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无数次要吞噬她的鲜活,禁锢她自由的金丝笼在熊熊燃烧中化为灰烬,燃起靡丽的火光。 一个身穿赭红宫袍的人踉跄行来,鲜红的火光勾勒他的轮廓。 他没有丢下她,他回来了…… 顾南枝喉咙闷堵,眼眶生出温热湿意。 月一白净的面上沾染几抹烟灰,目光却清亮坚毅,“奴回来了,太后我们走吧。” “嗯。” 倚虹池平静的水面先后被打破,涟漪层层荡漾,在长乐宫走水的奔走相告中无人觉察。 月一似乎早有预料,对今日的出逃做了许多准备,两人有惊无险地逃出长安,跟随商队一直南下,辗转来到与江南一水之隔的广陵。 一路坎坷艰辛,虽有商队庇佑,但顾南枝还是生起了病,在大夫的探诊后她腹中的胎儿居然活了下来。 她挣脱樊笼,抛弃皇宫的锦衣玉食,舍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身份,唯一从皇宫带出来的居然是腹中的孩子。 顾南枝泪如雨下,这个孩子先后经历落胎药、刺骨池水,风餐露宿……都没有被打败,生命之顽强令人动容。 她决定留下孩子,就让她在这儿山野间肆意成长。 她想起自己逃离长乐宫时曾解开束缚金丝雀的笼子,如今她如燕雀一样,在广阔的山林间自由自在地展翅。 顾南枝睡了一下午,起身后便开始洗手作羹汤。她不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太后,是乡间的普通村妇。 她正在厨房里忙活,忽然种满野菊花的篱笆被推开,一转身,月一放下背篼,急匆匆地走过来,拿走她手里的菜篮,“这些让我来做,梅娘好好坐在旁边等着吃就好了。” 化名顾梅的顾南枝,含笑看着匆匆赶来的月一,不无打趣道:“以前对我毕恭毕敬,现在都敢说我了。”
第43章 顾凡 ◎没爹的野孩子◎ 他的手一抖, 握在手里的青菜掉进菜篮子,“我、我没有……” “逗你玩的呀,月一怎么还是这样小心谨慎?”离开皇宫, 她整个人都鲜活不少, 都会同他开玩笑了。 顾南枝取过菜篮, 将里面发蔫的菜叶子摘掉,“我已经不是千金贵体的太后了,现在是乡野村妇顾梅,择菜做饭是应该的呀。” 夕阳笼在她的面上,柔和温煦,像是金色的蜂蜜甜进心底,触动月一的心。 他说:“在我面前,你不必去做琐事, 永远都是金尊玉贵的人。”只不过不再是太后, 是他放在心上的人。 接近五年时间的相处, 顾南枝深知他不是一个会轻易改变自我的人,她改变不了他根深蒂固的观念,也不强求, 默默帮他做事便好。 长久以来的相处,两人之间培养出一种无形的默契, 他生火她切菜,他炒菜她递盘,两人很快做好晚饭, 普普通通的山肴野蔌,却是融入温馨与用心, 色香味俱全。 眼见金乌沉入西山, 晚饭都做好了, 还是不见那个兔子一样跳脱的小小身影。月一不禁问道:“凡儿呢?” “许是还在村子里玩耍,我去寻她。” 月一布置好三只搪瓷碗,两双竹筷与一只勺子,“我去找凡儿。” 顾南枝按住他的双肩,清癯高峻的人乖顺地坐在马扎上,“今日天未亮你就去镇上赶集,落日才归,走的路够多了,倒是我偷懒半日,你就好好歇息,我很快就会回来。” 月一展开笑容,如山间清风般和煦,“好,我等梅娘回来。” 余霞成绮,微风淡淡,不断携来山林间无名的野花香,梯田里耕地摆尾的水牛哞哞不停,坐落在山峦间的小山村升起袅袅炊烟。 顾南枝从村尾走到村头,才在村子外面不远处的小河滩寻到凡儿。 