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驰的马车忽而停驻,张希夷叫停了车夫,原是顾芸礼身体羸弱、担不住车马劳顿,几欲晕呕,需歇息片刻。 端起水壶才发现茶水不知何时见了底,张希夷被顾芸礼劝说去不远处的小溪打水。 今日临出府时,顾芸礼屏退了所有仆人丫鬟,如今张希夷一走,只剩下她与车夫。 车夫坐在车辕上,瞧见顾芸礼撩开帘栊,慌忙布下小马扎。 “车内狭窄气闷,我就在附近走走。” 夫人执意走动,车夫也管束不了,索性夫人的走动都在视线之内,车夫守在马车边视线不离。 主子们都在寺庙用了素斋,但车夫一日未食,饥肠辘辘,掏出雪白馒头充饥。 张希夷打水回来时,发现顾芸礼消失不见,慌忙问车夫。 车夫朝不远处看去,哪里还有夫人的身影?他慌里慌张道:“明明夫人刚刚还在那里。” 水囊掉落,清澈的水洒了满地,张希夷寻觅素白的身影,西坠的金乌亮得刺目,映照在山林间却是一抹诡谲的昏黄。 拨开层层叠叠的芦苇,他终于在马车停驻,再往西三十余丈的位置,找到了顾芸礼。 顾芸礼立于一处与平地错开的高坡上,高坡下是湍急的河流。 见到她,高悬的心依旧提拎得紧,张希夷朝她呐喊:“芸娘,危险,快回来。” 她微微侧首,却没有完全转过来,只轻声道:“张希夷。” 声量那么轻,耳边充斥的满是河水奔腾声音,可他偏偏就听见了,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害怕一上前就惊碎如泡沫梦影般的她。 他苦口婆心地劝:“芸娘,你回来我们好好过日子,若太后在世,她也会希望你活下去。” 活下去,不要抛弃他…… “张希夷,我应当从未与你说过,我这条命是小妹卑躬屈膝、舍去尊严才保下来的,你救我出大牢,我固然感谢你,但你欺瞒我,为陆修瑾做事,我却不能原谅你。” 她的话一针见血,张希夷的胸膛被撕开一个口子,无尽的悔意充斥其中,“是我骗你,是我不好,与你成婚也是我一厢情愿,你厌我也好,憎我也罢我都接受,芸娘你别想不开,求你回来……” 她的叹息被风吹散,隐隐约约飘来,“恨一个人太累了……我不愿恨你,你骗我是立场作祟,你救我,是我欠你一次恩情。” 张希夷哽咽,不住摇首。 皇陵之地极重风水,讲究案山明堂、水流曲折,湍急的河面飘散白色的纸钱,这里是太后出殡队伍经过的地方。 顾芸礼想起死牢里月色霭霭,她抱紧怀里的小妹,不断抚慰。 小妹别怕,阿姊在这。 小妹还有阿姊,阿姊不会离小妹而去。 真的,除非小妹先离开阿姊。 顾芸礼转头,向皇陵所在地方望去,晚风拂过,鬓边扬起发丝,昏黄的夕阳落在她的面上,绽开一抹欣慰笑颜。 “小妹别怕,阿姊来陪你了。” 白茉莉疾速坠落,在波涛汹涌的水面扬起一朵水花,就像川流不息的历史长河吞没了一朵小小的花。 “不——!” 奔赴前来的张希夷伸出手,与她翻飞的衣袂擦指而过,她什么都没给他留下,从始至终她都未曾望向他一眼。 他想说,她根本没有欠他什么恩情,是他欠她的,他会用余生慢慢偿还。 可是她不给他机会,他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作者有话说】 好了,姐姐与张希夷的戏份就到这里了,后面再出场也不会那么多了。真的不是在水字数,从全局看,她和张希夷是在男女主的感情线里有极大作用的,剧情线也是。我自己很喜欢姐姐这个角色,她最像曌夫人,刚毅果决坚贞不屈,一时的委曲求全也是为了妹妹,所以在得知妹妹去世后,对世间也没有留恋。花笔墨写张希夷也是有用的,这本书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数据不好,没有正向反馈,好几次快写不下去,唉。 好了倒苦水打住,看文是为了开心,晚上应该还有一更,女鹅很快会出场。
