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间,陛下来过一次长乐宫,见她精神尚佳,身子却比以往伶仃单薄,忧心忡忡地赏赐燕窝鹿茸人参等滋养补品。几日后,又邀请顾南枝去御花园赏菊。 御花园一处花圃开满了魏紫姚黄的菊,英英径菊,凌霜悦茂,花团锦簇之中建一六角亭,秋风送爽帘幔飘飞,坐于亭中闲敲棋子,极为自在闲适。 顾南枝与陆灵君坐于亭中石桌旁,身后有数名宫人站立伺候。微黄的酒酿从细长的壶嘴里倾泻,宛若黄练飞入惊鸿杯。 陆灵君亲自将斟满的菊花酒推至顾南枝手边,“母后可饮些菊花酒,不醉人的。” 宫廷御酿的菊花酒能把满园馥郁芳香送到唇齿之间,丝丝菊瓣在澄黄的酒液中舒展浮沉,光是看着就舒畅至极,凑嘴抿上一口,有一点辛辣,更多的却是一种只属于金秋的菊香,仿佛走在铺满落叶的山林间,踩踏枯叶发出沙沙的响。 顾南枝抿一口,感受颇多。陛下年幼,后宫空置,每逢年节都显得十分寂寥。菊花酒不浓烈,却让她尝到醉意,回忆起曾经年幼的垂髫时光。 她不由多喝了几杯,头脑尚清醒,视物却有些飘忽。 陆灵君命人挪开酒壶,“母后少喝些吧?” “不,哀家就要喝。”她尝到借酒消愁的滋味,一时不舍放开,“哀家就像喝点酒,都不可以么……” 陆灵君心有触动,也不再阻止她继续饮酒。 一杯又一杯,顾南枝直将一壶酒尽数饮毕,酒壶空空如也,亭外花圃的菊香盈袖,与酒里馥郁的花香如出一辙。 顾南枝嘀咕道:“还不够呢……”步履虚浮地就要扑向花圃,额面却贴及一个宽阔胸膛。 她身子晃了晃,腰际便覆上健壮的手臂,扶住她,与此同时头顶传来男子的尾音微微上扬的话语,“太后当心。” 顾南枝一抬眸,直直望向他的漆深凤目,迟钝地反应过来,扶住她的是摄政王。 意识无比清明的摄政王亦在看她,酡红如霞漫上雪腮,就连眼尾都晕出一抹粉,衬得那双眼眸越发潋滟,盈盈眼波胜过千言万语,一颦一蹙间不经意透出的千娇百媚令人沉醉。 “母后!”手臂一紧,顾南枝被陆灵君拽过,腰上的桎梏松了,转而变成陆灵君扶住她坐于铺着厚软垫的石凳。 陆修瑾扫过桌上的杯盏点心,剑眉微挑,“陛下与太后好雅兴。” 陆灵君恍若未闻一般,并未搭理他,而是对旁边的宫婢使唤:“你们快来扶住太后。” 陆修瑾却不介意,端肃地落座于两人之间,“太后不妨为孤斟一杯酒,也好让孤尝尝是何等佳酿。” 两人赏菊饮酒,本是风雅之事,却因他的道来而被搅扰,现下又让醉酒的太后为其斟酒,他显然是在刁难。 想通这层,陆灵君不免带上几分忿忿,“斟酒是下人做的事,寡人让宫婢给王叔斟酒。” 宫人奉上满载的酒壶,正要去捧杯斟酒,酒杯被一大掌盖住。 两人一玄色一朱红,金灿的秋菊都不能分去他们分毫光彩。陆灵君穿着朱红圆领锦袍,年少的身骨在将来该长成何等卓绝挺拔,睹微知著。陆修瑾玄衣澜衫,袍角镶银边云纹,矜贵内敛,自有一股倨傲沉凝的气势在身。 两人谁也不让谁,一声柔嗓女音打断他们暗流涌动下的剑拔弩张,“举手之劳罢了,哀家给摄政王斟酒便是。” 陆灵君攥紧了膝上衣袂,柔软的织锦绸缎亦能将掌心磨红。 顾南枝接过酒壶,倾倒时酒杯似乎一分为二,她晃了晃脑袋想将模糊的景象甩出眼睛,执壶歪歪斜斜地倾倒,很难不洒出去,终于斟满一杯后,她放下酒壶,双手端起,奉上,“摄政王请——” 她本就视物模糊,在醇酒的迷醉下,四肢有些不受控制,手中酒杯径直撞到他抬起的手腕。 暗绣云纹的衣袖与前襟登时濡湿一片,甚至还往下滴着酒液,酒气浓重,狼狈不堪。 摄政王面容冷肃,周身透出的寒气让人仿佛置身于寒冬腊月,宫人们承受不住,膝盖发软跪地求饶。 