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一心细如发,纵使她将心思藏得再深,也被他轻轻点破。顾南枝说出心中忧虑,他沉吟道:“待在此处的确不是长久之计,梅娘不提,过一阵子我也会提的。” 顾南枝讶异地看向他,晨光落进眼里,像含了一汪春水般潋滟多情,“你也这般认为?” 月一被她铅华洗尽,日益动人的容貌又是一晃,莞尔道:“自是。不过搬去哪里合该好好考量。” “我们远离皇城,不能北上,那就只能南下了,我知道我们应该搬去哪里了……” 顾南枝的视线与他深邃的眼眸接上,两人都在对方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他们心有灵犀般异口同声道:“江南。” ** 梅子时节雨纷纷,乌篷船摇摇晃晃穿过拱桥,溪水默默流经,旁边岸上的弯弯曲曲的羊肠小巷中坐落着数户人家。玄色宅门前盆栽里的一串红叫雨打落满地,细红零落成为白墙灰甍里的亮色。 两进两出的小宅推开铜铺衔环大门,门内迈出一个撑三潭映月油纸伞、身形纤秾合度的娘子。 “梅娘!” 琼琚色的裙袂荡漾,上边的回云纹路似在流动,纸伞微抬,伞下的娘子云髻峨峨,修眉联娟。 邻居姜氏疾步行来,“你上次送来的樱桃煎酸甜可口,好吃极了,恰巧碰见你出门我是来给你道声谢的。” 顾南枝抿唇笑了笑,“姜姐姐言重,邻里一家亲,何须言谢。” 一个月前,姜氏隔壁搬来一户三口之家,纵使她不是第一次见顾南枝,但还是时不时被她的瑰姿艳逸所惊艳。再看她的夫君也是个芝兰玉树的清俊郎君,孩子嘴甜机灵,幸福甜蜜真是羡煞旁人。 姜氏主动亲近新邻居,好在新邻居也是个心善柔和之人,两家日益亲密,姜氏也渐渐得知她坎坷的境况。夫君死在战场上,自己被赶出家门后发现怀有身孕。姜氏知晓后又心疼又怜惜,不遗余力倾囊相助。 “你现在是开茶坊的老板娘了,店里客似云来,忙得脚不沾地,我以后想吃你亲手做的点心可就难咯。” 想在富庶的江南扎根,没有一个合适的营生可不成。五年间,顾南枝练就一手好厨艺,便用手里积攒下的余钱,开了一间茶坊名唤“春飞燕”。 “姜姐姐哪里的话儿,没有你搭把手找铺面,春飞燕也开不起来。凡儿忘记带伞,我去接凡儿散学后就给你送些新鲜的茶点来。” 姜氏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哪能麻烦你,快去吧,凡儿可是等急了。” 顾南枝盈盈一欠身,转身去往学堂。 细雨斜伞,纤丽娘子行过铺满落红的青石板街,身影婀娜衬着萧萧天幕,宛若一副上好的江南烟雨美人丹青。 百里之外,厚重的云层低垂,空气弥漫湿意,一架玄蓬雕漆马车正行驶在前往江南的官道上,大雨前的风卷起帘栊,露出一双锐利如星的眼眉。 骑马并行的陈元捷叩了叩车壁,低声道:“王爷,再走七日就到江南了。” 【📢作者有话说】 开始期待陆狗看见自己的孩子叫别人爹爹的场面了,搓手手。
