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回答,高峻的身影在幽幽宫灯的映照下显出几分颓靡,离去的步履蹒跚踉跄。 剑刃折射出一线月光,落在陆灵君的琥珀色的双眸,眸底燃着炽烈的火焰,他眉心的红痣愈发鲜艳。 表姐,我会为你报仇的…… 光阴如梭,雕梁画栋的长广宫历经三载风吹雨打,纵有褪色,也很快被工匠修葺翻新,时光似乎并未留下痕迹。 宫人小心翼翼步入宫殿,将一碗黑糊糊的安神药轻手轻脚放在案牍边。 陆修瑾吹过表面的热气,仰首一饮而尽,眼神一直胶在奏折上,分毫未走神。 宫人好像做过许多回,伶俐地接过空碗退下。 殿内响起嗟叹,却是出自一旁将所有都看在眼里的陈元捷。 距离太后薨逝已经三年了,三年前,群臣为保住皇室颜面欢欣鼓舞,一向勤勉于政的王爷却颓了下去。 王爷短暂地颓废后,再度拾起政务,伏在案牍前孜孜不倦,仿佛是一个眼里只有政务的傀儡人,除此之外无欲无念,但陈元捷深知,王爷并非无欲无念,他的念想已经随着长乐宫的大火一同化成灰烬。 陈元捷按住陆修瑾的肩膀,劝诫道:“王爷何必糟蹋身子,匈奴还在北疆蠢蠢欲动,若你累坏了身子,岂不是给匈奴可趁之机?” 三年前,陛下身中蛇毒,侥幸保住性命,但身体每况愈下,需经年累月用药调养。这三年里陛下时不时干预王爷行事,王爷一面要与朝臣斡旋,一面要提防陛下,已是殚精竭虑、身心俱疲。 右肩被按住,执笔的手感受到阻力,陆修瑾搁下紫毫笔,捏了捏酸胀的眉心,“孤知晓了。” 成功劝诫王爷就寝休息,陈元捷躬身退下,不做打搅。 陆修瑾躺在孤冷的锦被里,一闭上眼,往日的吉光片羽在脑海里不断浮现。 定胜台上,她顶着沉甸甸的凤冠,穿着隆重的翟衣,皓白的额角结出细密的汗。 鸿门宴朝臣发难,她好心开解后端庄又不失灵动的慰问。 春蒐树林里的暗杀,她不顾一切护在自己身前,掷地有声的话。 云中王为大瀚鞠躬尽瘁,定要保重身体。 你是戍边的将军,护卫大瀚百姓,但谁又来护你? 苦涩的回忆勾划出她的一颦一笑,忽而一簇熊熊火焰燃起,将一切燃烧殆尽。 陆修瑾遽然惊醒,坐在床上急促地呼吸,燕灰色的寝衣沁出冷汗。 幼年的他曾被皇子戏耍,关在冷宫,挨饿受冻。 少年的他入伍挣军功,埋伏雪夜,天寒地冻。 无论是幼年还是少年,他在最黑最冷的时候都仰头望天,希望众多的星星能将施舍他片羽光芒。 后来,他得到了最璀璨的一颗星星,却在不知不觉间被他亲手弄丢了。 他好想她,三年里无时无刻不怀念,思念如酒,越陈年越浓烈。 陆修瑾起身推开殿门,踏着满地白霜,走向长乐宫的方向。 殿外值夜的宫人见怪不怪,低低私语道:“摄政王又去长乐宫了。” “是啊,每隔一两日便会如此,都三年了。” 三年了,迎春花谢了又开,燕子南飞三回,摄政王还沉困守在当年的记忆中无法前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天使的安慰,又冲劲满满啦,二更奉上