凡儿是她辛苦诞下的孩子,取名顾凡,希望她能做个普通平凡的人,平安长大。凡儿是个女孩,长得玉雪可爱,学会说话走路后,性子跳脱、闲不下来,穿着打扮更是如同男孩一样,不爱穿碎花衣裳,不爱扎垂髫发揪。 顾南枝本就对这个从小没有父亲的孩子有许多愧疚,给予她无限疼爱,穿着打扮也就随她去吧。 村子里物资匮乏,孩子们爬遍了每一棵树,逗遍了每一条狗,最喜欢在小河滩捉螃蟹、摘芦苇、踩水花。 小河滩聚集了村子里的三五孩童,正围着一个穿虎纹套头衫的孩子,那孩子双手叉腰像棵小白杨,气势雄赳赳,光看背影不正是凡儿? 顾南枝走上前就要将凡儿拉回家,顺便训几句她玩性大,吃饭的时间到了还在外面疯。 为首的孩子双手抱胸,高高抬起下巴,从鼻孔里哼道:“哼,没爹的野孩子,快跪下来给我们当马儿骑。” 小河滩的地上堆满碎石,薄底的鞋子走过都硌得慌,更被说跪下来,双膝必定磨破皮。 凡儿年纪是他们一群孩童里最小的,但她也不是傻的,捡起小石头砸向他,“你才是野孩子!” 为首的孩子被他砸到手背,立时疼得龇牙咧嘴,指着凡儿大声道:“他一个没爹的野孩子居然敢反抗我们,快,砸他!” 其余的孩子在他的煽动下纷纷捡起石子砸向凡儿,有的石子甚至有婴儿拳头那么大,砸到人必定头破血流。 “你们做什么呢!”顾南枝奔来,将顾凡护在身后。小孩子力气小,石子砸在身上不疼,葡萄褐色的布裙却留下灰尘。 而那拳头大的石块被顾南枝挡住,握在手里,她担忧地看向身后的小小人影,“凡儿有没有受伤?” 凡儿是男孩子打扮,却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孩子,她委屈得泛起泪花,“娘亲,他们欺负我,说我是没爹的野孩子,还让我跪下来给他们当马儿骑。” “凡儿才不是野孩子,是娘亲最重要的宝贝……” 一个膀粗腰圆的妇女奔过来,同时将为首的孩子抱在怀里,警惕地看着顾南枝,嘴里止不住说道:“哎哟,这是咋回事,恁大个人了,怎么还欺负小孩子!” “秀兰婶,我没有欺负小孩子,是你家立根骂了我家凡儿,还让其他孩子朝凡儿丢石头。”顾南枝稍稍安抚好顾凡,对秀兰解释。 秀兰摆明不信,“你不是欺负人,怎么手里还握着石头块?那么大一颗,不得把脑袋砸开瓢,我们小桑村好心收留你们,就养出一个白眼狼来!” “秀兰婶,你也知道这么大的石头砸在身上有多严重,我都看清楚了,这是那个小孩砸向我家凡儿的,幸好被我接住了。” 顾南枝指了指那个砸石头的孩子,小孩子心虚地躲在伙伴身后。 “好了好了,不管怎样,你家娃娃打了我家立根,刚刚他都告诉我了。”秀兰捉住立根泛红的手背晃了晃,“你看清了,你说该怎么办吧?” “可那也是立根先欺负我家凡儿。” “哟,小娃娃说几句话就是欺负,那你家娃娃动手岂不是杀人了?” 秀兰发难,显然不愿意就此放过她。 顾南枝清楚秀兰为何总是在自己这里拿乔。只因五年前她和月一刚来小桑村,对村长解释她住在北方,丈夫入了行伍,在与匈奴的战役中失掉性命,她和仆人一起被夫家赶出来不久后发现怀有身孕,漂泊无依。 村长是小桑村德高望重的族老,曾有一个大女儿早年因难产而死,大女儿临终的年纪与顾南枝相仿,见到顾南枝就想起早逝的大女儿,到底是软了心肠,收留他们。 小桑村人丁稀少,总共七八十户人家,前一年村尾的猎户家培养出一个秀才,举家迁往广陵,他们家的屋子便空闲出来。 秀兰家里人口多,一共八口人,原来住的屋子十分拥挤,便想向村长讨个方便,把猎户家空闲的屋子分给他们。