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枝胸口登时被攥紧,将小孩护在身后。 如玉如琢的掌心静静躺着一枚碎银,陆修瑾对那孩子道:“撞掉你的糖葫芦,不能吃了,这是赔偿你的。” 小孩子从顾南枝的腋下钻出来,喜出望外道:“谢谢哥哥!” 一枚碎银能买好多根糖葫芦,足够他们这堆孩子人手一串啦,小孩一挥手,其余的孩子乌泱泱地跟随他跑去买糖葫芦。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拐角,但留下的热劲儿还在洋溢。 顾南枝望着那欢腾雀跃的孩童们,唇角扬起笑意,瞥见陆修瑾投来的别有深意的目光,她的笑容有些僵硬。 陆修瑾朝她走近,“太后对孤似乎误解颇深。” 他每走近一步,顾南枝就后退一步,四五步后脊背贴在青砖墙壁,退无可退,她与他能洞悉人心的眼眸错开,讪讪道:“我没有。” 要看清一个人不因关注她说了什么,而是在于她做了什么。她嘴上说没有,但将小孩子护在身后的行径不会欺骗。她竟潜意识认为他会伤害稚童。 陆修瑾点住空无一物的左耳,仿佛在心底质问另一个人,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回应他的是一片默然。 他头一次感受到如此无力、不受控制,日录上的隐瞒、她对他的畏惧,都让他无所适从。 明明一开始他们之间不是这样的,他唯一对不起她的便是借用她的手肃清杨顾世家,立场不同,他不得不做。他已经在竭尽全力弥补,留她一命,她的日子与以往没什么不同,顺应她的心意,释放余党里的无辜之人,甚至救她身怀异心的阿姊。 为什么?他想开口问她,为什么要这样畏惧自己?他猜到是因为体内的另一个人在作祟,那个人与她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他所不知的? 陆修瑾薄唇几次翕动,到底将疑问是咽了下去,“回去罢。” 顾南枝缀在他身后,他比来时平添一份落寞,就像变了个人,顾南枝摇了摇首,是错觉吧。 两人走出宁安坊,一队敲锣打鼓、喷火踩高跷的社火队伍正在游街。新岁无宵禁,不少百姓自发组成社火班子,戴上花面壳子扮作神明,驱鬼逐疫,祈福求愿。亦有百姓随着社火队伍边走边看,不时拊掌喝彩。 顾南枝本就与陆修瑾相隔数步,眼睁睁见他行去对面巷子,而自己被社火队伍拦住脚步,只得原地等待队伍离去。 社火队伍的末尾摇摇摆摆的瞬间,一个大掌从背后捂住她的口鼻,求救的声音湮灭在喧天锣鼓之中。 顾南枝七八岁的时候还未入宫,爹爹会带着她和阿姊在新岁时出门游玩,长安城里的拍花子最喜欢在过年节、人群簇拥之时趁机拐走小孩,所以小孩子要紧跟父母身边,不能单独往阴暗的角落凑。 她想起幼年父亲的叮嘱,心下一阵惧怕,她遇到拍花子了? 顾南枝死命挣扎,但男女力量悬殊,她被男子拖入一个偏僻的平房,扔在地面。 房间内并未点灯,她被捂得狠了,险些窒息晕厥过去,一张嘴空气争先恐后地吸入肺腑。 油灯点亮,屋内骤然亮堂,一张半边被烧灼留疤的脸在摇曳的烛火下悚然恐怖。 “啊——”顾南枝失声厉叫,立即被捂住。 毁容的男子一说话,脸上的疤痕被扯动,“太后不记得我了?” 短暂冲击后,顾南枝见他残留完好的面容十分熟悉,终于是在脑海的最角落想起,他是杨烁! 