顾南枝也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她带着醉意、秋波欲横的眼眸抬向他,只来得及捕捉到甩袖离去时翻飞的阔袖。伸手想去抓住,指尖碰到华贵绸缎的冰凉丝滑。 双肩被人牢牢锁住,陆灵君带着少年特有的沙哑嗓音,夹杂微微的愉意,“母后喝醉了,寡人送母后回宫。” 太后将满满一杯酒洒在摄政王身上,摄政王当即脸色阴沉,拂袖离去。此事在推波助澜下很快传遍宫闱内外,太后与摄政王素不相能,之前的流言不攻自破。但仍然有一些奴才私下多嘴,被卫尉捉住以妄议主子的罪名杖刑打板。 长乐宫,宫人皆退在庭院外,殿内的摇曳烛火晃过窗纱,一向不和睦的摄政王与太后落于重重帷幔后,酒香四溢。 顾南枝尚未完全醒酒,又被他连哄带骗地饮下酒酿,酒劲上头,意识模糊不清。 “太后怎拥着孤不放手?”他惑人的气息吹拂耳畔,明明是疑问的语气,却带着几分引诱。 顾南枝醉得糊涂,想去抓他腰间的墨玉环佩,可他今日未佩环,她失了准头抓到另一坚硬物什。他喉结滚动,发出舒叹,“太后……”抓住她作乱的柔荑,将她压在帏幔后,连同玉兰花耳坠一齐含弄她的耳珠。 “孤为太后平息流言,折损一件衣裳,太后该好好谢孤才是。” 顾南枝眉头轻蹙,眼眸噙满醉意,“我该如何谢?” 话尾一落,她粉润的唇瓣便被衔住,很快她就明白感谢的方式了。 宫廷内的风言风语还未掀起多大的风浪就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压下去,曹稷洞若观火,第一个发现波澜不惊的海面下深藏的暗礁险滩。 摄政王宵衣旰食、夙夜在公,长广宫的烛火可长夜未熄。曹稷立在紫檀雕云龙纹宝座屏风外,屏风内是摄政王批奏的桌案。 “曹大夫有何事启奏?” 摄政王许是不喜在办公时宫人在旁伺候,现下宫内只有他与摄政王,曹稷咽了咽唾沫,索性直言不讳:“臣有事启奏。前阵子长乐宫任职的婢女临死之际,说出的言语传遍宫廷,宫外大臣亦有所耳闻,臣觉得……” 摄政王的回答从深深屏风后传来,气息有几不可察的微喘,“曹大夫也说是前阵子,而今已平息。” “可那传言有几分真假,摄政王心底清楚,江山社稷为重,还望摄政王莫要让旁的扰乱本心……” “唔……”屏风后逸出嘤咛,在幽静的宫殿尤为清晰。 “出去!”摄政王下的逐客令蕴着掌中珍宝被人窥见的怒意。 曹稷退出长广宫后,发蒙的头脑逐渐清醒。那时,长乐宫外他与陈元捷在一起时,他的猜测果然不假,他既不是杨顾党羽,亦不是真正的清流,他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彼时还是云中王的摄政王身上,他是坚定的拥王派,他看中的是摄政王的滴水不漏与无量前景。 如今滴水不漏的摄政王,有了一个极大的纰漏。 曹稷仰首,浓墨的夜幕乌云遮蔽皎月,暗淡无光。 宝座屏风之后,顾南枝的后腰抵在桌案边缘,身子不住地起伏。深夜时分,她在宫人的伺候下即将就寝,而摄政王却宣她去长广宫,言语中透露阿姊消息,她为了阿姊毅然赴约,不想…… 顾南枝用双手紧紧捂住口鼻,生怕发出动静,可她在他的刻意作弄下忍不住发出声响。难以述说的羞愧耻辱从心底冉冉而生,犹如野蛮生长地藤蔓,蔓延整个躯体,绞得她无法呼吸。 泪水盈满眼眶,终是止不住地流淌,一滴滴砸在翘头案的云鹤镂雕,宛若云雾化成的露珠。 【📢作者有话说】 黎明前的黑夜,终于要写到死遁了。
