜。 “是。”何镜平静的骇人,“如此,你满意了吗?” 翌日,戚如穗纳了那伶人为侍。 鞭炮响起的时,戚如穗没忍住看过去,只见朗月阁门窗紧闭,半分人烟气都没有。 那夜戚如穗喝的伶仃,那怜人抚了一夜京城小调。 依照规矩,伶人虽为侍,可仍要给正君敬茶。 他瑟瑟跪在地上,座上的少主君神情憔悴,却垂眸对戚如穗视若无睹,只接过茶盏垂眸饮下。 “何镜,你不生气吗?”戚如穗面色不虞。 那时戚如穗还心存念想,只要何镜生气,她便把这伶人送走。 这终归是她与何镜的事,没必要扯上旁人。 不知过了多久,何镜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且虚弱。 “误了妻主纳侍,是我之过错,又怎敢生气。” 从头到尾,何镜都未看戚如穗一眼。 戚如穗离开前,深深看了何镜一眼。 何镜生的虽是男孩,可也要上族谱的。戚如穗却迟迟未给孩子起名,眼见孩子快周岁了,事情也耽误不下去了。 何镜看向床上白嫩可爱的男孩,男孩不知自己命运,见爹爹看向自己,还嘻嘻笑了两声。 “就叫怜儿吧。”何镜轻声道。 一个可怜的,不被母亲期待的孩子,以后的人生又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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