哪曾想偏僻的山村会有外来人,还占了本该属于她的屋子。 为了此事,起初秀兰三番两次去闹,幸有村长镇场,大喝她无理取闹,还说她若继续闹下去,明年家里的粮税就多收一亩地。秀兰这才止住闹腾,但明里暗里总要给顾南枝穿小鞋。 顾南枝与月一是潜逃出皇城,虽然在世人眼里曾煊赫一时的顾太后溘然长逝,皇城没有下发通缉令追捕他们,但他们并无户贴过引,是为流民。 好不容易寻到一处偏僻宁静的安身之所,便将就藏匿,先活下去。 于是秀兰屡次找事拿乔,她都可以忍受,可牵扯到凡儿,为母则刚,顾南枝忍无可忍,“秀兰婶,不能欺人太甚。” “哟,还有脾气了,真以为你还是千金大小姐呢?都说落地凤凰不如鸡,管你是凤凰还是鸡,我们小桑村都不欢迎你!看不顺眼,那你搬走啊!”秀兰双手一插粗圆的腰身,乌眼鸡一样,说着酸讽话语,“我家立根就没说错,你家娃娃是没爹的野孩子,你也是个不知羞耻的荡|妇,克死了丈夫,还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指不定是和他私奔出来的。” “你——”顾南枝气急,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她的身份是假的,凡儿没有爹爹却是真的。 “你什么你!要我说女人活成你这样就是失败,丈夫死了,生的还是个女娃,肚子没用,还不如找条臭水沟子淹死了算球!” 立根张开嘴,大吃一惊,“娘,顾凡是女娃啊?” 秀兰蔑笑道:“可不是嘛,生个女娃当男娃养,死要面子活受罪!” 秀兰的脾性是小桑村出了名的火爆,谁都不敢轻易招惹,就怕被她牙尖嘴利一顿臭骂,骂得狗血淋头。 顾南枝从小到大习得端静雅正的品性,别说还嘴,这些污言秽语她甚至是第一次听。 她紧紧咬住下唇,但胸口还是止不住地起伏,眼尾泛红。凡儿见娘亲被人欺负,方才还委屈巴巴的小猫霎时化为小老虎,冲上去朝秀兰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啊——”秀兰痛得甩开凡儿,火冒三丈,“打死你个小崽子,居然敢咬我!” 秀兰高举起胳膊,她膀大腰圆,经常在田地里栽秧做农活,这一巴掌下去都能扇蒙一条狗,莫说是一个四岁的稚童。 “凡儿!”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顾南枝反应过来时已经冲上去将顾凡抱进怀里,高扬的巴掌就要落在她的后脑,一只手牢牢截住秀兰的手腕。 “啊,你松手!”秀兰不断甩手,挣脱束缚。 他看似轻飘飘地握住,但触碰到手腕的一刹那,秀兰的皮肤仿佛被数万根扎刺,又痛又麻。 月一扶起顾南枝与顾凡,“有没有事?她有没有伤你哪里?” 秀兰就不明白了,平日里冷冷清清的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恐怖的眼神,扫她一眼,整个人都被定在原地不敢动弹。 “我无妨,没有受伤。” 顾南枝轻扯他的衣裳,他转过头来,眸底的寒芒冰消雪融,冷寒的声音也跟着放轻,“无事便好。” 顾凡却吞不下那口气,指着刚才还气焰嚣张,现在蔫了吧唧的秀兰道:“她欺负我和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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