第42章 她死后第五年 ◎枝枝,你到底在哪里◎ 金碧辉煌的皇宫有一处荒芜之地, 这里曾经是大瀚最尊贵的女子太后的住所,而今金砖碧瓦化作焦土残垣,奇珍异花化为杂草丛生。 群臣提议重建长乐宫, 这样风水极佳的宝地不该浪费, 大瀚皇宫也不应有如此荒芜废弃之地。陆灵君自是第一个不同意, 群臣便给深谋远虑的摄政王进谏,希望能劝说陛下。 可他们没想到,一向识时达变的摄政王也沉声推拒。 陆修瑾怎么会让人重建长乐宫,怎么舍得让人清理残垣断壁。灰烬没了,她的痕迹也没了。 颓靡的身影仿佛给明锐似剑的气势蒙上一层锈迹,他坐在尚存完好的庭院石凳,星月无色,雾霭沉沉, 华美的长乐宫似乎重现于眼前。 那个灵动的小娘子曾枕在临窗罗汉榻的引枕上手捧书卷。 薰炉袅袅燃起鹅梨帐中香, 她卧在美人榻午憩, 侧影玲珑。 下雨了,她撑在窗台前,伸出手接取天上降下的无根水。 她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受到磋磨, 事后让他解开金链时,乌浓的眼眸蕴着水汽, 哪怕愠着怒,也有秋波欲横的娇嗔况味。 光阴怎会催人遗忘?明明随着光阴的洗刷,她的音容笑貌愈发清晰, 他看见以往未曾留意的细节。 长广宫刻意营造的暧昧旖旎,她带有墨香指尖点在他的肩膀, 娇柔的嗓子悸颤似莺啼。 那是她第一次主动投怀, 水波潋滟的杏眸半含水光, 气息如兰。 哀家很想摄政王,摄政王不想么? 这次是哀家心甘情愿的,能否请摄政王尽兴后放过定陶郡主? 稚拙地引诱他,让他答应解救她的阿姊。 如果能重来一次,他不需要她勉为其难逼迫自己做那等不愿做的事,她要什么他都给她。释放无辜的族人,解开禁锢她的金链,放了她的阿姊…… 可是没有机会了,她连魂牵梦萦的阿姊都不要了。 枝枝,你最爱的紫薇花开了,回来吧…… 孤错了,再给孤一次机会好不好? 夜色沉沉,墨一样笼在荒芒的废墟之上,他在寻不见她的华屋丘墟里黯然神伤,那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走不出去有她的回忆。 左胸膛深处的钝痛弥漫,熟悉的钻心疼痛让他麻木,那么高的人蹲伏下来,身躯如同倾颓的玉山。 一滴滴的无根水从天而降,雨露打在花蕊,对簇簇紫薇花是久旱甘霖;雨水划过冷峻脸颊,对大悲无泪的断肠人是无声的眼泪。 慈悲的无根水滋润花蕾,在废墟上开出素艳的花朵。无根水也淋湿了他的发,怜惜地拂过渐染白霜的发根。 枝枝,你到底在哪里…… ** 一岁一枯荣,春霖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只清晨枝头新抽出嫩芽上载着的露珠,默默诉说它曾来过。 陆修瑾望见窗外万物复苏的春景,记不清那花枝枯荣了几回。 是四回?还是五回? 白玉棋子落在玲珑棋盘上发出啪嗒脆响,对面之人用着褪去少年青涩的低哑嗓音道:“九王叔,该你了。” 陆修瑾执黑子落下。 白子突破重围的局势立时被按了回去。陆灵君执棋的手倏然握紧又极快地松开,佯装无事道:“九王叔的人当真是大有作为,新官上任三把火,彻查北方广川郡守贪墨一案,还牵扯出广川郡守与江南王私下的兵器交易。” “新任御史不是孤的人,他忠于大瀚,而非忠于孤。巡检百官本就是他的职责所在,发现郡守与江南王的兵器交易实属意外。” 广川处于大瀚北方,那里耕地稀缺,但矿产资源富足,主要为大瀚冶炼兵器,本就油水十足,水至清而无鱼,贪墨不涉及到根本,朝廷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广川郡守贪婪无度,在兵器冶炼上偷工减料,导致新铸造的兵器都是银样镴枪头。 