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怎的不说话呢,我瞧着你脸色不太好,咱们要不回去?” 纪明闭目不去看她,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无事。甚好。” 桑沉焉焦急,起身过来替他打扇,一脸关切。 “好什么呢好,先生你瞧瞧你,额头都有汗了。昨夜莫不是没休息好,我记得先生往年,身子骨不至于差成这样。这才几个时辰……” 话犹未了,纪明忽的起身。 “昨夜歇得很好。” 因他起身突然,叫桑沉焉吓了一跳,一个不稳,往后仰去。 纪明余光瞄见,箭步上前,猛然将人拉到自己怀中。 独属于姑娘的幽香又在鼻尖萦绕,与午夜梦回之际,并无不同。不止于此,更有少女慌乱的心跳,扑通扑通,杵在前襟,响在耳畔。 纪明一时手足无措,脑中的规矩礼仪,命他放开,可无论再如何下令,手却是不能动弹。 寂静之下,少女的鼻息,喘出的热气,紧贴袍子开始蔓延,顺着血脉,回到心房,气雾氤氲。耳畔的心跳,更快了,杂乱无序,毫无章法。 不知为何,纪明突然想到,浓雾逼仄之下的清晨,少女迷蒙双眼,拉开帘子,喃喃道:“明哥哥,什么时辰了?” “还早。” “什么还早?先生,我现下已然站稳了,你放开可好?” 桑桑的声音在耳旁轻颤,纪明霎时回身,将人放开。胡乱坐下。 慌慌张张,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狠狠捏着茶盏,纪明埋头道:“记着,先生身子骨很好。当年北地游学,都不曾有过侍卫。是再好不过的了。” 桑桑点头如蒜。她这算是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了。
第41章 引荐 ◎这多年了,官家终于是松口了,低头了◎ 及至晚霞将尽, 纪明带笑回府,刚进门,听门房禀告, 说是宋三公子使人来传话,有消息定要亲口告诉公子, 眼下尚且等着呢。 纪明含笑应下。 踏在碎石小径上, 脑中疑惑翻飞。他与宋三公子, 宋禀,仅仅是在康先生的茅庐跟前,说过几句话,往后见过几次。此前数次相见, 不是因康先生,便是因文会做客, 亦或是宋禀亲自上门拜会。 他常来寻自己说话,会面,送礼,此前的纪明从不觉得有甚疑虑之处。可, 打从上次他言语之间,谈及纪府和官家的态度,令人不得不在意。 此番再来,纪明想着, 恐是因他今日命人上贺计相府送礼之故。 转过长廊,纪明从一面花墙之下转身到得小厮跟前。那整整一面的藤蔓,苍翠欲滴,繁茂昌盛。纪明立于墙下, 映衬得他好似专程回房梳洗过一般, 生机勃勃, 莹莹如玉伫立。 宋禀派来的小厮,此前也见过纪明几次,眼下忙不迭起身,跨过屋檐到得纪明跟前。仅仅是行路间,仓促一顾,有些不敢认。 纪大公子,好似不一样了。若说往日的纪明,如沐春风,那而今的纪明,多了一丝生的气息,也多了一丝破土而出的锐气。 小厮不敢多看,低头见礼,“纪大公子安好。我家公子命我来,是有要紧消息告知。我家公子说——明儿是个极好的日子,宜春苑,有人办花会。该来的都会来,不该来的也会来。纪大公子若是得空,可去瞧瞧。” 说着致歉,“这是我家公子原话,仆依样学来的。公子说纪大公子一听就明白。再有,”从袖中掏出一张帖子来,恭敬递到纪明跟前,“这是花会的帖子,还请纪大公子收下。” 纪明听罢,心中怪异之感更甚。哪有人请客,这般赶时辰的,说是配末座也不为过。 在京都行走多年,谁家也不会连这点子规矩也不知。 尚不明白宋禀到底所为何事,纪明也没必要跟一介小厮计较。笑着接过,温言致谢。使人送出门去。 回到二月天,梳洗过后,打开帖子一瞧,见是万相公内眷举办的花会。心中笑道:果真如此。 前些时日,纪明的状子迟迟未能贴在宣德门外,万相公在大朝会上,当着一众朝臣的面儿,对着礼部好一阵数落,讥讽其连个能使的书办也无。 目下宋禀不知从何处得来万相公花会的帖子。既是趁着这等时机,紧赶慢赶地送到自己手上,定是打算为自己出头引荐。 只是这人,到底是万相公,还是他人,还未可知。 新宋门之外的宜春苑,乃是国舅爷为其夫人所建,传闻是颐养天年之地。许是财力物力过于雄厚,三五年不到,已是亭台楼阁,假山池沼,水禽飞鸟。 而国舅夫人风华正茂,日日交情往来不断,谈何养老。是以,宜春苑也就成了国舅夫人相熟之人,举办各色宴会的首选之地。 既是国舅的地盘,那嫡皇子,三殿下必定也在。 念及此,纪明随意将帖子置于一旁,明儿的花会,他是不会去的。 至于宋禀,特意前来相帮的情义,明日过后,亲自上门好生赔罪便是。 哪知用不着之后,翌日夜幕四合前夕,宋禀骑着高头大马,敲开了纪府太师巷小门。 他一袭月白广袖宽袍,头戴幞头,腰系玉带,就差一柄折扇,便是时下最受女子待见的公子模样。 宋禀顺着小厮指引,在吸风楼宽座。等候间,也不饮茶,也不用点心,眼巴巴望着洞开的大门,等着纪明的到来。 不到一盏茶功夫,纪明于月色中走来。