第45章 广陵 ◎如果他的孩子还在,也该这么大了。◎ 回应陈元捷的是沉默, 但他明白王爷已然知晓。他仰头看了看浓重得几乎要坠下的乌云,鸟群飞离山林,狂风乱作。 马车又行驶一里路, 顷刻间大雨倾盆, 避免车轮陷进泥泞的土里, 马车停在一处破庙休整。 陆修瑾立于廊檐之下,在他身后或坐或立着匪里匪气的少将军陈元捷,青衫文雅的张希夷,还有一名车夫。 陈元捷解开腰间的水囊,灌了一口,“你怎么来了。” 张希夷平静的眉头微微蹙起,“陛下让我随行摄政王,相助为理。你下次莫要在水囊里装酒了。” 他将水囊里的酒晃得叮当响, “你管不着。” 张希夷一个文人与陈元捷并无多少共同语言, 一路行来两人甚少交谈。同样, 陈元捷最是瞧不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但细究起来,到底是对他多了几分怜悯。 宫乱那日, 若非他及时传递消息,他们也得颇费周折, 胜算又降一筹。乱局初荡,他也被王爷一手提携,王爷赏他恩典, 他什么都不要,唯独要保定陶郡主, 后来又不惜以自身仕途为代价, 迎娶罪臣之女。可命运最喜捉弄人, 他成婚不过一年就做了鳏夫。 “你可不懂,多情总被无情恼,唯有烈酒解千愁。”他陈元捷才不会被情情爱爱所扰,男子汉就该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张希夷无视陈元捷的打趣,见他不搭理陈元捷自讨没趣,两人的视线便落在檐下伫立的人身上。 铜钱大的雨点飘落,落在屋檐顺着瓦缝编织成雨幕,挺拔的身影立在雨幕之后,目光落在岚烟袅袅的幽远山峦。 自五年前长乐宫走水,王爷便走向了两个极端。冷静的时候沉默到可以一天埋首案牍,不说一句话,有时候又像变了一个人,行事作风雷厉风行,手腕铁血,让人震悚。顾太后的离去让王爷变化颇大,更多的时候王爷都在满目疮痍的长乐宫倾颓。 突如其来的猛烈雨势减缓他们一行人的行程,来不及赶到下一个驿站,便就近取道广陵,再入江南。 夜晚骤雨初霁,玄蓬雕漆马车赶在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进入广陵。街道两旁的坊市内橘黄的烛火驱散夜雨的冷寒,伴着声声敲响的打更的梆子声。即将进入宵禁,街道几乎无人。 马车飞快行驶,赶在宵禁前寻客栈落脚。 陆修瑾肃正地坐在主位,即便闭目小憩也不肯松懈,忽然马车剧烈颠簸,猛地停驻。 张希夷一时不慎,额角撞到车壁,他揉动伤处掀开帘栊道:“怎么了?” 车内的人乃是金贵玉体,车夫闯出大祸,被骇得支支吾吾,便闻孩童嚎啕的哭声传来。 好在陈元捷接过话茬,“马车拐弯遇见一个稚童。” 就快宵禁,倦鸟归巢,人要归家,怎么还有一个孩子出现在大街上游荡? 陆修瑾撩开鸦灰色的帘栊,那个黄发垂髫的小女娃坐在湿润的街道呱呱大哭,身上的衣裳沾满泥水,湿漉不堪。他虽生性寒冷,却不是欺凌幼小之人,更别说,如果他的孩子还在,也该像她这么大了。 “将她抱上来,带去郡守府报官。” 陈元捷正不知该怎么处理这个突然出现的麻烦小孩,担忧她冲撞到阴晴不定的王爷,却不想王爷率先开了口。他愣在马上,他怎么记得自家王爷可不是古道热心的人啊。 “古道热心”的王爷命马车调头,直奔郡守府衙。此刻夜深,广陵郡守早已下值,他们一行人并未亮出身份,接待的便是府衙当值的小吏。 那小吏听他们说完原委,便让他们将孩子留下,等父母发现孩子走失后来报官即可。 此事便作罢,谁知陆修瑾一行人正要离开府衙,巡逻的衙役见到孩子不禁出声,“这不是妞妞么?” 陈元捷接过话:“你认识她?我们是在路上捡到的孩子,险些撞了马车,父母是怎么看孩子的?”后面的话就多有叱责之意。 衙役摆摆手不赞同道:“这位小哥若是不了解还是别说,妞妞家也是遭了难。她父亲是周强,老实本分的一个人,被遣去兴修堤坝不久后就失踪了。