广川土地贫瘠、产粮极少,而江南却是千里沃土、鱼米之乡,也被誉为大瀚粮仓。广川郡守明面上与江南进行粮食买卖,私底下却将兵器运到江南。追根溯源,竟有五年之久。 五年,又是五年,五年光阴足以改变许多事,却丝毫未消减她在他们心中留下的痕迹。 点漆凤目微垂,黑子与白子在方寸棋盘厮杀,亦如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 陆修瑾接着道:“季御史此人家世清白,以科举入仕,陛下可用之。江南异动,孤会亲自去探查,京中事务便交给陛下。” 陆灵君望向他的的琥珀双眸瞪大,“你会轻而易举放权给寡人?” 这几年里陆灵君发愤图强,可还是追赶不上陆修瑾,轮到他的政务,也是陆修瑾不屑一顾,从指缝里泄出来的一丝半点。 “啪嗒”黑子堵住白子所有生路,白子陷入死局。 “陛下你输了。”陆修瑾丢开黑棋,敛袖施施然迈出甘泉宫。 玲珑棋盘上,白子凶狠如狼,每一次攻势都被黑子轻而易举化解,直至不知不觉间堵死白子所有出路。但只要细细观察,就会发现白子一息尚存,还有反转局势的机会。 五年的时间还剩最后一年,这才刚刚开始,不到最后一刻,输赢未定。他还没输,九王叔就等着瞧吧。 ** 江南与广陵交际之处的小村庄,有数以千计的村民傍山而居。青山绿水,宁静而美好,松林在低语,山溪在漫步。 金色的夕阳照耀在篱笆院落,阶梯缝隙的石竹花,屋檐下的紫薇花风铃,一派祥和静谧。 竹子编制的门扉被咯吱推开,门前檐下的风铃发出泠泠响声。 荆钗布裙的娘子走进院子,翻动米筛上晾晒的南瓜子,娴熟的动作与乡间擅做农活的村妇无异,但她的清芳贵郁、恬静清婉,却像一朵被人照料得精贵的芙蓉落入山间野林,显出一丝格格不入。 她本就不是出生于山野之间的人。 这是顾南枝生活在小桑村的第五年,五年前的记忆历历在目,镌刻入骨,无法磨灭。 她喝下落胎药,小腹疼痛难捱,痛得几乎快要死去,就在陷入昏厥之前,她见到了月一。 月一喂她服下止痛的药丸,落胎的剧痛得以缓解。 她心如死灰,不想在皇宫沦为掌中禁|脔。 她逃了,和月一一起,两人躲过南军的巡逻,逃到倚虹池。她这才知晓月一找到自己时,为何一身濡湿水汽。 “倚虹池下有一密道,是大瀚历代皇帝的逃生通道,太后我们可以从这里逃出皇宫。” 彼时顾南枝被落胎药磋磨一通,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潜入池底密道。月一便让她藏在假山石林处,待恢复力气后两人再逃向密道。 顾南枝抓住他濡湿后又在奔逃间被夜风吹得半干的宫袍衣角,“那你呢?你要去哪儿?” 月一露出安慰的笑,“奴不会有事的,太后乖乖在此处等奴。” 她躲在假山缝隙,仰头看见狭窄的夜幕与皎月,这般场景好似在哪儿见过。 曾几何时,她独自逃到杏花园子,等待那个她深信会将自己救出苦海的人。可结果是什么?结果是她没来等来。 小腹有一丝丝抽痛,频率宛若一颗尚未成型的胎儿心脏的律动。 她捂住腹部,无助低声道:“你一定要回来……” 她不敢睡,歇息片刻后,力气得以恢复一两成。不远处,长乐宫的方向竟然燃起火光,似乎要燃尽半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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