第41章 她死后第三年(二更) ◎思念如酒,越陈年越浓烈◎ 皇陵深幽宁静, 祭殿门前的丹陛石镌刻上凤下龙图案,大殿内摆放香炉、铜鹤,东西两侧绘有贴金壁画与蟠龙梁柱。 陆灵君换下深绯冕服, 披麻戴孝, 他憔悴的形容比身上的素缟还白, 立于墓碑前沉默无言。 簇拥的宫人都被他遣在皇陵享殿外等候,没有人能打搅他和母后。 牌位前除开惯常供奉的糕饼果子、红粉江米团之外,还有一碟酥色点心与清香四溢的茶。 “母后最喜欢的点心是樱桃煎,最爱喝的茶是日铸雪芽,寡人都给你带来了。” 他垂目,凝在棺椁下色彩鲜艳动人的十二力士浮雕,神态惓惓,自怨自艾道:“是不是寡人再快些长大, 母后就不会死了……” 他一出生就被先帝封为储君太子, 命运伊始便决定了。无人问过他, 是否喜欢万人之上的龙椅宝座。世人趋之若鹜的尊贵帝座,他其实没有那么喜欢。有时候,独自睡在甘泉宫豪奢的玳瑁乌木床上, 面对漫漫长夜,他会想如果自己是个平凡庶民, 疼爱他的父亲与母亲便不会早逝,两小无猜的表姐也不会成为他的继母…… 皇陵埋葬了他的生母与父亲,现在又葬了他的表姐。 宫乱之后相隔半月, 她手腕上出现规整的刀疤,却满不在乎地安慰他, 还担忧他会怨她。 他怎么会怨她?怎么舍得怨她? 如今这个世上, 寡人只有太后一个亲人了。 长乐宫的火焚毁所有, 焚毁掉他于世间唯一的依赖与珍惜。人海纷纭、皇宫寂寂,他没有亲人了。 “表姐,我好想你……”陆灵君拿出袖中暗藏的刀,在她规整伤口的相同位置,划上一刀。 少年劲瘦的手指点在墓碑边缘,划拉出一道血痕。 于他而言,至高无上的帝位是枷锁,富丽堂皇的权力之巅是手足相残遗留的白骨堆。鞭策他长大、让他想保护的人走了,这世间再无事物能让他留恋牵挂。 陆灵君双臂环住冷冰冰的墓碑,就像小时候与她追逐打闹,将将摔倒时,被她拥入怀抱那样温暖。 意识逐渐消弭,即将跨过生与死的界限,耳畔响起宫人惊慌失措地叫喊。 表姐,没有你在,他们好吵啊…… 表姐我很快就能来陪你了…… 甘泉宫。 陆灵君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万分熟悉的甘泉宫穹顶,他竟有一瞬的错觉,觉得自己就连死后的灵魂都永远被禁锢在禁宫。 他缓缓地坐起身,左手腕被白绸包扎,他终于知道表姐手腕的上是怎么来的了。 表姐也曾寻过死,和他一样都失败了。 陆灵君没时间去想他是如何被救星的,雕花菱格窗边立着一个人,他一身玄衣利落挺阔,窗外皎洁的月光洒在他的面上,勾勒出明锐锋利的轮廓。 “九王叔……咳咳……”陆灵君一说话,嗓子干咳得厉害。 陆修瑾负手而立,睥睨道:“懦夫。” “你竟然敢说寡人——” “你就是个懦夫,遇到一点挫折不去解决就想着寻死觅活,有你这样的君主简直是大瀚的悲哀。” 如陆灵君所知的九王叔一向沉默少语,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换作平常陆灵君一定察觉到他的异样,可现在陆灵君死过一回,被他一激,情绪格外激动。 他不是要他解决吗?表姐之死九王叔脱不了干系,他就先把他解决了。 