第33章 放心 ◎“太后的谢仅仅停留在嘴上?”◎ 一夜磋磨。天上的星子退隐云端, 顾南枝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长乐宫。 她将自己埋进绣被,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她和阿姊在安乐侯府旧宅的桂花树下玩耍, 弟弟年岁小, 还坐不稳, 就把大树作为依靠。 她们俩摇晃枝干,金灿灿的桂花纷纷坠落,坐在树下的弟弟就伸出圆圆的小手去接桂花雨,乐呵呵地笑个不停。 玩累了,阿姊还会采撷新鲜的桂花,亲自做桂花糕给她吃,阿姊做的桂花糕是她吃过最甜的点心。 那个时候,真幸福呐。 顾南枝憔悴的睡颜浮起一丝浅淡的笑, 被夜风轻轻一吹就消逝了。 曦光大盛, 有人轻轻唤醒她:“小妹。” 顾南枝迷迷糊糊地睁眼, 日上三竿已是午时,秋日的暖阳是和煦的,就连光束都柔和无比, 镀在床边纤秾合度的宫婢身上。 那宫婢长得与阿姊一模一样,顾南枝揉了揉眼睛, 尚且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太后,起身吃些东西罢。” 顾南枝怔怔地看着她,她的梦怎么这般真实?手背的软肉被轻捏两下, 顾南枝反应过来这不是梦,阿姊实实在在地站在她面前! “阿姊!”她激动地喊了一声, 却因刚刚睡醒, 嗓音喑哑。 顾芸礼背对着宫婢, 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压不住雀跃的心,顾南枝清清嗓子,让宫婢都退出殿外,只留下阿姊伺候。 殿门开了又合,顾南枝终于不用压制自己的喜悦,寝衣白裙,扑进阿姊的怀抱。阿姊稳稳抱紧她,就如幼时一般。 外间的八仙桌上布置好菜肴,金丝粳米粥、冰糖燕窝、玫瑰八宝茶,最中心的桂花糕亦如梦里香甜。 顾芸礼揉揉她的发顶,温柔道:“阿姊知道你受了许多磋磨,先吃点东西,其余的之后再说。” “嗯!”顾南枝喉咙哽咽,重重点首。 她用膳的速度比以往要快,就想着吃完后能与阿姊多说会儿话,她食量素来微末,今日却难得食指大动,那碟桂花糕被一扫而光。 顾芸礼递上八宝茶,缓拍她瘦削的脊背,“小妹,慢些呐……” 她用完膳,喝下茶水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道:“阿姊,近来如何?是怎样从廷尉署出来的?有没有受伤?可有哪里需要小妹帮忙?阿姊……” 她的问题如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顾芸礼堪堪止住,“好了,我能从廷尉署出来,是因为一个人……” 顾芸礼讲述她被张希夷接回府宅的经过,她住在府宅里闭门不出,唯一的念头便是想见一见顾南枝。张希夷见她终日郁郁,到底是帮她进宫。 顾南枝听她说完,“看来这名曾经做过安乐侯府的张夫子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小妹怎这般说?他是……安插在府内的细作,是我看走了人,引狼入室。” “阿姊不必自责,其实有没有他,安乐侯府必败的局势已成定局……”阿姊被关在廷尉署大牢,不知外界如何看待母族倒台,百姓们无一不是拊掌叫好,他们安乐侯府早已失了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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