茶肆小阁楼的后街,杨烁欺凌良家,被他们制止,后来她才知晓他是光禄勋杨磐之侄。 “难为太后还记得我。”杨烁阴恻恻地笑了。 母族倒台后,杨磐首当其冲,被用来杀鸡儆猴,顾南枝记得宫乱后,陆修瑾第一个以铁血手段肃清的就是光禄勋杨家。 “大伯死了啊,那天光禄勋杨府被抄,我和大伯好不容易逃出去,我本想回家避难,但家中也摇摇欲坠,回去说不准也难逃一死。我混迹在流民堆里,那些流民卑贱如蝼蚁,居然敢和我抢吃的,我脸上的伤就是因为他们!” 他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顾南枝快呼吸不过来。 “其实也不完全是因为那些贱民,都是你害了我!害了我们!你不是顾家人吗?为什么要害我们啊?如果不是你勾结乱臣贼子,我们杨家怎么会倒台?大伯临死前和我说是你背叛母族,背叛我们!” 他抓起顾南枝的头发,让她被迫面向屋子里的祖宗牌位。 “你看看,这里都是你曾经的亲人,你害死他们,你该以死谢罪!” 一把锃亮的锋刃横在她的脖颈,杨烁咬牙心一横。 顾南枝额间渗出冷汗,门外陡然响起士兵走动询问声救了她一命,她感受到杨烁撤离匕首,他面上划过忌惮,“你的人来得挺快,可惜无用。” 她被他拉扯着从后门逃离,锋利的刀尖抵住后背,躲开搜寻的官兵,杨烁警告她:“休想呼救,否则现在就杀了你!” 顾南枝不得不呼救,只好尽力拖慢速度,希望官兵早些发现来救自己。但杨烁却不给她机会,带她往犄角旮旯里钻,东逃西窜,最后停在北城门的一处巷角。 城门关闭,士兵森然驻守,杨烁道:“我和大伯本想逃出长安,结果大伯在这里被抓住惨死刀下。” 后背的锋刃离开,转而贴近她颈部跳动的脉搏,杨烁狞笑道:“正好,就在这里用你的命去祭奠大伯吧!” “砰——”杨烁整个人被踢飞,后背结结实实撞在墙壁,发出牙酸的骨裂声。 顾南枝向身后回望,他玄色的衣袂微微摆动,眸底冷若冰霜,“把他拖下去一截截砍断,喂狗。” 胸骨碎裂、半死不活的杨烁如拖死狗一样被拖了下去。 陆修瑾向她走近,玉山一样巍峨的黑影笼罩住她,他垂眸无声看她,目光深不见底。 一种熟悉又可怕的感觉爬上脊背,顾南枝觉得他又变了,不是方才带自己出宫,给小孩买糖的陆修瑾,他又变成暗夜里肆意折辱她的那个人。 后颈被他的大掌抚住,按入他的胸膛。 顾南枝被他带回宫,硬生生扔在拔步床。他冷声呵退宫人,让顾南枝孤立无援。 他沉冷的眸子蕴着怒火,左侧唇角勾起,“太后想逃?” 顾南枝不可置信:“不是的,你亲眼所见杨烁明明想杀我……” “原来他是杨烁。”他恍然大悟,“上次带太后潜逃出宫的就是杨宇赫,他们都姓杨,都是太后的亲人,带你逃走再合适不过,对么?” 顾南枝拧眉,发现与他说不通,“你怎么会那么想?分明是你带我出宫的……” 他却不给她辩解的机会,掌住她的后脑,双唇攫取她的呼吸。 他对她充满无限的占有欲,发现她要逃离自己,哪怕是一个假想念头,他都无法忍受。 金器相撞的声音在黑夜里响起,金色的脚铐又回到顾南枝的脚踝,锁住她的自由与尊严。 她想逃走,但是金锁链的另一端在他手中,他一拉,她就被拖回去……她快要承受不住之际,大掌掐住她优美的脖颈,让她在窒息之中攀上云端。 脑海里是焰火炸开后的漆黑茫然,惟有一个嗓音像符咒一样紧紧禁锢她的灵魂,就算死也不会解开,“枝枝,休想逃离孤。” 【📢作者有话说】 让陆狗最后发一次疯。
