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砖瓦擦着他的鬓角坠落,“滋啦”一声飘荡起的鬓发被灼成灰。她不在正殿,不在寝居的左殿,她到底在哪儿? 仙鹤伴紫藤花的屏风訇然破碎,露出右殿景状,黑烟熏得眼睛刺痛无比,见到软躺在美人榻边的淡青身影,他目眦欲裂。 “顾南枝!”他踩过火海,濡湿的衣裳的水汽被高热蒸发殆尽,火舌舔舐玄色衣袂,犹似沐火。 那个褪去太后翟衣,清丽灵动的小娘子最爱坐在罗汉榻,双臂撑在乌木窗台,静看云卷云舒、四季更迭。而今,她不再穿颜色鲜亮的纱裙,悄无声息地蜷缩罗汉榻边的地面,素净的衣裙上开满喧嚣的火焰之花。 “不要怕,孤来了……”他向她瘦削的脊背伸出手,指尖即将碰触她乌发的一刹那,头顶燃烧的房梁轰地砸向她。 “不!” 陆修瑾心脏骤缩,一瞬间停止了所有呼吸。噼里啪啦地崩裂声无处不在,他恍惚惊醒,三人合抱的房梁大柱下压着一片青色的衣角。 他不顾一切地去推开梁柱,任由火焰灼烧双手,烧伤是世间最疼痛的伤,但在骤失所爱面前,他丝毫感受不到掌心的灼痛,“孤不会让你死的,孤不允许你死!” “王爷!”陈元捷率兵冲进来,拦住他无异于自|残的动作,“王爷,快走吧,长乐宫要塌了!” 他一个人根本难以撼动陆修瑾分毫,命令身后的士兵一齐阻拦,合八人之力才将陆修瑾带出火场。 “她还等着孤去救她!”他嘶吼的声音淹没于宫殿的倾塌巨响。 陈元捷及一干士兵还压制着奋力挣脱的陆修瑾,他们甫一出来,身后的宫殿就塌了,他看着金玉堆砌的牢笼燃烧起来的绮丽火焰,头皮发麻,若再晚一步后果不敢想象。 “王爷别去了,长乐宫已经塌了……” 双臂钳制的人遽然停止挣动,宛若被抽去所有灵魂,木楞地望向宫殿。 浓烟熏坏陆修瑾的嗓子,他说话费力,声音嘲哳喑哑得像是风沙中断掉的枯树枝,“救火。” 短短二字耗尽所有力气。 禁宫内外的所有宫人与士兵,倾尽全力才将火焰扑灭,当最后一桶水浇灭火星时,东方泛起鱼肚白,启明星退隐云层,原先金碧辉煌的宫殿只剩下黑黢黢的废墟瓦砾,风烟残尽。 长乐宫烧成一片废墟,分不清殿宇的方位,青年与少年两人正徒手挖掘烧断掉落的木梁。 陆灵君头戴十二旒冕,只剩下三四旒,深绯冕服布满灰黑,狼狈不堪。陆修瑾也好不到哪儿去,衣袂叫火焰烧得残破,柔顺的发长短不一。 他们发动宫人挖掘,自己也在不知疲倦地寻找,誓要找到那个对自己极为重要的人。 不远处的宫人喊道:“找到了!” 陆修瑾二话不说冲过去,房梁已经烧成灰烬,拂开黑灰,露出一个勉强能看出人形的焦尸。 精疲力竭的陆灵君奔赴而来,见到那具焦尸跪下,泪如雨落,“母后”二字从沙哑的嗓子眼里挤出来。 宫人们抹眼揩泪,呜咽流涕。 陈元捷眼眶酸涩,他想起落日溶溶,那个身穿绉纱裙,娴静淡雅得像世家贵女的太后,赠茶予他止渴,四溢的茗香仿佛还在唇齿萦绕。 那么清丽夺目的人,变成如今的模样,实在唏嘘。 抽噎啜泣声不止,气氛凝重苦闷,陆修瑾漆深的双目被火熏灼出红丝,他怔怔看着不成人样的尸首,红丝仿佛能沁出血来,“孤不信,命廷尉署来验。” 陆灵君升起渺茫的希望,他不相信母后就这样弃自己而去,对身侧的宫人吼道:“快!快去把廷尉署的人找来!” 廷尉署提来验尸技艺玄妙入神的仵作,仵作头顶大瀚一明一暗两个君王的无声施压下,巨细无遗地检验尸身。 检验完后,他的后背衣裳被汗水濡湿透彻,颤颤巍巍道:“回陛下,回摄政王,这具尸首乃女子,年纪不超过双十。” 