陆灵君挣扎着起身去捉陆修瑾的衣襟,可陆修瑾微微侧身闪过,他便摔倒在地,连陆修瑾的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一柄利剑哐当砸在地上,他听到头顶九王叔不屑的声音,“再来。” 陆灵君捡起三尺青锋,陆修瑾随意投掷的剑,他却要两只手臂才能拾起,左腕的白绸渗出殷红。 陆修瑾见他握剑都费力,语带讥讽地点破他最大的秘密,“陛下韬光养晦,养出的就是这副羸弱身躯?纵有利刃在手,连头牛都杀不死。” 剑尖坠在地面,陆灵君以剑身为支点,撑起自己虚弱的身躯,不可置信地仰头看他。 九王叔怎么知晓的?自先帝逝世后,杨顾两党把持朝政,暗地里千方百计迫害陆氏血脉,他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惟有假装盘游无度,做个傀儡皇帝,才能保住性命。 自幼生于皇室、长于皇室的人,哪里有天真单纯的呀。他小小年纪就见惯了手足相残、同室操戈,懂得什么叫扮猪吃老虎,韬光养晦、掩藏锋芒。 无论多深的夜,甘泉宫里都会留一盏灯,宫人都以为是陛下怕黑,实则他以胆小为由,挑灯夜读,同时在太傅的传道受业下学习治国之道。 表面耽于玩乐的幼帝,暗地里蓄养羽翼,只待有朝一日能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保护他想保护的人。可是无论他如何追赶光阴,光阴从不待人,他依旧没能保护住她。 而今,陆灵君才发现他的努力都是笑话,不仅徒劳枉然,还被回京一年的九王叔一眼看穿。 陆修瑾却不管他心底掀起何等惊涛骇浪,兀自说道:“陛下平日一副难挡大任的模样,实则暗地里养精蓄锐,可你以为这样就能瞒过孤的眼睛?” 若说蛰伏磨刀,陆修瑾远远凌驾于他之上,陆灵君现在做的压根就是他陆修瑾玩剩下的。 陆灵君丢开利剑,失去支撑的身子倒在地上,他自暴自弃地吼道:“是啊,无论我做什么都没有用,护不了大瀚,更护不了太后!可是你们有问过我到底想不想做大瀚的君王吗?我不想的!” 先帝驾崩时他才七岁,放在民间是稚童刚刚开蒙不久的年纪,可就因为他储君的身份,剥夺了本该属于他的童年。 他像一株幼嫩的树苗,在群狼环伺的境地中快速而痛苦地生长。他已经够快了,但留给他的时间仍然不够。 陆修瑾逆光而立,割金断玉的面容掩在阴影里,叫人辨不清他的神色,“孤给陛下五年时间,五年后,决定是否让孤还政于朝,就看陛下有没有能力。” 陆灵君伏在玉砖地面,双拳攥紧,白绸渗出的血滴落白玉砖。既然九王叔不杀他,那九王叔就等着吧,他会让他后悔的。 年幼的狼崽磨砺稚嫩的利爪,蛰伏黑暗,静待成长的那一日,划破敌人的咽喉。 在他的言语刺|激下,陆灵君应下诺言,“九王叔,你会后悔的。” 皂靴跨过青锋利刃,他拂袖离开宫殿,连一个眼神都未曾递给陆灵君。 现在的陆灵君尚未入得了他的眼。 手腕伤口崩裂的疼痛让陆灵君愈发清醒,他咬牙撑起身子,望向即将走出大殿的萧疏背影,不甘心地,字字泣血地诘问道:“九王叔,你洞若观火,能剖析人心后玩弄于鼓掌,那她的死是不是也在你的预料之中?她那么爱护你,可她在你心中的分量几何?长乐宫失火,你让下属收敛遗体,出殡当日你也未见人影,你这样做,对得起她么?你到底有没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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