空青色长袍,月华清辉之下,清冷孤寂,飘然若仙。 见人已到,宋禀起身朝门外的纪明见礼,趁机余光瞄了人好几眼。心中叹息,果如昨日前来的小厮所言,不一样了,纪明同之前不一样了。 宝剑之锋已见雏形,破空而出,只是时日罢了。 “纪兄,可知我为何漏液前来?”宋禀有些急切,寒暄未至,径直问道。 纪明幽幽落座,“我知。并未去宜春苑花会,废了宋兄一番情意,是我之过。改日定当上门亲自谢过。” “纪兄,我急切而来,并非因这等虚幻之物。你可知今日宜春苑花会有谁?” “三殿下。”纪明回得分外肯定。 见状,宋禀更是急切,“纪兄既然知晓,那必定也知,虽是女眷雅集花会,可三殿下既然在,那万相公定然也是在的。为何不去,多好的机会。莫说纪兄还是如之前一般,春闱不春闱的,毫不在意。” 纪明压下心中的怪异,起身长揖到底,谢过。 “宋兄一腔真心为我,在此谢过。春闱在前,必定倾尽全力。三殿下虽好,为时尚早。一介白身之人,尚未入仕,便如此急切在三殿下跟前现眼,委实有些不妥。” 话虽如此,纪明心中却不是这般想的。 三殿下业已长成,身为皇后嫡出皇子,不论是前朝还是后宫,就连坊间百姓,也是赞誉一片,从未听闻半分不好。 如此人物,出生起便是身居高位,从未体会过市井百态,百姓民生,同一众朝臣走得极为亲近。 大邺官员诸多,轮班排辈乃是常态。甚者,春闱的新科进士中,有不少还得等着点选,待官职有了空缺,才有得官印,官身。 三殿下生来富贵,和朝臣交好,若是继位,百姓赋税一项,必定延续如今的事态。 纪明心中不愿如此,自然是不提面见三殿下如何。 此言一出,宋禀有些愣住。聪慧之人,听话听音,纪明话语中未尽之意,他明白。 再如何心知肚明,还必得装糊涂。妄议皇家,可是不妥。 “纪兄去户部递状子之事,关注之人不少。贺计相虽是纪尚书上峰,也是官家亲信,可三皇子也在户部挂职。纪兄舍近求远,给贺计相送礼,不若面见三殿下。状子不状子的事儿,约莫明儿就能妥当。” 纪明扭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好似扒皮抽经,瞧到人心里去。 见宋禀分明是全然明白,却依旧装起了糊涂,纪明心中的狐疑泛起,不再掩饰,“宋兄,你我二人之间,无需说这些客套话。你知我为何不去,这等事情,我无一官半职,不愿去做,假使有幸选官,更是不愿意做。 莫说北地、南疆,即便是京都内外,赋税几何,一年劳作,剩余几何。这该是居庙堂者应当考虑的。 去岁阴山战事还未远去,而今尚且刀兵相见。 我不忍,只能辜负宋兄一番好心。” 一面说着,一面起身,再次长揖到底,谢过宋禀。 宋禀见状,不慌不乱回礼。 “是我不对,不解兄长心中所想,关心则乱,倒是给兄长带来了负累。兄长莫怪我唐突,已是很好。怎敢再受如此大礼。” 如此这般,二人相互致歉致谢,这事儿囫囵吞也就过去。 再一日,天还未大亮,苍穹漫天霞光,透过稀薄晨雾,渐渐照亮纪府每一寸土地。早起的仆妇,小厮,四下打扫,后厨的娘子,备上早膳。一切风平浪静,与过去二十余年的每一天,并无不同。 早膳还未撤下,管家老仆匆匆来报,一脸喜色。踏着还未消散干净的晨雾,迈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轻快步伐,入到偏厅给戚夫人道喜。 “夫人,今晨,宫内一小黄门,从掖门而出,亲自将大公子的状子,贴在了宣德门前。小黄门出宫的时辰,就比大朝会晚了些,估摸是贺计相同官家议过了。” 戚夫人正盥洗,闻言一惊,锦帕落入黄铜面盆,扭头看来,“你说什么?” 不敢置信,颤抖着如是说道。 “大公子的状子贴出来了,就在宣德门前。还是宫内的小黄门亲自贴的。仆想着,当是官家允了,往后,真的是有了往后了!” 戚夫人听着,越发颤抖,挂在素手的山泉,簌簌滑落,落在面盆,落在青砖,溅起浪花。 她大笑几声,连连道好。而后慌乱之下扶着门框出门,站在阳光下,感受这一刻的温暖。 周遭恭贺声四起,接连不断。 半晌,她好似才回过神来,吩咐管家,“去,快去,去二月天,给明哥报喜……”又胡乱吩咐了一些,“这月,但凡当差的,多发一月月钱。” 这多年了,官家终于是松口了,低头了。 她等得太久了,太久了。 初春的晨光,怎的如此热烈,害得她有些眼酸,眼角泛起晨雾。 一时田妈妈上前,劝道:“姑娘,这事儿虽说是喜事,是这多年来纪府的头一桩喜事,可往后还有大公子高中,还有选官,还有娶新妇呢。而今咱们如此张扬,恐是不太妥当。” 戚夫人朝田妈妈看来,恰逢眼角的一颗泪珠滑落,她轻轻拭去,“是,往后都是喜事儿,这算不得什么。咱们等着,等着明哥高中,再一同庆贺。这月钱记在帐上,到了四月,多多地发下去。” 说罢,戚夫人踉跄着回身歇下,她得缓一缓,方才是她太过冲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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