陆灵君后退一步,心底升起的希冀渐渐沉没。 陆修瑾:“能否检验出她怀过身孕?” 陆灵君转头看他目露惊愕。 仵作:“经臣检验,这具女尸并未怀过身孕,产过子嗣。” 陆修瑾被攥紧的心还未彻底放松,就听仵作继续道:“但若是死者生前服用过落胎药,经火一烧,也是如此。” 一个尚未成形的胎儿给母体带来的影响微乎其微,更别说母体服用过落胎药,令胎儿夭折消逝,再经熊熊大火一烧,什么都不剩下了。 他阖目,浑身血液逆流,巨大的痛苦在胸腔横冲直撞,他想起于火海中见到她的最后一面,那么孱弱娇小地蜷曲成一团,他逼她喝下那碗药,一定很痛吧…… 他再也无力支撑,跪在她的尸身前,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几下,干燥起皮的嘴唇忍不住哆嗦抖动,再睁眼时双目血红,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焦枯的手。 对不起,孤错了,孤真的错了…… 【📢作者有话说】 火葬场开启!
第39章 悔 ◎彻心彻骨的痛◎ 灰蒙蒙的天空分不清黎明与夜临, 空气中弥漫灰烬味道。 衣衫凌乱、双目赤红的少年皇帝失控地推开跪在地上的人,手指向他,失声痛哭:“都是你逼死了母后……” 一字字化成刀刃, 割裂心脏。陆修瑾宛若泥塑木偶, 沉默地承担他的痛骂指责。 陆灵君攥拳砸向他的胸口, 用尽全力地一击,陆修瑾闷哼。 拳头如雨点簌簌落下,谁也不敢阻拦陆陆灵君。不知过去多久,陆修瑾面上挂彩,额角与下颌浮出红肿,过于哀恸而心疲力竭的陆灵君晕厥过去,簇拥而上的宫人接住陆灵君,带回甘泉宫宣太医诊治。 陈元捷上前扶起陆修瑾, 不知为何, 见到陆修瑾玉山一样的身影立在废墟焦土前变得摇摇欲坠, 恍若巍峨山峰将倾。 陈元捷眼眶酸涩:“王爷,回吧……” 朝政不歇,未央宫神霄绛阙的正殿, 陆修瑾位列群臣之首,能清晰听见群臣议论。 长乐宫走水, 身上充满怀孕疑云的太后命丧火海的消息不胫而走,朝臣为保住皇室颜面而欢欣鼓舞,其中最为满意的便是清流之党, 而不成气候的杨顾余党面露哀色,兔死狐悲。 纷纭私语中, 张希夷清隽的面容浮出一抹担忧, 他忧心芸娘知晓太后命丧火海, 会承受不住打击。 没有比太后薨逝更大的事,坚持朝议也只是为了将此事传达给文武百官。传达结束后,陆修瑾宣告散朝。 他本就无心朝议,尤其是听见太后逝世,群臣并无多少悲色,便倍感心寒。 众人见摄政王面有伤痕,脸色阴沉郁郁,都不敢上前触他霉头。 禁宫偌大,陆修瑾却不知不觉走向长乐宫,碧瓦烧成灰烬、朱墙被浓烟熏黑,庭中的花枝枯萎,徒留一棵高大的槐树,向着宫殿的一侧被火燎尽,一半苍郁一半萧疏。 枯萎的树枝勾住陈元捷的衣摆,他拂开后对陆修瑾道:“王爷,太后的尸身已经收殓,按照规制礼仪不久后会入土为安,王爷节哀。” 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他与王爷是上下属、更是战友与挚友,王爷终于开窍倾慕于一人,他为之宽慰喜悦,即便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是天壑,他也会尽全力维护。却不想命运弄人,怀孕、小产、走水、香消玉殒……只在一昼夜,便天翻地覆。 