家里顶梁柱倒了,妞妞母亲素芬没过多久也神志不清,现在她家就剩一个行动不便的老妇人,一时不慎才没看住孩子。” 张希夷不由感慨,“麻绳专挑细处断。”随后又向陈元捷递了一个眼神,他不懂其中原委就胡乱指责,所幸妞妞年纪小,尚未能听懂。 陈元捷面色讪讪,“我这不也是才知晓……” 满是泥水,擦拭过还是脏兮兮的妞妞忽然大哭起来,用着牙牙学语后含糊不清的话语道:“爹爹,我要找爹爹,我要找爹爹……” 妞妞的爹爹风吹日晒,肤色黝黑,她便抓住同样穿黑衣的陆修瑾,无措地哭诉。 小小的掌印和着泥巴印在刺绣凌霄花纹的名贵衣摆,一众人生怕陆修瑾发怒,谁知他竟蹲伏身子,“我帮你找爹爹。” 妞妞的处境与无父无母没什么两样,衙役去妞妞家里给行动不便的老妇人说一声,将妞妞暂时留在府衙,以免又走失。 陆修瑾一行人寻了一处客栈落脚,让陈元捷去打听周强的失踪消息。 晌午,陈元捷火急火燎叩响屋门,得到首肯后推门入屋,自己斟了三杯茶水,牛饮而尽才堪堪解救几乎要冒烟的嗓子。 喝完后他才发现王爷的屋子里还有张希夷,他瞪了张希夷一眼,为何探听消息的苦活每次都是自己去做,压下心底不忿道:“属下不辱使命,广陵有一京口江,江面宽阔,风高浪急,粮运艰难,广陵郡守便下令筑建上七、下七共十四座埭,以利运漕。但石埭不易修筑,经常塌陷淹死工人,已有二十余人失踪。 广陵郡守会给予失踪人口的家人抚恤银钱,但银钱也只区区十两,人死不能复生,家人虽心有怨气也只能忍气吞声。唯周强的妻子素芬不同,周强是家里的顶梁柱,素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周强失踪后她日日去郡守府所求无门,好不容易进入了府衙,不想出来后就疯了。” 张希夷推测:“那周强约莫是修石埭的时候失掉性命。” 陈元捷:“绝对是这样,王爷,我看也不用寻了,京口江那么大犹如大海捞针,好歹孩子找到了家,我们也算仁至义尽。” 两人的目光齐齐投来,陆修瑾声色不动地呷一口粗茶,苦重涩口,尚能解渴。他从长安出来已有两月,看遍民生疾苦,隐隐明白为何大瀚历代帝王微服私访|民间,也明白做一个明君,心中要有百姓。 心中有百姓……曾经有一个身处高位也不忘黎民百姓的娘子,在他的心底留下刻骨铭心的烙印。如果她还在,面对身为独亲,父亲失踪蹊跷的稚童,会怎么做? 陆修瑾:“周强的失踪不简单。” 陈元捷尚且头脑发蒙,张希夷顺着陆修瑾的话儿往下说,“王爷是说若周强是在石埭修建坍塌的过程里身亡,素芬为何不依不饶,又为何在进入郡守府以后就疯了,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兴修水利、边防的过程中有劳工丧命并罕事,其他人领取抚恤金后便默不作声,偏偏素芬反应激烈,甚至在郡守府的干预下还疯了。 周强失踪一事显然没有明面上的简单,处处是蹊跷。他们若想查,还得走一趟素芬家。 于是一行人便去郡守府以送妞妞回家的名义,在衙役的陪同带领下去往素芬家。 素芬家在广陵城边缘的民宅,宅院破落,住的大多是贫苦人,陆修瑾一行人衣着讲究、举止有度,一看便出身不凡,在狭窄的小巷显得格格不入,百姓见了纷纷避而远之,害怕冒犯贵人。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2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