第36章 怀孕 ◎太后有孕◎ 冬日百花凋残, 惟腊梅凌寒盛开。月一精心挑选了一枝含苞欲绽的梅,悄然步入殿内,娉婷身影在寝殿的帐子后若隐若现, 他转而走向寝殿。 撩开帐子, 灰蒙蒙的光线里, 素衣散发的娘子抱紧双膝坐在床沿,双眸清明到近乎空洞。 他明明站在她的面前,她却根本看不见般毫无反应,月一不禁喊了声:“太后娘娘。” 瞳孔轻颤,一线天光划过纤密的睫,她游离的思绪回归,偏首看向轩窗,“天亮了啊。” 她松开双膝, 露出脚腕的一圈青紫, 月一呼吸凝滞, 手里的梅枝发出咔嚓轻响,他忍不住伸出手触摸她脚腕的痕迹。 凌乱的被褥,弥散的气味, 微肿的红唇……他这样心思玲珑的人怎么会猜不到呢?昨夜他在长乐宫外等待太后归来,却因陛下贪杯头疼而被叫走, 倘若他在,他断不会让她受到如此折磨。 木刺扎进掌心,疼痛盖不过心底的悔, 他后悔了,如果宫乱那日让她逃走, 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之事发生了? 月一手指冰凉, 贴在脚腕的触感让顾南枝恍然想起昨夜冷冰冰的锁链。她被磋磨得狠, 苦苦哀求他不要用脚铐,他走的时候果然取走脚铐。 顾南枝缩回双脚,“无妨,服侍哀家起身吧。” “是。”掌心的梅花零落,只剩折断的枝干。 夜晚,月一拨亮烛火,让太后好看清书卷上的字,纵使她停留在那一页已有半个时辰。 月一拔到第三回 ,劝道:“太后,歇一会儿吧,眼睛会受不住。” 顾南枝放下闲书,抬眸天色完全沉下来,殿内的烛灯全然点亮,“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几时了?” “亥时了。” 亥时,早已过了平素她与摄政王约定的时辰,他应当不会来了,顾南枝长舒一口气。 将将歇息时,宫婢提来一个金丝笼子,“摄政王说冬日无景致,担忧太后在宫内寂寥,便送来一只乘夷进贡的芙蓉鸟给太后打发时间。” 笼子里的鸟儿在栖架上下跳跃,身穿阳光织就的黄色羽衣,小巧的喙一张流淌出婉转动听的鸣叫。 芙蓉鸟又名金丝雀,他是借鸟儿敲打自己,被驯养的芙蓉鸟只会鸣叫取乐主人,一旦逃离笼子就会因失去捕食的本领而自取灭亡。 顾南枝取下固定发髻的一枚簪子,青丝披散犹如鸟儿的背羽,“替哀家多谢摄政王。” 宫婢答:“是。”将芙蓉鸟连同金丝笼挂在侧殿的架子。 流光瞬息驹过隙,转眼春已至,昨夜下了一场雨,春雷阵阵,顾南枝一宿未眠。 天才蒙蒙亮还未到她固定起身的时辰,宫婢不敢进来打搅,她一个人穿衣梳发,推开殿门。 殿外等伺的宫婢们一惊,为首的宫婢躬身行礼道:“太后娘娘怎么起身了,可要奴去端来早膳。” 清淡素雅,雪肤乌发的年轻太后道:“哀家随意走走,早膳先不急。” 宫婢们颔首,其实她们最初被挑选入长乐宫伺候太后,无不惶悚难安,失势后主子变疯,以折磨奴才取乐的也不是没有,但太后娘娘不一样,伺候她的活计十分轻松。太后娘娘不喜打扮,不喜随侍,不喜人跟随。 她们都希望能长长久久地伺候太后娘娘。 顾南枝走在青石板上,衣摆擦过花圃,草叶上的露珠滚落,濡湿蝶恋花刺绣翘头鞋,她漫无目的走动,忽而眸光凝在荷花池边伫立的人影。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2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