陆修瑾坐在庭院的石桌,忆起她也曾坐在此处,手里翻阅一卷书,经纶典籍也好,杂记闲书也罢,可物是人非,她已经不在了…… 就在陆修瑾被情绪裹挟时,小腿遽然一痛,一条七尺长的黑蛇咬住他。 “王爷当心!”陈元捷拔刀斩向黑蛇七寸,黑蛇松开毒牙,狡猾窜进一旁的枯萎植茂。 锋利的刀劈开植茂,却寻不见黑蛇踪影,皇宫内怎么会出现蛇?可现在不是是纠结的时候,他返回陆修瑾身旁,心急如焚,“王爷可还能走?属下去找太医!” 蛇毒发作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不过弹指,腿脚已然麻木僵硬,动弹不得。陆修瑾勉力倚在石桌上支撑,断壁颓垣的景象渐渐模糊…… 长广宫寝殿。 陆修瑾平躺在紫檀木床,形容枯槁、面色苍白,整个太医署的太医都伫立在寝殿,敛眉屏气。 德高望重的太医令松开号脉的手,陈元捷立时扑上来,咄咄逼问:“王爷怎么样?蛇毒严不严重?要如何才能逼出蛇毒?” 太医令语气凝重,“摄政王性命危重,蛇毒凶猛至极,已然攻入心府,幸好及时服下压制毒素的丹药,再迟一些,回天乏术。” 太医令的话仿若一记重锤猛地砸在陈元捷脑袋,他焦灼低吼:“那你们快给王爷解毒啊!” “要解蛇毒,需得知晓咬伤摄政王的是何种蛇,方能对症下药,太医署会想尽办法压制毒性,同时摸索出解毒方法,还请陈卫尉抓紧时间找到毒蛇。” 咬伤王爷的蛇遁走极快,陈元捷未能抓住,眼下为了治疗,他率领南军在整个宫内搜寻,一通动作下来,毒蛇没有找到,却引起群臣注意。 为了寻那条蛇的踪迹,陈元捷两日两夜未能阖眼,眼球布满蛛网般的血丝,对着床上昏迷不醒的陆修瑾屈膝,“王爷你一定要醒过来,不仅北疆的百姓需要你的庇佑,整个大瀚也不能没有你……” 昏迷的陆修瑾被禁锢在躯壳,他五感尚存,能听见外界声音,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他听见太医们为了解开蛇毒的商榷议论,听见陈元捷沙哑低落的恳求,听见夜风吹动窗牖的轻响。 指节动弹几下,纤密的睫倏然睁开,露出一双深邃古井般的眼瞳,陆修就起身坐在床沿。偌大的宫殿余一盏摇曳烛灯,微渺的烛光透过罩纱驱散不了孤冷幽寂。 他昏睡的三个昼夜里不吃不喝,喉咙是刀刮的干痛。他倒了一杯冷茶,还未送进嘴里,右手不受控制地僵硬,茶杯碎在地上,寝衣袍角沾染茶渍。 忽然,一个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声音说:“陆修瑾。”距离之近,犹似耳畔。 殿内的动静很快惊动宫人,宫人见到摄政王醒后喜出望外,“奴这就去宣太医与卫尉。” 陆修瑾挥开宫人上前搀扶的手,用砂砾般摩擦的声线道:“都下去。” 宫人们面面相觑,依言退下。 陆修瑾不信,他再次握起一只茶杯,这次他安安稳稳地握牢,近在耳畔的声音也不再响起,仿佛之前的意外都是他苏醒的朦胧不清。 可是,晚风拂过灯盏,吹得烛火摇曳明灭,料峭寒风激起皮肤汗毛倒竖,那个声音再次出现。 “陆修瑾。” 他确定了,周遭无人,声音是在他的脑海里响起。 陆修瑾按住突突直跳的额角,“你是谁?” “我是另一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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